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直说吧,它到底是什……”
“客官,这是两位要的点心。”味道香甜的核桃酥,是这家茶楼的招牌点心,刚出炉的,保证味美。
“啾!”一闻到香气,袖里的小家伙又不安份起来。
邬亦菲一甩手,金黄色的小毛球翻滚到盘子旁,一头埋进甜点里。
“小羽,到一边去吃!”由着它不管的话,一盘子的食物会被它嗑光的。
听懂了一般,它竟真的跳到邬亦菲分出的小碟子去享用。
羽昶欢有兴趣地道︰“它倒是很听你的话。”
“只限定有吃的时候。”她无奈,这只贪吃的金翅鸟给她惹的麻烦实在是多到数不清了。
“如果要把它送走,你舍得吗?”
“送走?为什……”邬亦菲一怔,随即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下一刻,羽昶欢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没错,火凤教圣物,就是金翅鸟。”
小羽不只是她的宠物,还是她特别的朋友、她拜师岁月的见证。虽然已经记不得细节,但从她八岁因为一些想不起来也不想去想的理由而被送到藏云峰拜师学艺没多久,似乎就有了这家伙的陪伴。
据师弟慕无极帮她“温故”时说的,小羽最初是她从山上带回,准备烤来吃的一颗蛋。但他见这蛋不同寻常,便想方设法打消了她拿它下菜的打算,并将它放在鸡窝里孵化。
当时,他们没人知道这颗蛋的来历。
后来出于对这颗蛋的好奇,她无聊时就守在鸡窝旁观察,直到有一天,蛋壳由内而裂,一颗金黄小脑袋冒了出来,而它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跟它一样瞪着眼楮的她。
听说鸟类会将出生后看到的第一样事物当作母亲,师弟说他本来还不相信,但亲眼看到连路都还走不稳的小鸟锲而不舍地跟了她三天三夜后,他终于为事实所折服了。
不过那阵子,她的健忘症就已经很严重,所以这样的小事,自然没过两天就被她抛在脑后,不过她倒是默许小鸟一直跟着她,后来还替小家伙起名叫“小羽”。
一直到对这方面颇有研究的师妹清妙到来之前,他们都不知道这只不起眼的“小鸡”原来就是传说中的金翅鸟。
后来她又大病一场,忘掉的事更多,连带小羽的存在也忘了,不过兴许是习惯了自己健忘的个性,她见到什么也都不惊奇,也就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小羽。
这些她早已半点记忆也没,但是——
“不可以!”
整个二楼都被角落里拍案而起的女子吸引了目光。
邬亦菲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窘然地坐下。
“亦菲?”羽昶欢从没见过她如此激动的模样,不禁吓了一跳。
“小羽不能还给他们!”有了之前的教训,她这回收敛很多,但态度强硬依旧。
“你刚才还说没什么比性命重要……”羽昶欢没料到她会这般坚决。
“那不一样!”她将不知什么时候停止啄食的小羽揽到手边,无声地宣布所有权。
似乎也感受到什么,小羽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主人的手臂,仿佛在给予安慰。
羽昶欢竟有些不是滋味地瞪了它一眼,“这只笨鸟的地位显然比我高多了。”
“啾!”那是当然,我和主人是什么关系呀!鸟儿昂首挺胸摆明就是在炫耀。
“切,你跟小羽怎么能比。”主人则一脸莫名地火上浇油,“如果你是圣物就好了,我二话不说还给他们。”反正以他这种说风是雨的个性,估计不出两天,对方就会哭着求他离开。
很好,羽昶欢可以确定自己真的受伤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邬亦菲语出伤人却不自知。
都被你这般弃如鸡肋了,还能好吗?又不能真的跟只畜生争宠,羽昶欢只得把苦水往肚里吞,摇了摇头道︰“其实你送还与否都是一样的。”
“咦?”
“金翅鸟是火凤教守护神兽,所以除了神中祭司之外,不可以再有别的主人。”
邬亦菲心中一凉,“你是说,无论我交还与否,对方都非要我的命不可?”
“可以,这么说。”
真过份!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得到那颗蛋的,总之不会是故意偷窃,对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也太嚣张了。
“要杀我的是那个大祭司吗?”
“不是,绝对不是,你千万别对这一任祭司有任何误解。”
“你怎么这么清楚?”邬亦菲挑眉。他似乎相当维护那个火凤教的大祭司。
“因为我……曾经……见过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皱眉,“认识就说认识,什么叫‘我……曾经……见过’。”说个话需要这么费劲吗?
“很久没见了,需要回忆一下。”
“我的健忘症不会传染吧。”她冷哼。
“好啦,我们不说这个。”他连忙转移话题,“总之,你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你。”
“这不是长久之计,难道你要护我一辈子吗?”
“有什么不可以?”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她怔怔地看向他,“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呀。”羽昶欢一脸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那你要怎么照顾?”老天,他到底知不知道中原这边的“照顾”是什么意思?
这阵子除了拥抱外,他没有再有更造次的行为,她便当这是羽昶欢的肢体习惯。毕竟边疆民族性情似乎都比中原人外放热情,也许苗疆人也是如此,这样一想,她也就不再往心里搁。而羽昶欢平日的表白更是自然,对她来讲就跟“今天天气不错”没两样。
羽昶欢终于发现哪里出了问题,“你该不是一直以为我在开玩笑吧?”
邬亦菲一怔,“难道……不是吗?”
奇怪,他的眼神怎么不一样了?好像又有金色火苗涌窜,她竟有种心虚的感觉。怪了,她做错什么了?
半晌,就在邬亦菲以为对方要跳起来对着她大吼或又哭哭啼啼指责她负心时,羽昶欢却只是轻轻一叹。
很轻很轻,然而听在她心里,却沉重极了。
“喂……”她依然坚定地认为自己没说错什么,可是……“如果我说错什么,我道歉。”可是她心软啊。
羽昶欢却摇摇头,同时像是坚定了什么信念一般,抬起头,铿锵有力的道︰“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才让你感受不到我的真心,我要再接再厉!”
邬亦菲哑然。
不好的预感又强烈起来了。
他是认真的?
不会吧。
接下来几天,邬亦菲破天荒地没有像从前那般轻易地将别人的言行抛诸脑后,反而久久回想着那天在茶楼羽昶欢的眼神和话语。
她有哪里好?
邬亦菲对着镜子照了照。
嗯,脸不错。这点师弟和师妹曾经很直接地告诉过她,免得她面对登徒子还要好奇人家的动机。
可是,师父说过,再美的皮囊也有破败的一天,不能太放在心上。
那她还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个性?镜中的秀美微蹙。
她的个性绝对称不上好,她心中的好个性,起码也要温柔似水、善解人意才是。
那……才华?
她回身拿了几只杯子,按着五行八卦的原理随手摆了个“出水式”。奇门遁甲、五行八卦阵,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师父也说过她有这方面的天赋。
但这个能算才华吗?
“在想什么?”温热的气息轻拂耳侧,她吓了一跳。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抬手推离羽昶欢,邬亦菲以眼神警告他保持一定距离。
羽昶欢也不气馁,搬了张椅子又贴靠过来,“你在摆阵?”
“我在思考。”思考她哪里值得这家伙一往情深。
“噢。”他点点头,显然并未领悟她话中玄机,他把玩着其中一个茶杯道︰“如果拿走这个?”
“刚好踩中机关。”
耶?好可怕。羽昶欢吸了口凉气。
“那……这个是阵眼?”
她目露同情,“那是死门。”
一脚踩进去,包准完蛋。
羽昶欢探出的手一僵,乖乖地收了回去。“真复杂,当年我回苗疆后,也想过要学一点,结果却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明明就是几个杯子而已,竟有这么多玄机。
“你想学?”
他摇头,“因为你喜欢,所以我才想了解的。”不过显然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邬亦菲心中一动。
“我……”我有什么好?
那一刻,这句话她几乎脱口而出,她有什么好,让他千里迢迢的来找她;她有什么好,把他忘得彻底他却一点也不怨;她有什么好,让他总是把“喜欢”挂在嘴边,她又有什么好,让他每回都急如星火的赶来救人。
“怎么了?”他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
“我……”
羽昶欢突然神色一变,“小心!”
下一刻,她猛地被扑倒在地,背脊重重磕在地面上,疼得她几乎流下眼泪。然而还来不及反应,她又被羽昶欢抱着在地上翻滚两圈。
整齐的声响传来,邬亦菲一侧头,耳边不到一尺处,赫然插着一排泛着蓝光的银针,而方才的那张桌子已经被某种毒粉腐蚀,整个桌面冒着恶心的焦味。
我的天……早闻苗毒狠辣,可这也太夸张了吧。
“走!出去再说!”没有给她时间感叹,羽昶欢拉着她朝门口跑去。
他眸中泛着寒光。想不到这些人如此大胆,在城镇里也敢下如此重手,看来是被逼急了。护住怀中人,他自腰间掏出一包粉末撒过去。
“屏气!”
邬亦菲忙捂住口鼻。
“抱紧我!”
她使劲抱住他结实的腰身,只觉得身体一凌空,再一睁眼,两人已经落到客栈外的街道上。
邬亦菲下意识地去摸袖子,却被羽昶欢拦住,“别叫小羽,对方有能操控金翅鸟的短笛。”
原来他们是靠这种方式驾驭神鸟。邬亦菲见身后几点寒光,知道又有人追上,不由得望向羽昶欢。
一改玩世不恭之态,羽昶欢此时语气中满是镇定与自信。“把他们引到人少的地方。”
夜里的街道虽然静谧,但依旧有晚归的路人来往,不适合打斗。两人又是一阵疾奔。
羽昶欢心中衡量着局势,以他的武功,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但是暗箭难防,若想护得亦菲安全,还是要尽量避免和他们正面冲突——真是恼火,他羽昶欢什么时候沦落到被这些小杂碎追杀了!
看来他有必要提醒某人,最好在他大开杀戒之前加紧动作了!
两人不知道奔了多远,邬亦菲大病初愈,体力也快到极限,她猛地拉住羽昶欢。
“你先走!别管我!”
她找个地方躲一躲,对方未必能马上发现她,反倒是这样逃下去,白白牵连了他。
羽昶欢怒道︰“你说什么傻话!”
这一回,邬亦菲清楚地看到他眸中的火焰。那……那不是错觉,羽昶欢的眼楮在情绪激动时,会泛起一种类似火焰的金色。
金眸?她茅塞顿开,那天在昏迷前见到的人果然是他!
“你……”
“别说话,听!”羽昶欢突然严肃起来。
邬亦菲一怔,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似乎……似乎是水?
像是想到什么办法,他欣喜道︰“亦菲,再坚持一下,我们向有水的方向跑。”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见他眉间的自信,邬亦菲不禁点头。
迟疑间,身后的脚步声再度迫近,背部仿佛都能感觉到腾腾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