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师姐!我真的知错了……我、我这就去替羽昶欢煎药,保证三日后他醒来生龙活虎什么毛病也没有。”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对于师妹的医术造诣,她从不曾怀疑呢。
“是、是……”天,她要怎么告诉师姐,羽昶欢醒来后有可能出现的症状?苏清妙心中打鼓,“我、我先去煎药,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话音未落,人已落荒而逃。
三天以来,绥靖侯府内都笼罩着阴沉的气氛。
羽昶欢果然如苏清妙所料的,整整昏睡了三天,他醒来后,众人再度围在客房内,只除了苏清妙不知为何于清晨不告而别。
在三双圆眼夸张的注视下,床上的男子先是打了个冷颤,随即有些别扭地缓缓睁眼。
“臭老哥,你醒啦?”卞如月一阵欢呼。
“羽公子,感觉怎么样?”羽昶欢变成这样也与他有关,邬康磊一直十分内疚。
羽昶欢奇怪地看了看他们,眨眨眼,又看向第一眼见到的女子。她冷着脸,却掩不住眼中瞬间的释然,似乎是因他的清醒而重重地松了口气。
突然,他在卞如月和邬康磊的讶异中,直视邬亦菲道︰“你不说话吗?”
邬亦菲一怔。说不上为什么,她觉得昶欢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不像从前那么……平和。
“他们都问我怎样,你却连话也不说吗?”
“……你想要我说什么?”
刚才康磊和如月都已经问了,需要她再问一遍吗?
不料羽昶欢却是冷冷一哼,“比如说,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轰隆——”
窗外一声闷雷,大雨倾盆而下。
最近的天气多变,真是一点预兆也没有。
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羽昶欢失忆了。
不过三天,三天前他还在一心一意地对邬亦菲表白,可如今,他们的角色却骤然对调过来。邬亦菲不再担心自己会忘了羽昶欢,然而他们之间终究还是因“遗忘”而生分,只不过那个人并不是她。
他忘了她,如今,他的记忆停在遇见邬亦菲之前,所以除了卞如月,所有人之于他都是陌生的。
大雨已经下了两天。
邬亦菲有些沉闷地呆坐在屋内,无聊地翻著书,思绪却全然不在上面。
一个人失忆后,性格会变得这么彻底吗?
如今的羽昶欢是她全然陌生的,冷静、深沉,甚至有一丝暴戾,与从前阳光开朗的他完全不同。这样的他让她无所适从。她很想上前问,羽昶欢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而你,又是谁?可是有人说在了她之前,而且是对着她——
你是谁?
羽昶欢这样问她的时候,她竟怔在那里说不出话。
她才知道每回他紧张兮兮地盼她醒来又怕她醒来时是怎样的不安;她才知道每回自己问出“你是谁”三个字时,听者是多么的无奈心酸。
这就是报应吗?
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她沮丧地将额头抵在桌上。
虽然没有对任何人说,但是心里……真的好难受啊。
“我是谁……既然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我告诉你又有何用?”
她决定一辈子都讨厌“你是谁”这三个字。
那么轻易的脱口而出,听在人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原来被遗忘是这么不好的感觉,怪不得康磊老是想要帮她解除催眠,也是担心她哪天没心没肺到连爹和弟弟都忘了吧。
“唉!邬亦菲,你自作孽,师父一定就是因为这个才逐你下山的!”
“你作了什么孽吗?”
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冷硬口吻,邬亦菲微僵,却不回头去看那双会让她难过的眼。
冤家!她心中轻叹,我作的孽就是你。
“阁下有事不会先敲门吗?”这好歹是女子的闺房。
她爱理不理的态度让羽昶欢微皱眉,“我敲了,你没听见。”
“那你应该继续敲,直到我听见为止。”还是背对他,因为她实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面对现在的羽昶欢。
“一直背对着人说话并不礼貌吧。”
邬亦菲微微动了动身子,却又决定不转身,“不礼貌就不礼貌吧。”
不敢呵……她真怕再看到那双没有自己倒影的眼楮,会死的,她会立刻心碎而死。
是在什么时候,已经陷得这么深了呢?
“臭丫头说你想见我?”结果她却自始至终背对着他。
“那是她骗你的。”不难猜到卞如月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羽昶欢的回答很淡定。
自从他醒来以后,这个女人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哪可能主动要求见他,况且,若真是她的要求,也会是主动去找他,而非坐在自己房里出神等待。
邬亦菲起身,“那你还来?”真是奇怪的人。
“你不想见我?”
“我……”她到底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马上又移开目光。“我只是刚才没有特别的想见你。”
回头的一瞬间,她分明听见心底有道声音倾诉︰我最想见的那个,又不是你。
飞快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羽昶欢心中涌起一抹说不出的情绪,“但是我很想见你。”
邬亦菲身形一僵,随即自嘲地笑了笑。他只是随便说说,她又在期待什么呀?
但是……
“你别再说这种话,”她终于转身正视他,眼中满是无奈与苦笑。“如果你忘了,就别再说这种会给人希望的话。”她已经知道被自己所在意的人遗忘有多苦了,如果是报应,也够了。
羽昶欢心中一紧。他不喜欢她这样的表情,那眼中的苦楚仿佛要融进他心里,让他倍感不舍,他宁可她一直像刚才那样冷漠视人。
“如月说我……喜欢你很多年了?”对于这段“所谓的”事实,他似乎不难正视。
“喜欢与否不是别人说了算的,事实是你忘了,连带忘了曾经的一切。”而谁也不知道他何时能想起过往种种,也许立刻,也许一辈子都想不起……这是清妙在留书中写的。邬亦菲叹息。
而她没有那个自信,让他再喜欢自己一次,她承认自己懦弱,至少短时间内,她需要疗伤,治疗被那句“你是谁”创下的伤痕。也许明天以后她会勇敢地面对这些,甚至放手去挽回,但今天她真的做不到。
终于在桌角找到了雨伞,她点点头道︰“所以,恭喜,你可以重新自己的人生了。”
恭喜?她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你从前就是这么口是心非吗?”
“哪有,我是真的开心。”
又一句口是心非。
“要出门?”
“女人在‘太、开,心’的时候就需要花钱调剂一下。男人,你不懂。”那三字被她加重了语气——所以现在“太开心”的她决定上街去不远那家新开的布庄看看。
似曾相识的语调让羽昶欢怔了一下。似乎……记忆中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他望向邬亦菲,记忆中的身影与她重合。
见他跟了过来,邬亦菲微讶,“你也来?”
“有何不可?”羽昶欢接过她手中的伞,将她揽在身边。
有一瞬间,邬亦菲几乎以为回到了之前的日子,他虽然不记得一切,可是揽着她肩膀的手却依然轻柔如昔、温暖如昔。
街上行人不多,两人漫步在浙浙沥沥的雨里,乍看和谐而惬意。
“你喜欢雨天?”他见她总是对着雨丝出神。
“我喜欢打雷。”又沉又闷轰隆隆的那种。
“怎么这么的……特别?”羽昶欢失笑,也分不清她是认真的还是玩笑。
“因为一个朋友而已。”她简单带过,准备换个话题。“不知道布庄今天会不会开?”
羽昶欢正思索着那引人遐想的“朋友”两字,半晌才望向在屋檐下避雨的小贩。“方才的大雨冲散了不少生意人。”也只有她才会突发奇想地冒雨逛街。
“是啊……”邬亦菲的目光却望向檐下避雨的捏面人小贩。
羽昶欢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由得意外,“你喜欢?”原来她也有寻常姑娘家的一面。
“不,”她扭过头不再多看,“以前有个朋友喜欢。”
又是“朋友”?
羽昶欢直觉的断定这个“朋友”不简单,似乎在邬亦菲心中占着很重要的地位,心底有丝酸酸的感觉。他竟然……在嫉妒那个该死的“朋友”。
走到了街角的布庄,两人收伞进屋,老板娘热情的迎了上来。
而在看到邬亦菲容貌的一瞬间,老板娘不禁一怔,随即嘴甜地道︰“这位相公真是好福气,夫人这般的如花美眷,自然要用最上等的衣装打扮才是。”
邬亦菲一楞,微微有些窘意的解释,“他不是我相公。”
老板娘却理解成别的意思,“原来还没成亲,敢情是喜事近了,我们这里也有上好的喜服料子,不如一起看看?”
邬亦菲微恼,羽昶欢却是忍俊不禁。
“别恼了,先挑吧。”
这样简单的几个字,竟是温柔得让邬亦菲想哭。明知身后的人不是原本的羽昶欢,却还是忍不住心弦一动。
“姑娘,你未婚夫婿脾气真好,不过也难怪,你这样的美人,是男人都会疼你到骨子里的。”
邬亦菲摇摇头,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说给谁听,“有什么用呢!”
老板娘一怔,在两人之间瞄了瞄,识相地没再开口。
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五颜六色的布料,心思却怎么也定不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大掌按在她眼前。
“我看这块不错。”
浅浅的绿,是澄澈的湖水映着蓝天的颜色,她最喜欢的颜色。
见她久久不语,羽昶欢眉心微拢,“不喜欢吗?”他觉得很适合她。
见他蹙眉,邬亦菲竟又有了那种被他磨到心软的感觉,下意识地点了头,“就这匹吧。”
唉,她绿色的衣服够多了,本来想换个花样的……算了,下次吧。
离开布庄时,雨已经停了。为了生计而奔忙的小贩们又布满了街道。羽昶欢紧紧地牵着邬亦菲,生怕一个失神她会走丢似的。
“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走着走着,羽昶欢开口。不过她一直避着他,所以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而今天,气氛似乎还不错。
一诧,邬亦菲抬头,“你说。”
“如月说我喜欢你很多年,这点……我相信,”他停顿了下,才又说︰“我想问的是,你又是怎么想的?”
邬亦菲开了口,声音却梗在喉间。
她……
羽昶欢皱眉,“我在想你一定非常讨厌我。”不然怎么会这么难以启齿。
“不是的。”她连忙否认,却在抬头一瞬间见到他闪过笑意的眸子。“你……”
看着脸色泛红的邬亦菲,羽昶欢不禁有种像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同时确定,自己以前一定也很喜欢这么逗她。
“你以前不是这么喜欢捉弄人的。”邬亦菲转身欲走,袖中的小羽却突然躁动不停。
“危险!”她直觉地回身去拉羽昶欢,但却快一步被他扑倒在巷角。
下一刻,方才所站之地,已被钉下一排毒针,连地面的雨水都成了靛色……
拜托,有点创意行不行,又是这招!摔成落汤鸡的邬亦菲愤恨地看向远处屋顶那几名玄衣绣金凤的火凤教教徒。
玄衣金凤?
“是长老派的爪牙。”从妹妹口中听说了这几年教内的变动,羽昶欢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还敢来?找死。”
“死”字音未落,他一扬手,竟以快于方才那几根银针几倍的速度发出三道金光。几乎与此同时,三名玄衣人跌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