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这些不简单啦!能用!绝对能用!有了这,春晓阁就有救了!”梁师傅拿起用面人儿材料塑出的泥塑,振奋数来:“这是珠花,这是篦,还有坠饰、指环……只要照着打成首饰,新款便不愁了!”
“不过细处不好琢磨,师傅可否与作坊其他师傅商量,参照我过去所画图样,再弄得精致些?”
“没问题!没问题!”
南若临凑前细看,锁眉敛目。“请梁师傅先回作坊,告知其他师傅此事。我与晓笙还有话说。”
“好、好!”梁师傅捧木盒奔告而去,红玉也识相退下,替两人将门掩上。
南若临轻揽过她。“你又辛苦了。”
“总得要为我的铺子设想啊!怎么样?你瞧行吗?”红玉说好,梁师傅也说好,但她只听人说,自己看不见,哪知他们会不会诓她?她只信他说的。
“纪晓笙做的,怎会不行。”
“……哥哥不高兴?”
“不。只是……觉得我娶了个不简单的妻子。”她已经能反过来照顾他了。
“哈哈。”她扬手攀,虽然看不清,但抱紧他绝对可以。“哥哥是被我感动了吧?我也是想有点用的,纪晓笙用处多多,不只摆着好看,你才好有理由更疼我啊。”
他笑,疼爱她从来就不需理由,他向来顺心而为。
“恰好已经有其中一位大夫的消息,多亏这捏面,我可以放心把春晓阁交给梁师傅与大哥了。”
“咳,大哥不也挺忙?”又操劳到他,他定会跳脚的呀!
“哈哈,南大当家消闲五年,是时候出来让大伙儿再认识认识。”
“你可别告诉我,南钱庄接下来要捏断那些联合抑价商铺的生路……”
“晓笙怎么知道?大哥有句名言,就叫做‘自家人只有自家人能欺负’”
“所以大哥是欺压你五年,而今摩拳擦掌,等着去欺别人了?”
“大哥本就喜欢乱子,越乱他越得心应手……”他忽地停口,浑身骤寒。
她瞳仁里,没有他。
全然的黑与死寂……
“怎么了?”
“……没事,咱们该回去了,整理行囊也要些时间。”
要快!再拖下去,万一不及救,那她——她——
他呼息停滞,不愿去想她无法复明的日子。
南若临将春晓阁跟钱庄琐务移交出去,这几日都在忙着与铁石商讨如何前往雾村。
“雾村位于傅云山山腰,终年岚气缭绕,难入难出,若无识途之人带领,极易迷失,且山中人少兽多,据闻有处泥塘边生长不少奇花异草,这也是牛大夫每年夏季固定前往的原因。”铁石念完,又补充道:“大少爷派回的人是这么说的,还说牛大夫采完药,必定会跟雾村一间小药铺借地方研制,所以建议您只消等在药铺就行。”
“既在山里,难免要受颠簸之苦……晓笙届时先在山下等消息吧。”
“嗳,我无妨的。”她要跟着他呀。“再说到山里散散心也好。自从春晓阁开张,我两年来可都没出门玩过呢。”一边表态,缓触桌面,自碟里捻了颗瓜子。
“哥哥可否帮我剥开?”
“铁石先下去准备东西,三日后启程。”
“是。”待铁石掩门离开,他就着她手含住那颗瓜子,咬开了才将瓜肉喂给她。她满面羞红,没料他会这样逗惹。
“晓笙,你还是害怕么?”
“怕?哈哈,我怕什么?有哥哥在,我不怕的……唔?”手里被塞进一物,柔软长条布料,很像是他的衣带。
“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记住了。”
“哈,都说了没在怕,你怎么——”微热身躯已覆来,她缩肩躲开颈吻,又惊又喜。他竟是赤条条的!
“大白天的,你这是干嘛啦!”很反常啊。
“嘘,别说话,欢爱过后你会安适些。”
她脸一红,莫名地心头暖热,眼眶刺刺的。
他发现了。发现她怕黑。
讨厌看不到他。
她咬牙,一反被动,腿缠上窄腰,纤指狠狠往他背上抓。
既然要温暖她,她便不会客气,卯足劲把他吃干净,狠狠把他烙在深处,哪怕看不着,都要奋力燃烧神智,什么都抛却,只记得此刻拥抱彼此的悸动。
她其实……的只要他在就还能过下去……还能过下去。
当交叠的双唇传来咸味,南若临一顿,并未停下,只是给予最不掩饰的一切,低哑着在她耳旁道:“晓笙,你还在,好端端的还在。”丽眸睁大。
他就为了这个吗?为了告诉她:她的世界消失了,他的世界里还有她。
她走进去了,存在着,在他眼里,在他臂弯中。
纪晓笙还在。
……还在就好,还在就好。她看不见没关系,看不见自己没关系。
所有人都还看得见她,他还陪着她,她也陪着他,这样就好了,很好很好了。
她当真哭了出来,耳边低柔声调一遍又一遍地哄。
不知自己酿出了多少泪,只知道那些泪没一滴逃过他薄唇没一滴刺寒她颈子。
【第八章】
往傅云山路上,因为身旁男人稳稳地在,心安之下,纪晓笙也越来越能接受丧明。
这日行到山腰,大伙找了个空地暂歇。
“红玉呢?”
“我让她去前头借水了。”
“啊,那……那……拐杖,把那支备用的拐杖给我吧。”
“晓笙想做什么?”
她欲哭无泪,夹紧腿,快守不住了。“……解手……我要解手啦!”
南若临轩眉,见她慌张,撇头微笑,把人带到草堆。
“你、你转过去,不准看!”
“我不看。”很君子地旋身回避。
她悲凄地撩裙蹲下,正想毕生面子毁于一旦,耳际竟听到自己身子传来“噗”的一声。
天啊!哪时不挑,竟在这当儿有便意!
“可要草纸?”南若临非常体贴地问。
“……好,劳烦。”羞耻地伸长手,果然纸就塞来。呜,她的里外面子,呜……
回去时,她趴在他背上哭。
他笑,笑得她都感觉到那胸腔震动。果然,她是个大笑话……
“这也没什么,就与人要吃喝一样,何况你身上每寸我都瞧过,何必还怕我看?”
“不一样啦!”最丑最臭的模样啊!被最在意、最想美美被欣赏的人看光了,这样她以后拿什么脸面对?拿什么姿态诱惑他?呜……
南若临又笑,丝绸般的醇嗓慢道:“咱们所在之处,下头有片浅坡,与三歧坡那儿挺像。坡上有观音草、兔儿菜、紫牵牛,还有白蝶。在你右侧,远远两座山底的黄褐城镇,是咱三天前歇脚的地方,再过去两座山后隐而不见的,便是京城。”
“咱们离京很远了?”
“离得越远,回去日子越近。”越远,她就越有希望。
翌日,他们到傅云山底,找常上山的猎户指路,进雾村时路奇险,车过不了,马不好控制,只能步行。
起初纪晓笙让南若临牵着走,但随着她被枝藤绊倒三次又险些踩着青蛇,他便再也不让她沾地。背着她,他步履稳健踏过每颗石头、每寸乱草,偶尔她会依他指示帮忙拨开树叶,但大多时候,她都是闲散的那个。
她下颚靠着他颈窝,往他脖子一抹,果然是汗湿。“还要多久才到?”
“快了。”
“你方才也这么说,问十次,十次都这么说……”
他清脆笑开。“那是因为你不到一刻便问了十次。”
哪有!她明明隔很久才问!
“哥哥放我下来啦,休息一会儿再走。”
“快到了。”南若临以眼神示意猎户继续前行,再摇头,让铁石连帮忙的机会都没有。
什么都看不见,他又执意背负,纪晓笙只能无奈地待在他背上。
一到雾村打听,却得知牛大夫已离开药铺,眼下住在更远些的山里。
于是,她只好又心里淌血地回他背上,继续漫长如年的路途。
牛大夫每年到傅云山不为采药,而是为了见女儿。
一间茅草屋,屋后三两棵绿竹,屋前一园菜圃,这便是牛大夫家。
红玉三敲门,屋里传来闷声,许久才有人来开。
应门姑娘拄着拐杖,年纪约莫十五,一身蓝袄粉华裙,容貌秀巧,可惜光用眼角瞧人,看来颇难亲近。
“请问牛大夫可在?”南若临瞅过那姑娘残疾左脚,脸色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