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曹爸爸,你先别喝茶,等等要吃饭了--」突然见到屋后的高大男人,她一愣,粉唇微微抿起,弯身将空罐放到纸箱中,而后站直身子,仰着一双教他看不透的无波眸子,静静瞧他。
和她向来是有话直说,此刻被她这样默默打量着,他额际微汗,心跳竟有点乱了。
「你来找你爸和阿仲吗?他们今晚要在我家吃饭。」她先开口了,柔柔的语气,似乎对今天的事已不介意。
「喔,我是想找他们吃晚饭。」他往屋内望一眼。「那我也留下--」
「不好意思,我没煮你的分,你请回吧。」夏香芷回身就要进屋,他连忙握住门把,阻止她关门。
「我--我是来道歉的,今天早上,我不该对你那么凶。」他满怀歉意,语气很真诚,她不曾拒绝他在她家吃饭,看来真是气坏了。
「没什么,你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凶我了,我习惯了。」她口吻淡淡的,却削得他好狼狈。
「是我错了,跟前几天一样,说话不经大脑,我再道歉一次,别生气了,好吗?」
「那天你已经道过歉,今天还不是照样凶我?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事后赔罪,平日说话怎么肆无忌惮,都无所谓?」
看到他来,夏香芷很意外,他开口就道歉,她的委屈已消散得一干二净,但是不愿太快给他好脸色,毕竟今天他实在让她太难过了。
「不,我绝对没那样想!」要命,他从不知道她原来这么牙尖嘴利,他连忙辩解。「你知道我脾气不好,呃,我不是说这样是对的,意思是我有时候管不住自己的嘴,但不是真有那个心,就是……总之,是我不对,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你说吧,我都照做。」
「要你做什么都行?」秀眉诧异地挑起。
「嗯,什么都行。」怕多说多错,索性让她开条件,他来弥补。
这么大方?不希罕她的爱情,却这么渴望她的原谅?她涩涩地微笑。「好吧,就当你欠了我一个要求,哪天我想到了再来跟你提,到时候你可不准耍赖,最重要的是,以后说话前要三思,别再这么冲动。」
「好好好,要三思,我会记住,保证改进,绝不再犯。」听她口气软化,曹亚劭松口气,「那--欢迎我留下来吃饭吗?」
「我不知道你要回来,煮的菜不多,不过,应该够吃吧。」
她言下之意是肯了,他喜上眉梢。「没关系,不够的话,让阿仲滚到外头自己解决。」毫不手软地牺牲侄子,他随着她走进厨房,嗅到熟悉的香味。
「你煮了梅干扣肉?」这是他最爱吃的家常菜。
「嗯,煮了不少,打算明天给你送去。」夏香芷走到炉前,打开锅盖,里头就是油光褐亮的梅干扣肉,散发出浓郁的酱油味与梅干香,让他垂涎欲滴。
「好极了,等等我就打包带走,免得明天你送过去,被我那些饿死鬼同事碰见,还要跟他们分。」
他对她的手艺这么捧场,她很高兴,抿嘴浅笑,看他表情如释重负,不像先前那么提心吊胆。「你很怕我气得不理你?」
「是很怕啊。」他承认。「也不只是怕,看你皱眉,我就是不好受。」
芳心被这话语烫暖了,她垂首微笑。「你让我皱眉的时候可多了。」何止是皱眉?想到他,柔阳百转,数不清暗自神伤了几回。
「啊,我没那么糟糕吧?」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故意装傻。「我家三兄弟之中,应该就数我对你最好,不是吗?」
他还真敢说啊!夏香芷失笑。「你什么时候对我好了?」
「欸,你忘了吗?你念书时搬了几次宿舍,不都是我跟你哥去帮忙?这次茶园开发,我也帮了不少忙。」
「可是搬家时,你大哥和季海也都来了,至于茶园开发当然得找你,因为你是建筑师啊,而且大哥平日也常常打电话给我,关心茶园的状况。」夏家只剩两个女子,她母亲又重病,曹冠珩对她特意照顾,她将他视作兄长般敬重。
「喔--」瞧她谈起他早婚又离婚的大哥,秀颜闪烁着崇拜的光芒,他轻哼一声。「原来我是建筑师,找我盖房子是理所当然,没什么特别,我大哥只出一张嘴,反倒比我厉害?」
夏香芷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是滋味,还认真地点头。「当初我决定要做茶园转型时,什么都不懂,很旁徨,大哥也不了解,却到处奔走,蒐集资料,请教他在旅游业的朋友,要不是他,我可能还在事倍功半地瞎摸索呢。」
「我也帮你找过不少资料,也为嫁调动不少人脉,动工后还亲自到现场监督,怎么就没听你夸过我一句?」
他这是在抱怨她忘了他的功劳吗?她浅浅抿笑。「有啊,我也常跟大哥提到你的设计,跟山景融合得很漂亮,美极了,你和大哥,我一样的感谢啊。」
他要的不是和他大哥一样--曹亚劭猛然惊觉,他在计较自己与大哥在她心中的地位?
他胸膛一窒,低沉的嗓音倏地绷紧。「听你提起他的语气,我会以为你喜欢的人是他,不再是我。」
她眸光一颤,呐呐道:「我只是很感激他的帮助……」
「嗯,我知道。」
他的语气含着某种她不明白、却教她怦然的情绪。
他是在吃醋吗?他也会有为她吃醋的一天?她心跳加速,垂首搅拌汤锅,唇线克制不住地扬起,很真诚。她不曾拒绝他在她家吃饭,看来真是气坏了。
「小箱子,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他微微沙哑的嗓音,听得她耳根烫热,下一秒却冻得她浑身寒透。
「但这只是朋友间的喜欢,我对你,没有任何暧昧的感觉。」
她傻了,仿佛一根钉,猛然钉入心坎,钉得她呆在原地,无法言语。
他低声剖白。「我和馨妮七年的感情,曾经甜蜜过,到后来其实只剩折磨,我爱得很痛苦,却不肯死心,不肯放手,不肯承认自己早就输了,最后分手时,我像烧到尽头的蜡烛,明明烧得什么都不剩了,却还顽固地不肯熄灭。」他苦笑。「我个性好强,为什么爱得这么没有尊严?或许我对感情只懂投入,不懂收回吧。」
「就像我一样。」她愀然低语,他们的感情没有交集,却有感慨的共鸣,他能体会她此刻无奈的酸楚吧?
「我累了,也怕了,现在,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不想再碰任何感情。」
没有回应的爱情,现在他有切肤之痛了,能体会她这些年的煎熬,他盼她也能放下,别像他闹到心力交瘁,这心意,她明白吗?
她明白,痛心疾首地明白,他又一次拒绝了自己,她眼色迷蒙,心在揪扯。「是不想接受任何人的感情,或者只是不接受我的?」
「任何人都一样。」曹亚劭直视她,不允许自己逃避她氤氲的眼眸,他的语气应该更决绝,却充满矛盾的温柔,他不想对她隐瞒想法,也不想让抛难过,结果还是嘴笨,不够圆滑,倘若换成他口才流利的大哥,想必会处理得更好吧?
胸口又有窒住的感觉,好吧,他是有点计较,她和他大哥较亲,遇到重大事务,自然会想请教如兄如父的曹大哥,若非她恋慕着他,也许压根儿就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只是朋友间的喜欢,不是吗?怎会有这种不舒坦的疙瘩感?
「任何人都一样。」他喃喃地摒除异样感觉,巩固意志。
「好吧,你想怎么做随便你,但我要不要喜欢你,你管不着。」夏香芷没察觉他瞬息万变的心思,却有点气恼了,他不爱她,也不准他爱她,他为何这么霸道又可恶?
「小箱子……你这是何苦?」他叹息,语气里的怜惜多于责备。
「之前因为田小姐,你拒绝我,我可以理解,现在你们分手了,你依然因为她而拒绝我,这实在不公平。」这般被牵连,她太不甘愿了。
他深深凝视她。「我宁可对你好,而不是对你公平。」
她心弦一震,他说要对她好?她听错了吗?还是心灵与感情都被另一个女人统治的他,真的对她有点呵疼的心思了?
因为喜悦,她粉腮微红,心跳不止地低语。「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很高兴?曹亚劭愕然,这不是他预期的反应,她是不是误解他的意思了?他张口欲解释,曹仲偏偏选在此时闯进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