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紧握项链,被愤怒淹没,掌心里这轻微的重量,负担过太多虚假的浓情密意,一回想,便令他痛彻心腑,她若不要这东西,大可以扔掉,何必送还?她想刺激他什么?还是想令他记起什么?
「馨妮是我表妹,我本来不想帮这个忙,但她一直拜托我。」翁太太歉然解释。「她说,她不便留着这项链,也不便亲自送还,太多媒体盯着她了,她怕落人口实,用寄的又太草率,所以拜托我送来--啊!」翁太太惊呼,看着对面男人健臂一扬,项链以愤怒的抛物线落入角落的垃圾桶。
「请问,你是专程来当信差,还是真的有一块地要拜托我?」曹亚劭绷紧的语气潜伏着风暴。
「我……我是真的有块地要拜托你。」翁太太有点发抖,那怒光炯炯的眼神好可怕,她还以为他会把项链直接砸到她脸上。
「很抱歉,这个案子我不接,请你另寻高明。」他霍地起身,唤助理。「皮小姐,请你送这位太太出去--」
「曹建筑师会接你的案子。」轻柔的话声发自休息室门口。
曹亚劭瞪过去,夏香芷就站在那儿,无视他,对不知所措的翁太太温柔微笑。「请你回去准备相关的资料吧,助理会再和你联系,等曹建筑师比较不忙,他会好好和你讨论。」
「喔,那我先走了……」反正东西已送到,翁太太慌忙告辞,哪敢再来啊!
曹亚劭双手抱胸,眯眸瞪向那抹清雅纤影。「这是我的办公室,我有权决定接不接案子,请你不要随便插口!」
「原来你还记得这里是你的办公室,你都是用这种大呼小叫的态度,跟客户谈生意?」夏香芷走到他面前,仰望他盛怒的刚毅面容。
「我没有大呼小叫,我只是表明不接这个案子。」
「为什么?对方甚至还没有提到任何内容,只因为她是田小姐介绍来的吗?」
他紧闭的唇线痛苦地一抽,她看得难受,柔声开口。
「你打算这样过每一天吗?凡是和田小姐有关的,一律回避?她走过的路,你都要绕道而行吗?你和她共同的朋友,要不要顺便一刀两断,永不往来?」
「就算是又怎样?这是我的生活,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这样做,你其实也不会开心,不是吗?」望着他负气倔强的眼神,她微微咬唇,「还是你是想让田小姐有罪恶感?你觉得她还会在乎吗?她不要你了,你还在她的亲人面前失态,让人知道你还放不下她,还爱着她--」
「我不爱她!」他厉声反驳,从他激烈的语气、伤痛的眼神,她看见田馨妮的身影,旧爱留在他的呼吸中,梗在他的眼底,即便爱中纠结着恨,恨里也深埋着爱,在那爱恨交织的缝隙里,始终没有她存在的余地。
他的深情令她动容,也令她绝望地哀愁,等待他爱上她,也许,终究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望……
她内心凄楚,但此刻她更心疼他困兽似的表情,温声劝他。「我知道,这段感情让你很受打击,你无法立刻将它抛诸脑后,至少别冲动,这样闹脾气地推掉案子,受到损伤的还是你自己--」
「是,我受到打击,我一蹶不振,正好让你来扮演拯救的圣母,是不是?」他目光阴鸷,口不择言,像受伤的蝎子,自卫地螫人。「自认你是为我好,就可以不顾我的感受,畅所欲言了?你知道男人最讨厌哪种女人吗?自作聪明的那一种,自以为无所不知,专门说风凉话,你知道鸣?踩着男人的痛处,像老妈子似的对他说教,并不会令他爱上你的。」
他猛然闭口,夏香芷僵住,温婉的容颜瞬间苍白了,她受伤的眼神令他整个心脏惭愧地抽紧,他并不想伤害她,可是她逼得太紧,他感觉自己可恶,却拉不下脸道歉。
但她没发怒,也没委屈哭泣,只是勾起一抹轻浅得让他难以承受的微笑。
「的确,也许这就是你始终不爱我的原因吧。」她幽幽的口吻,锯过他胸口,令他发酸发疼。
「但我还是爱你,所以无法眼睁睁看你钻牛角尖,还要昧着心谎称你做得对,像个老妈子,盲目地溺爱一个任性的孩子,我不相信,我爱上的你是个这么轻易就自暴自弃的窝囊男人。」
他凛容,她在用激将法,他听得出来,但下一句话却让他承认也不是,反驳也不是。
「啊,反正你不爱我,我对你的看法如何,你也不在乎吧?」又是那抹轻淡得让他难以正视的笑弧,她柔声叮嘱。「我今天做了润饼,你等等分给大家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然后夏香芷告辞离去,办公室安静下来,曹亚劭却无法平静。
他唤来助理,将润饼拿出去分发给大家,而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明明有很多事要做,他却来回踱步,无心去碰案头堆积如山的工作。
目光扫过那条半挂在垃圾桶边的项链后,变得幽深郁结。
和田馨妮相识时,他的建筑师执照才刚入手,还在实习,那时她是甫出道的演艺新人,他们在电视公司大楼的剪彩典礼相遇,一见钟情,爱得狂热,几乎已互订终身--直到纸业小开介入他们之间。
在他灰头土脸跑工地时,对方用豪华轿车接送田馨妮,光鲜耀眼地共进晚餐、出席宴会,公开宣称和她是「好朋友」,私下却对她展开猛烈的追求攻势,用鲜花珠宝娇宠她,用甜言蜜语诱惑她。
他是新锐建筑师,养得起她这小咖艺人,但和小开的雄厚家业一比,相形见绌。
田馨妮确实深爱过他,她倾心于他的才气,但富家公子的财气更诱人,她动摇了,背着他劈腿小开,他苦苦挽回,最终还是留不住她。
他嘴角嘲讽地扬起,至少,她留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爱情是可以用数字衡量的,再深再炙热再深情无悔的爱情,都比不过「实惠」的重要。
「我不爱她」,那发泄的一吼,无法斩断他对田馨妮的情丝,但他铁了心将它推到内心深处,彻底封锁,再也不去碰,再也不去想。
这一吼,他郁积的情绪舒坦了,也看清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成熟,而他还残酷地伤害了点醒他的柔婉女子。
他叹口气,眼中的嘲讽淡去,被愧疚和懊悔取代。
她原来比他以为的更坚毅,甚至强硬,他以为温婉的她会采取怀柔手段,例如「用温柔抚慰受伤男人心」那一套,她却开门见山,直接得让他招架不住,逼得他不得不振作,虽然当下火冒三丈又难堪得无地自容,但冷静后回想,他的小箱子外柔内刚,让他激赏--
不,她不是「他的」,他脸颊微热,有种奇异的温柔感觉在胸口窜流,一定是因为被她训过,心情反而好转,这种古怪的结果令他不适应吧。
他抹抹脸,抹去浮躁的热度,按下内线通话,吩咐助理。「打电话给翁太太,跟她说,关于我今天的态度,我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如果她还愿意让我们事务所服务,和她约个时间,请她过来。」
而夏香芷,他欠她一个当面的、郑重的道歉。
下了班,曹亚劭返家,怪的是家中没人在。
他拨打父亲和侄子的手机,两人的手机都留在家中,人却不知跑哪儿去了。
他走出家门想到夏家打听,走到对面,隐约听见说话声。
透过窗户望进去,就见夏母坐在客厅里,他的父亲和侄子也在,三人围着茶几上的笔记电脑唧唧咕咕,轮流去按键盘,不知在搞什么鬼,三个人都很兴奋。
「啊哈!」他的老子眉飞色舞。「看我使用「购地卡」,买了你的地!整个台北市都是我的了。」
「爷爷你很过分欸!台北本来都是我的,你干么用卡片抢光啦!」曹仲怒吼。「你不要逼我动用最后手段喔!」
「有本事你抢回去啊!哈哈哈……啊哟,你怎么用飞弹炸我!」
爷孙俩很幼稚地争执起来,夏母在旁抿唇而笑。
他们在玩大富翁游戏吧?曹亚劭微勾唇角,夏香芷呢?房内不见她身影,却隐约嗅到饭菜香,他心念一动,绕到屋后的厨房外。
夏家的厨房在后头,厨房外搁着一个专放回收物的纸箱,他走到屋后时,后门正好打开,系着围裙的夏香芷拎个酱油空罐出来,一面回头对屋里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