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来不晓得,国画居然也会给人以这种活灵活现,如见其形,如闻其香的感觉。
那花朵似乎从画中走出来,在眼前摇曳生姿。
纸笺背面是淡紫色绵密细致灵秀的花体字——
无论怎样恐惧怎样憎恶怎样诅咒,你,依然无法否认,它拥有超凡脱俗的美丽,所以,它的花语就是——引人们走入地狱的天使。
可是,你可曾知道,它还拥有着最美丽的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在三生石上有一只美丽的蝶,为了拥有永世不灭的灵魂,幻化成一朵罂粟花,鲜艳的,火一样燃烧着的罂粟花,为寻觅前世的情缘,将自己开放在最陡峭的悬崖。
当你跨越企盼的门槛,穿过世俗的河畔,为接近圣洁的光芒,攀上悬崖时,你会惊羡于她的美丽、诱惑,如蛇般地向她靠近。
寂静的山崖,清冷的月光下,她摇曳着纤细的身姿,仰起娇艳的脸庞,以一种狂放的舞姿轻轻地旋转,无形的藤蔓将你缠绕,浓香的花液在你身边弥漫,火般的激情幻化成红色的漩涡要将你席卷……
丽质天然……
而此时,死神的翅膀已经悄然来临,因为,罂粟的另一个花语就是——死亡之恋。
有片刻的怔忡,罗璃洛忽然叫道:“小吴!”
小吴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问道:“璃洛姐姐,有什么吩咐?”
“那个小女孩有没有说她爸爸是谁?”
“没有耶。”小吴摇摇头,迟疑一下,他打量着她的脸色,“不过,她倒是说了另外一句话。”
“哦?”
小吴目测了一下彼此之间的距离,悄悄向门口后退两步,小声说道:“她看到你摆在办公桌上的照片,然后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舔舔嘴唇,小吴飞快地说:“她垂头丧气地说,她爸爸画画技巧越来越好,挑女人的眼光却越来越差。”
“什么?”罗璃洛瞪圆眼睛。
小吴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嚷:“不关我的事!是那个很可爱的小女孩说的!”
可爱?那么没有审美眼光,说话那么可恶的小孩,怎么会可爱?罗璃洛愤愤地想。
这时,电话铃声陡然响起,她顺手接起来,“你好,这里是S市公安局,请问有什么事情?”
短暂的沉默,一声轻笑从电话彼端逸出来,“Madam,喜欢我送的礼物吗?”
声音清澈,隐隐有些耳熟。
“你是哪位呀?”
“猜不出来吗?还真的,有点伤心呢。”故作委屈的娇糯。
罗璃洛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猜测道:“牧野枫?”
“宾果!”
“牧野枫!”罗璃洛板起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讨好你啊。”牧野枫轻轻笑着,“很漂亮吧?如果我改行学画画,也许会成为陈逸飞第二呢。”
“那幅画……是你画的?”罗璃洛呆住。
“不像吗?”
“不可能。”罗璃洛摇着头,“送画的女孩说是她爸爸画的。”
“雪儿是我女儿呀。”
“你当我是白痴吗?”罗璃洛嗤笑,小吴说那个女孩十一二岁,就算他再早熟,也绝对不可能达到那样的程度。
“你不相信吗?要不要亲自证实一下?”
虽然心底的确有一点点好奇,“切,又不关我的事。”她似乎满不在乎地说。
“不过,接受了别人的礼物,多少应该表达一下谢意吧?”
“什么意思?”罗璃洛绷紧了神经。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淡淡地说:“其实雪儿很想吃春饼,不过你知道的啦,我现在没有工作,自然没有收入,看在她一大早跑去给你送礼物的份上……”
雪白的天花板,圆盘形吸顶灯弥散着柔和银白的光晕,纯实木桌椅很有些回归自然的韵味,墙角一盆嫁接的五色杜鹃,翠绿叶子掩映着姹紫嫣红、嫩黄水粉、白蕊赛雪,散发出馥郁的芬芳。
坐在三元春饼城二楼的包厢里,罗璃洛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她前思后想,左思右想,最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好奇心真的可以杀死一只猫。
六点差一刻的时候,牧野枫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出现在包厢门口。
罗璃洛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牧野枫的确是一个俊逸出尘的男孩子,眉清目秀,唇色竟然比杜鹃花还要绮丽,只是眼眸太冷清,这冷然给他平添了一股傲然的韵味,让他即使站在人群中,也如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
那个小女孩眼瞳漆黑晶亮,鼻子秀气俏挺,嘴唇粉嫩柔软,肌肤白皙细腻,粉雕玉琢般,怪不得小吴说她很可爱……等等,哪里可爱啦?瞪着冒火的眸子,嘟起小嘴的样子,一点都不可爱。
“Madam,介绍给你认识,我的女儿雪儿,雪儿,叫人呀,璃洛阿姨。”牧野枫拉着雪儿坐在圆桌旁。
雪儿从嘴里吐出一声咕噜,然后板起小脸,皱紧眉头,“爸爸,她一点都不漂亮,我不喜欢她。”
“雪儿!”牧野枫轻斥,眼瞳却是少见的温柔,“不许这么没礼貌。”又抬眸浅笑,“小女孩被宠坏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不会介意的。”罗璃洛微笑着,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纸袋轻轻推到他面前,“我觉得这份礼物并不适合我,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何况,我们身为国家执法人员,也不可以随便收受别人的礼物。”
看着面前的纸袋,牧野枫淡淡的眸光停留在她脸上。
“我已经在柜台存了两百块钱,想必够你请女儿吃一餐春饼,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她继续说道,站起来,作势要离开。
“等一下。”牧野枫叫道。
罗璃洛诧然看着他。
只见他打开纸袋,从里面拿出那个青铜盒子,掀开盖子,取出那幅画,展开看了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喃喃说道:“原来你并不如我自以为是的那样能够迷惑人,会被拒绝的礼物,根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手中稍一用力,火红的罂粟花顿时被撕成两片。
罗璃洛呆住,雪儿惊讶地叫:“爸爸!”
牧野枫唇畔带着梦幻般迷离的笑,手中继续撕扯着,五颜六色的纸屑从指缝间纷纷扬扬飘撒,零落在黑色大理石地面上,犹如彩色斑斓的点缀。
反正是你的画,撕掉也好供奉起来也好,横竖都不关我的事,罗璃洛在心里嘀咕着,一边向外面走,一边面不改色地说:“我先告辞了,不耽误你们父女共进晚餐。”
“你这个坏女人!”雪儿忽然跳起来,叫道,“从来没有人能拒绝我爸爸的画!我讨厌你!”
罗璃洛停下步子,转回头,微笑着说:“第一,你是不是讨厌我,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第二,会拒绝你爸爸的人,我绝对不是唯一的一个。”她走出包房,脚步从容。
柔和的灯光下,她走路的姿势非常好看,腰肢款摆,步履轻盈,犹如盛开在枝头的水仙花,摇曳生姿。
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牧野枫幽深的眼瞳蓦地变得迷惘,唇畔的笑意加深,“这个游戏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呢。”他低语。
走出三元春饼城,夕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暮霭苍茫,天空弥漫着层层叠叠灰暗的云层,浅白色的月影在云层间忽隐忽现。
门口两侧的竹编花篮花团锦簇,千娇百媚,妩媚多姿,怔怔地看着,罗璃洛逸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真是可惜,这么多盛开的鲜花……”
居然都没有那朵罂粟花的飘逸灵动,婀娜魅惑。
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幅画。
可惜了……那么才气纵横的一个少年。
包间里,“喏,吃吧。”牧野枫把卷好的春饼递给雪儿。
接过来愤愤地咬一大口,想象成是某个女人葱白一样的手指头,狠狠地咀嚼,雪儿皱着一张小脸,“爸爸,我不喜欢那个女警察。”
“哦。”牧野枫漫不经心地应一声,加了两根京酱肉丝在摊开的春饼上面,认真地包好。
“爸爸!”雪儿不满地叫,“我说我不喜欢她!”
抬起眸子,他淡淡地说:“好像我身边所有的女人你都不喜欢。”
黑白分明的眼珠灵活转动着,她期待地看着他,“爸爸,你可不可以不要找女朋友?”
“当然不可以。”咬一口春饼,呜……有点辣,好像葱丝放多了,他接着毫不犹豫地说:“你爸爸又不想做和尚。”
“爸爸!”小嘴嘟得更高。
“等你做妈妈的时候,去管教你的小孩吧,现在我是你爸爸。”他打开手上的春饼,拣出两根葱丝,催促道:“快吃,春饼凉了就变得不好吃。”
雪儿继续转动着眼珠,忽然可怜兮兮地说道:“爸爸,你等我九年好不好?九年以后我就二十岁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结婚。”
扬起筷子,在她头上用力敲了一下,牧野枫板着脸轻斥:“小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是你爸爸!难道会跟你乱伦吗?”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不介意。”
脸色更加难看,“你不介意我介意!”他叹气,“真是失败,居然会把你教育成这个样子。看来我有必要再给你请一个思想品德家教了。”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结婚?”眨巴着眼睛,她垂下头,低声嗫嚅,“反正,你又不是我真的爸爸。”
“你说什么?”蹙眉抬眸,牧野枫清清凉凉的目光从她脸上冷嗖嗖掠过。
雪儿吐吐舌头。
“我养了你五年,你居然敢说我不是你爸爸?”声音也变得阴恻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