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匆匆拔腿跑了回去,眼看洞穴在前方不过五步之遥,红蛟突然站定脚,向里头探了探,地面的一堆火映照得四周清晰可见,唯独一抹侧影教人看不真切。
倾身向前,他甫踏出一脚,顶头就和无尘撞个正着,彼此皆是吃了一惊。红蛟举目相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由诧异转成浅笑的俊颜。
弯弯眉目,眸中尽是淳朴、无垢,好似一块仿佛有着天底下最为洁净,未曾琢磨的宝玉,纵使披覆着不起眼的外表,可比起其他,仍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四目交接,只一瞬。
然,也就是这一瞬间,目光已载满那纤瘦身影,抹散不去。
好半晌,红蛟犹然怔怔地,倒是无尘瞧了奇怪,带着好笑且疑惑的语气问道:“怎么了?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没事。”红蛟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像是要遮掩什么,一出口便是极冲:“我随便四处走走看看不行么?借光!”随即伸手把无尘往旁一推,趁隙从小缝钻了过去,轻悄悄地走入洞里。
他特意拣了块铺有于草的地方盘腿坐下,拿眼觑看,无尘还傻愣愣地待在洞口,翘首企足,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伴随着一声叹息同时转身走了回来。
心慌意乱,也不知在慌什么,红蛟连忙收回目光,直直落在跟前的火堆上。
火烧得劈里啪啦响,周身静谧无声。红蛟神情从容,内心却是十分着急,手不由得覆贴胸口,更能清楚感受到紧紧包裹于皮肉下的心跳得很是厉害,噗通噗通,声音之大深怕让人听见了。
低沉却清澈的嗓音由远至近,又由近至远地在耳边飘荡,一大串话,均听不真切,除了两个字——“红蛟……”
仿是大梦初醒,红蛟恍然回神,猛一抬头便见无尘那有着深邃五官的脸上挂着一抹清朗的笑。
“做啥?”心不在焉自是没听进多少,他红着脸问:“你刚说了什么?”
“阿弥陀佛。”无尘丝毫不以为意,便又说了一遍:“贫僧方才是说,不知你出外可有见着那位白衣公子?”
“没见着。”面不改色的扯谎,红蛟眉头高拧,有些不是滋味地问:“找他干嘛?”
“深山里,现下又是半夜,处处行路不便,贫僧是担心那位施主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红蛟一口打断他的话:“放心、放心,他命大的很,死不了啦!”嘴里不由得小声嘟囔:“遇上他的才倒霉咧。”
听这语气好似他俩是熟人。无尘有些意外:“红蛟,你可是识得那位施主?”
“没——我才不认识他哩!”红蛟死命摇头挥手,仿佛极不愿和此人扯上关系,接着假意咳了几声,辨白道:“我的意思是,像他这种没心没肝兼没肺不懂感恩图报的人,由得他去死,你干嘛替他瞎操心?是他自个儿跑出去的,死了,也不关你的事;没死呢,算他福大命大。要我说,最好让他在山里教豺狼虎豹一口,给吞了,倒也落个干净。临死还能造福苍生,这也算功德一件,多好啊!”
纵然是玩笑,这话说得有些过头了。无尘不觉有点刺耳,更感到些许愤慨,此等生死攸关的事,他却表现得毫不在乎。况且与那位公子不过萍水相逢,实在不该作如是想,毋论是妖是人,都是一条命,怎么他会不懂这般浅薄的道理?借此机会,他正欲好好教导一番,不想一道浑厚的嗓音自后方传来,及时打断。
“真看不出,不道你这小子生得白白净净的,嘴巴竟这么坏。我好心去替大伙儿找东西吃,你倒在这儿拿我闲嗑牙?”
无尘和红蛟同时睁眼看去,身穿华服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站在那儿,一手抆腰,一手拎着两只毛茸茸的东西。头歪歪倒倒的,死了。
由暗处走到明处,现出一张精致无缺的俊容,灼灼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去,最后落在无尘的脸上。
笑灿如花,男子饶有深意的说:“……这位师父,好好管教你的徒儿,一口伶牙俐齿,心性急躁,是该怎么礼佛?!”
“你——”红蛟霍地站起身,话一出口,随即想到无尘在旁,只得将满腔火气收拢,把牙磨得嘎吱响,跳脚嚷叫:“我才不是他的徒儿!”
“看在你是个毛没长齐的娃儿,我人好心善,不仅福大命人,更是胸如深壑,不与你一般计较。”白玉京挥挥手,随口打发,忽然转脸笑问:“在下姓白名玉京,字褰,蕲春狻猊人氏。师父,如何称呼?”同时间,眼一瞄,将人打量个透彻。
无尘合掌颔首,款款地道:“贫僧无尘。诸法空相,名亦是空,施主随意称呼便是。”
“勿执勿着,确是高僧。”没头没脑的大笑称赞,白玉京高举一对野兔,“无尘师父,这是我适才出外碰巧找到的兔子,就当成是谢礼了。”
冷不防地往红蛟身上丢去,见无尘愕然,张口欲言佛家道,他刻意话锋一转,抿嘴笑间:“师父可知道我是怎么抓来的?”
“贫僧愚昧,还望施主开示。”无尘摇头,垂首虚心请教。
一屁股就地坐下,白玉京先是心有余悸地频拍胸口,接着侃侃而谈:“说起来也是件奇事。我一醒来就莫名其妙的在这里了,本想寻个隐僻之所解手,大半夜的只有像只无头苍蝇瞎闯,哪里晓得拨开草丛一看,天老爷啊!真吓死我了,一条十多尺长的赤蛇,卷起尾巴紧紧把兔子死缠住,那场景实在骇人得紧。”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一旁正忙着烤兔肉的红蛟,笑笑再说:“怪就怪在,这条红蛇绞死兔子后竟不吞下肚,眨眼就溜走了,倒让我顺手拣了便宜。”
“啊,对了!”他忽而击掌,眨了眨眼,颇为困惑地问道:“还记得我是和大伙儿上镜花庵结欢喜缘的。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无尘手持一串佛珠,先告了声歉:“对不住,实是迫于无奈,不得已只好请白施主暂时在这儿委屈了。”随即将当晚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然后笑指着坐在火堆前枯等的少年:“……这次真多亏红蛟了。”
“是啊是啊,好在是我机灵,要不然谁晓得那条淫蛇会干出什么勾当?”拿着木棍左翻翻右戳戳的红蛟头也不抬地岔出一句。
听得这话,白玉京立刻故作惊疑,瞠目张嘴,一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半晌,他像是慢慢回了神,又惊又恐的求证:“无尘师父,可是有这么一回事?”颇为失望的摇头,忍不住长嘘一叹:“唉,真想不到那些貌美如花的小尼姑们竟是蛇妖所变,可惜、可惜、可惜啊!”
一连说了三回,红蛟盯着逐渐烤熟的野兔,鼻中喷出两管冷气。意有所指地说:“天底下彩色斑斓的蛇都是有毒的,尤其身上带有白质黑花或是黑质白花的蛇最是狡诈险毒,据说光是沾上,就会要了命。”插起香味四溢的野兔,“说不定这些兔子压根吃不得。”
白玉京眯眼浅笑。“放心好了,肯定没毒,我之前不是说了么?这两只兔子是让一条粗壮的赤蛇给绞死的…并非是什么白质黑花蛇,你要不信,大可全拿来我吃,既然都烤熟了就别浪费。”他自动自发的走上前去伸手扳下一个腿膀子,连皮带骨的咬得嘎吱嘎吱响,喷出的油滑汁液糊满整张嘴。
“棒极了!想不到随便一烤还能这般美味,就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福隆茶馆也未见得能烧得如此好吃。”似乎意犹未尽,不顾上头满是未除尽的毛,他索性抓起整只来啃,吃得又香又满足。
两只黄澄澄的野兔,烤得恰到好处,扑鼻的香味,鲜嫩肉汁滴落下来,一地油膩,配上嚼得十分起劲的声响,越使红蛟按捺不住,唾沫流了一嘴。
瞧他一脸馋样,仍是死硬脾气不肯开口,白玉京忍不住好笑,自袖里掏出帕子抹去嘴上残留的汁液,将最后一只兔子分做两半,拿半边递了过去:“喏,甭说我小气,私自一人独吞了。难得烤的这样入味,你再不吃可就没有了。”
“呸!你少诬赖人,这些兔子哪是我……什么大赤蛇弄死的?!”尽管馋得要死,红蛟就是不伸手去接,只拿一双眼直瞪着跟前的美味,又小心翼翼地往后看了一眼,好似要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在肚皮不争气的咕噜响中急切切的解释:“我在湖畔待了大半夜,连只虫都没见着,哪来的野兔子?分明是你瞎说!”
“好、好,是我随口说说的,行了吧,你到底吃不吃?”
“要!”
红蛟一把抢了过来,不用三两下即吃得精光,猛然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抵力撑持一会儿,身子仿佛有千斤重,越来越沉,等到发现人影成双时,已直挺挺地倒卧睡去。
此刻天色大白,无尘悄悄地起身走出洞外,银月依旧在天,叠山环绕,不远处隐约可见几缕袅袅青烟。
闭目倾听山中寺院晨钟随风传来的低回响音,勾起了以往在山林寺里无数的修行岁月,回忆邈邈,化作一片清幽无声无尘,似又身在其中,师兄弟的音容笑语仿佛清晰可闻。
至今,离寺有多久了?
“师父在想心事?”随后跟来的白玉京眯着眼问。
“施主说笑了。出家人心如止水,自当无牵无挂。”
无牵无挂?白玉京不由得笑了一下。
“师父此言差矣,人非无情物,但凡是人,或多或少为七情六欲所扰,师父虽是修行之人,到底不是神佛草木,有心事也是正常的。”他顿了下,随即笑问:“有一事我思来想去,总想不明白,师父身为出家人不在寺里清修,作甚跑到这深山野林?”竟还把他亲爱的红蛟给拐跑了。
“贫僧乃奉师父之命,欲往京城护国寺。”
“喔……”白玉京决意打破砂锅问到底。“师父到护国寺是为了什么?”
“素闻唐贞观年间,高僧玄奘法师于天竺取经归来,取得六百五十七部梵文真经,现均藏慈恩寺大雁塔之上,唯法师所译之最后一部‘大般若经’由护国寺持有,贫僧此去,即是求取此经。”
这么说来,他一到护国寺后就得闭门静修了?
恍恍忆起,还记得当初自己闲着无聊人世玩乐,正巧见到一位打扮极其美艳的妇人手里捧个东西傻愣愣地站在和尚庙前不走,据说那大庙叫弘福寺;据说里头聚集了四方僧人,只为了一齐修译佛经;据说那群大德们个个修身养性,需与世隔绝,所以尽管她千求万求,一脸幽怨,应门的和尚依然轻易地将人打发走了。
而这样的情景他在百年后又见了一回。
不同的是,恳求者换成一白一青的小小蛇妖——切!可耻,曾几何时他们当妖的得对个肉身凡胎的臭和尚如此客气起來?
佛门净地,从不是他们群妖可涉足之所,井水不犯河水是万古不变的共存道理。
无尘一踏入寺门,势必得和那些大德一般,作甚打禅礼佛的功夫,到那时候,红蛟再如何固执,哪怕是意觉了人独有的“情意”,也是枉然。
现下最紧要的是,千万不能由得他俩共处,尤其是在此蜕变的当口。
思及此,白玉京心里有了计较,直言提出要求:“师父,若然不妨,可否带着我一块儿上京去,有个伴,行路也方便,到京后师父若有兴致,我自是义不容辞。”他一面说,一面作起毕生最厌的举动——跟着合十为礼。
“白施主客气了。出门在外,有个伴是好的,只是沙门修士,向以简朴为主,一路清苦,怕是施主受不得……”
“受得了、受得了。”白玉京及时截了话头,带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语气说:“实不相瞒,我自幼在家从未出过远门,头一遭与三两个朋友游玩,巧不巧地,竟让我碰上蛇妖作乱,若非遇见师父二人,好心将我救下,否则现会儿铁定成了白骨一堆。”
他长舌乱卷,一边长吁短叹,道起胡乱瞎编的故人兴许遭难。不禁悲从中来,落下几滴男儿泪。哀哀作态,演足了戏,心里自是得意。
挥別愁容,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说:“况且此地离京,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就是苦一点何妨,适逢此际,正好能与师父好好讨教一番,多长长见识也好。”
发挥蛇的专长,一番谎言至情入理,就是酒馆的说书先生也没他说得精彩入胜。
内心顾虑全消,无尘欣然应允,合十答应:“你我二人相逢,便是有缘,既然白施主不以为苦,这一路上还请施主多多担待了。”仰望天色,冷月西落。他又道:“时候不早了,待贫僧打点妥当,即可上路。”
白玉京拱拱手,侧身容他先行,在交错的同时,不着痕迹地信手捻来一根细长发丝,合掌紧握。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臭和尚究竟有何本事?
离了深山,走在唯一的林阴道上,白玉京轻扫了走在前头的红蛟一眼,刻意大声嚷道:“师父,走了老半天的,好歹让我喘口气行不行?”他掏出手绢轻轻抹去额上点点汗珠,指向东边道:“那儿有条小溪,都瞎折腾一夜了,咱们去歇个脚洗洗脸,凉快凉快也好。”
无尘把眼抬望,果然有细微的流水声,遂随他进入一大片竹林中。
越过可谓奇观的百亩青竹,便能见到一条蜿蜒千里的滚滚溪流。
水声之大,如作雷鸣,比起寻常小溪山河,更是难得一见,別有意趣。
刚走得近来,无尘不由让这样的景致给吸引了目光,选拣了个洁净之处盘腿而坐,闭上双眼,凝神倾听。
哗啦啦地,翻腾滚绞,另有一番节奏美音。
是时候了!白玉京掐指一算,横眼看去,菱唇轻挑,悄悄移步,在红蛟的袖摆扯了两下。
“该走了,再待下去怕是要现出原形了。”瞧他神色犹豫,白玉京压低声音道:“放心吧!我在竹林内围了屏障,他是丁点儿声音也听不着。”
红蛟不由自主地抹上自个儿的眼皮,起初尚可辨识一草一木,可到最后,竟朦胧一片。
心里有些着慌,他使劲眨眼,复又睁开,只见前头两道人影一高一低,宛如隔了层薄纱,影绰绰地,根本看不清楚。
事态严重,这会儿红蛟真急了,嘴上犹是倔强:“我没事,你别管我。”
“少逞能了。”白玉京齿冷心笑,表情好似在说:“你有几分能耐我还会不明白么?”
他过去拉了拉红蛟的手,使出一贯的:“红蛟,你是知道的,我这是为你好……”
“行了、行了。”都说了两百年,他不嫌烦他听得也烦了。红蛟挥挥手,背过身,放轻声音语气却是极重:“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办法,你要真为我好,就别老是在我跟前晃呀晃的,我见着讨厌!”
最后一句委实厉害,就是有再好的性子,也不免发火。
白玉京气得白了脸,拿手抚着心窝处,语若寒冰:“你赶我?我件件全依着你,而你是怎么待我的?”他费尽心思,花了无数功夫得来的却是这样的回应?
“好!”只应一字,白玉京掸掸衣袖,当下转身走人。
眼看他逐渐远去,红蛟心里实是有些懊悔。白玉京待他,始终好的没话说,一真以来,他总是与他相伴,两百年前是如此,两百年后亦是如此。
但,他厌了,厌倦身畔只有白玉京的日子和一成不变的山林深壑。
他讨厌镇日埋首修行,更讨厌白玉京老缠着人不放,他甚至不懂是何缘故……算了!人气都气走了,现在还来想这些劳什子的有啥用?红蛟耙耙头,随即把难得的愧疚之意抛开,拍拍扁平的肚子,实在有点饿了。
“无尘,我饿。”
话才刚脱口,他忽地惊觉不对,全身像是被抽去力气,双腿发软,直接瘫倒下来,有气无力地趴在满是石块的地上不住喘息。
“红蛟你是怎么了?哪疼?”无尘一时间方寸大乱,连忙在他身上来回审视,想起他昨夜吃饱倒头就睡,便抬手覆在他的腹上小心揉抚。“是闹肚子么?”
“不……”红蛟气若游丝,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完整,把头歪歪地躺在他的手臂上,哼哼唧唧的道:“我、我是……要蜕皮了……”
无尘一愣,“蜕……蜕皮?”
红蛟重重地点头,这回根本说不出话来。
低眼下看,瞧清他眼上似乎覆了一层薄膜,脸面、手臂已慢慢浮现鳞片般的裂痕,无尘这才恍然想到,他的真身是一条红蛇。
蛇蜕皮,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蛇精蜕皮,倒是闻所末闻。
无尘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安抚似的拍拍他的后背,嘴里不断鼓励:“不怕,忍一会儿就过去了。”
变化得太快,红蛟措手不及,拼命维系住人身,可惜体内真气乱窜,身子好似要撕裂般,最后竟开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见他虚汗连连,痛得泪水、鼻水流了一脸,无尘心里着实不忍,却又无计可施,环视四周,查无人迹,而同行的白玉京偏偏选在此刻不见人影,眼下等同孤立无援。
红蛟吃力地抬头,气息微弱地俯在他身上磨蹭,顷尔,却不动了。
转眼间,一个清俊少年立时化为一尾身长二十多尺的巨蛇。
仿佛吃了酒似,硕大蛇头左右摇摆不定,浑身乏力地抽搐扭动,瞪着一双铜铃大的蛇眼,在无尘怀里昂首吐信。
时当亭午,日光烧烫了满地石子,越发增加红蛟的痛楚,它发狂地乱爬乱撞,甚至把半个身子浸入水中,好似是想借由水的清凉减轻烧灼般的疼痛。
过了一会儿,红蛟仿是气力耗尽,歪歪倒倒地瘫在河畔上,向来精亮的绿眸逐渐黯淡下来。
何曾遇过这样的景况?无尘真正是手足无措了,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伸手抚了又抚,不经意触摸到嘴角边上龟裂开的小缺口,他迟疑了下,拿手微扯,便轻易的将脸面蛇皮煺去,红蛟亦稍稍有了生气,身子又缓缓挣扎起来。
“别急别急,慢慢来……”他一面说,一面扯去红蛟身上的蛇蜕,啪地撕开好大的口子,足可让红蛟从容穿游,完完整整褪下蛇皮。
费了一番工夫,总算渡过生死难关。
褪去旧身,硬是长了一节,红蛟乐得沾带膻臭黏液和滑嫩新生的身躯四处游动,模样显得异常兴奋,不仅爬到无尘身上蹭呀蹭的,最后甚至紧紧把人给缠住了。
情形似乎有点不对劲……无尘心头一懔,抬眼上看,却见红蛇俯着头,居高临下,一双冰石绿般晶亮的眸子分外澄澈,冰冷之中掺有浓厚的欲望,看在眼中是格外的清楚且惊心。
一条蛇何以会有这样的神情?他微仰着脸,正巧与之四目交接,尚不及多想,忽觉身下一阵发紧,长尾自两脚缓缓攀绕上来,一圈又一圈,直把他纠缠。
毫无预警地,它扬起蛇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长牙,恶狠狠的模样好不骇人。
无尘以为红蛟是要吃了自个儿,也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念了声佛号后,随即闭上双眼,一脸从容。
哪里知道,他大错特错了!
红蛇仗其颀长的身躯如树藤直攀而上,将人抓牢固定,尾端则是慢幽幽地踬入僧袍里头,撩开外衣、深衣,终于触及里面最为温热细致的肌肤。
瞠大眼,无尘不禁浑身一颤,立时明白它的企图,欲作挣扎,无奈四肢全让壮大的蛇身紧缠住,半分动弹不得。
修法成佛,无魔不成。他唯有闭日,口中不断默念般若心经,极力使自己不为邪魔所侵。
岔开的蛇蕊,一吐一伸。揩舐前额、脸上,直至胸膛沁出的汗水,尾处尤是深一步探入胯下,圈起低垂的长物。
“红蛟。”无尘大喝一声,企图阻止接下来许多难以想像的行径。
无奈红蛇兴发如狂,再也听不进任何只字片语,只是一径贴紧这厢温热柔软的身躯……
不一会儿即又攀上另一高峰,他一个捱不住,便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