第十八章
一路都保持沉默的方宁真已经完全摸不清他是饿晕还是怎么回事,离开地铁站、离开超市,她原有的恼怒已经变成无奈。在电梯中她褪下那双让人想马上丢掉的鞋子,拎在手中,身后他提着大包小包跟上。
「现在起的三十六小时内我都不想着到你,廷亨。」打开房门时,她头也不回地说着。「今晚的餐会需要邀请函才能进去,明天开始的展览也要工作证才能进场,你……你不要再让我为难了。」
门被关上了。
马廷亨停在原地,低头看了眼精心挑选来降火气的食材,过了很久,还是无法决定该怎么处理它们。
位于高楼靠窗的宴会空间,俯瞰喧嚣夜景,很是平静。
偏暗的灯光、水红的小礼服,将她村得满脸暖意,手中的香槟杯靠在唇边,偶尔沾上一口。
有人经过打了声招呼,她回以微笑,聊上三两句,待来人离去,又转向窗外享受一人时光。未久,几位同事上前对她说了几句话,她回过头,终于看见了自己。
纯黑礼服,白色领结,马廷亨高挺的身子靠在钢琴边,双眼锁住她的回眸,单手收在口袋中走来。「我不是说过,不喜欢让人见到你喝酒的样子?」
看着他来到身边,方宁真翻翻白眼,小声回道:「气泡水啦。」廷亨对她规定多多,她正倒数着需要乖乖遵守的时日,眼下他们是鸡尾酒会主办人,不喝上一杯交代不过去吧。
「气消了?」一个月前在香港被她下达了三十六小时人间蒸发令,马廷亨乖乖地改了机票回台湾。接下来的日子里,若不是宁真找他,绝不故意出现在她视线里,省得她把自己气坏了。
文方宁真斜睨那灿烂过头的笑颜,转转眼。这段时间她想过了,廷亨说得设错,为了保住捷思而考虑向某些他们不以为然的行为妥协,是有点自乱阵脚的表现;就算关于谢董公司的负面行事传闻从未被证实,就算她尝试以各人有各自行事风格的理由来说服自己,都该明白他们不会长期停留在与自己理想不符的公司里……廷亨的坚持没有错,只是那天他话说得过头了。
后来她跟谢董联络时,得知廷亨已跟他通过话;他们的合作关系会维持现状,入股的事暂缓,待以后有适当时机再讨论。
把活的说死,再把死的说活,这是廷亨的拿手好戏,既然谢董不追究,她也不是非得知道他们之间达成什么协议。
方宁真低了低头,几绺发丝散在脸颊。
马廷亨伸手,替她将短发挽至耳后。「气色好像有好一点,应该是我的功劳吧,嗯?」
「维他命我会每天吃的,」方宁真觑了眼他认真邀功的笑脸。「你不用再帮我准备午餐便当了。」
「时常在外应酬,外食吃得很膩,我喜欢在家煮饭吃饭,你知道的。再说,只煮一个人的分量很难抓,你就当帮我消耗一些剩菜……当然,这些都只是藉口。」瞎扯了长长一串后,他很诚实地说着:「我在讨好你,感觉不出来吗?这是爱夫便当,满心感谢地吃吧。」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太直接,意图太明显,方宁真蹙眉,道:「廷亨,有些事,我想跟你说……」
演练过很多次的,趔分手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变得艰涩。
想象过很多次的,当她提分手,自己会霸道挽留,还是一贯的耍无赖……可一旦到了这关头,马廷亨不说话。他说不出话。
生日那夜,她的吻、她的体温让他明白了她仍爱。若不爱了,离去是必然。离去很容易,但在仍爱求去,那是被伤害到多深才会有的举动?
霸道与耍无赖都是手段,手段背后的真心如何,现在的宁真只会选择不看不听,只会说服彼此长痛不如短痛。
所以马廷亨说不出话。
沉默持续着,身边客户、同事不时经过,方宁真知道他们看不见廷亨的表情,但她看得清楚。
「如果你想要搬回来,」他还是开了口,再迟一秒,就怕她真能下定决心。「家里暂时不大方便。」
方宁真看着他。
「过一阵子吧,宁真,」他倾身上前,拥了拥她。「再过一阵子吧,好吗?」无计可施,所以用上了最狡猾的招数。
那低哑的声音染了一丝涩意,证忡着,方宁真轻轻勾上他肩后。
当马廷亨将她抱满怀,埋进那微香发间,身侧传来一声唤,怯懦的声音说着:
「方方方总……庄小姐到了,」沈家豪被马总瞪得有点口吃,干笑道:「她说上回的事聊到一半,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
「方总现在方不方便,你自己没有判断力吗?」手还搭在她腰间,马廷亨轻笑问着。
方宁真不着痕迹地从廷亨怀里退开,不理会他总是多一句的话,朝助理点点头。「休息室的置物柜里有我的公事包,里面的文件夹是要给庄小姐的企画书,你请服务生帮你开门,我马上过来。」
「收到。」沈家豪逃之天天。
「你去过庄小姐店里吗?」宁真正要跟去,马廷亨踏了一步,挡在她前头问道。「庄小姐有间牛郎俱乐部,社交圈里众所周知,我听说她给了你一张贵宾卡。」
那语气像在捉奸……方宁真微微叹了口气。「还没去过,不过答应了思佳会去看看。廷亨,她的店是不是牛郎店,宇霏也去过几回了。」
「我会放任宇霏做的事,你就能做?宁真,你以为我是用同一种标准吗?」马廷亨轻轻问着。可能,这女人真的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我是去工作。」同一标准或不同标准,这些根本不是重点。如果爱情也有标准化流程,那大家都会轻松很多。方宁真淡声回着,已不想与他争论这个无解的问题。
「这边结束后,我送你回去。」当她结束话题,从身边经过,马廷亨握住了她的手道。谈私事,她不喜欢有外人围观,那他很乐意制造两人世界。宁真没有拒绝,于是他又说:「你和庄小姐谈完,就来吧台那找我。」
真是一段不上不下的关系,男友与男性朋友间的差别还有点模糊,就……当作是个缓冲期吧。思忖一阵,还是应了声好,方宁真点头步离。
穿过小门,助理手中拿着文件正向她招手,另一头,思佳更是开心地向她扑来。
「宁真!」庄思佳热情地唤着,转身替两人拿了杯红酒,递向前。「说好要约的,结果你忙我也忙……听说你最近一直飞香港,下次去是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逛街吃好料。」
每每都被她的热情感染,方宁真失笑,接过助理手中的文件,与思佳来到两人沙发区,才道:「真的不好意思,答应你又食言。」
「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啦。」宁真就是凡事太认真了……庄思佳赶紧摇摇手。「你忙代表捷思生意好呀,可是那么常飞,怎么没考虑干脆待在那边?」
「有想过。只是初步需要协调,我也开始两边带人,以后可以轻松一点。」本来是为了与谢董合作的布局,事情没谈成,反倒接了几个新案子。学长替她估算过,只要维持现阶段的每月新案量。过完第一季,虽然仍旧是负数,但赤字有望慢慢改善;目前她让高雄办事处的同事偶尔跨海协助,边打算着接下来是否该派人过去。方宁真下意识抚上腹部,不知是否真因为年纪的关系,很容易累,太常飞似乎也不是好事,总想着一步步来、一次解决一件事,可这事也不能再耽搁的……再过不久,就显肚了……
可……分手分到一半,她该怎么和廷亨开口?
原本很自信能在分手后与廷亨继续一起工作,两人能退回同事与朋友的位置;很多突发状况她都想过,包括廷亨的刁难、挽回、甚至适应问题,她都能耐心相对。但在她的分手计划中,并没有怀孕这项耐心化解不了的危机评估……
近来每次思考这件事,都像钻进了一个死胡同,接着就只能把问题抛到一边,先着手公司面临的难题……真的好烦哪!到底是她上辈子欠了廷亨,还是这辈子廷亨造孽欠她,下辈子再来还?这些感情债能不能一次和廷亨结清,她不想再这么头痛了。
看她揉了揉额边,庄思佳关心问道:「还好吗,宁真?」
「嗯,没什么。」方宁真将自己从紊乱思绪中抽离,自嘲应道:「以前也不是没这样拼过,还有过一个星期飞香港两次,持续三个月呢……体力问题吧……」说着说着真是有点感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