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檀春摇头。「太保说她入夜后就没看见陛下了,现在就等娄相那边的消息了。」
两人交换情报后便沉默了。好半响,銧秋才开口道:「那么,陛下显然是躲起来了。这么重要的日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檀春说:「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但你注意到没有?陛下这阵子脸上都没有笑容,不像以前还是会故意开我们玩笑,感觉像是对什么事情彻底冷了心。」
銧秋沉吟思索。「你想,会跟相爷有关吗?」
檀春压低声量道:「嘘,小声些……原来,你也发现了?」
銧秋微微一笑。「我又不是那个脑筋僵硬的烜夏。听说娄相直接向陛下点明了他属意的东宫人选,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比较喜欢那名天朝太子。会是因为这原因,所以才……」
檀春差点没翻白眼。这些男人的眼力果然都很差啊。
正冲动地想开口「指正」銧秋的想法,一颗不知何时凑近的头颅硬生生吓了檀春一跳。「澜冬!」
檀春错愕地瞪着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庞。「冬官长,请你不要老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面前可以吗?」
被唤作「澜冬」的年轻女子委屈地说:「我没有无声无息啊,是姊姊太专心跟銧秋说话了,才没有注意到我。」
檀春抚了抚受到惊吓的胸口,待恢复平静后才道:「你回来了!原以为你会赶不上大典呢。」见澜冬虽然已经换上整洁的官服,但面容却有些疲倦,显然是刚刚才从城外赶回来的。忍不住的,她伸手调整了下澜冬略微歪斜的衣襟。
出于个人的天分及兴趣,皇朝冬官长掌理全国的工事庶务,平时都在各地协助各种工程的建设。当人们崇敬地看着伟哉雄哉的建筑工事时,大概没有人会猜想得到,她这个妹妹其实比谁都还要糊涂健忘,只能只在自己感兴趣的工事上专心一意。因此陛下才会特准她不需要固定上朝,只要确实掌管好自己的工作就好。
「确实差一点赶不上呢。不过你别骂我了,我已经被某人骂过了啦。」澜冬吐吐舌,低声抱怨。
檀春当然知道她口中的「某人」正是在冬官府中为她处理庶务的副长,也就是冬官府的工部卿,那个男人骂起人来是毫不留情的。檀春确定妹妹已经被人叨念过了,才放她一马。
心思回到眼前最大的问题来,她蹙着眉道:「糟,没时间在这里闲聊了,我们还是赶快分头去找陛下吧!天就快要亮了。」天亮后,大典就要举行,届时倘若陛下还不出现在各国贺使们面前,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陛下怎么了吗?」澜冬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傻傻地发问。
銧秋好心地建议:「来,澜冬,你跟我一道去找陛下,大典就要开始举行了,她却还不见人影呢。」让这对性格南辕北辙的姊妹凑在一起,一定会出问题,还是赶紧带开为妙。「檀春,你往那头,我往这边去找。」
乍听銧秋所言,澜冬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不像春官长一脸焦急,她嘻嘻笑道:「这真像是陛下会做的事啊,有趣极了。」
还没走远的檀春忍不住叹息出声。「这也是妹妹你会说的话呀。」
难得无雪的一个冬夜,中宫的殿顶上立着一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众人遍寻不着的麒麟。
她已换上新服,盛装站立在王宫积雪的殿顶上,仰望众星点缀着无月晦暗的夜空。远方东边的天色即将转为鱼白,举行大典的时辰已近,她却不想就这么轻易地迈向成年,非要刁难一下自己和别人不可。
知道宫里上下正为她忙得团团转,到处找不到她的人们惊动了帝师们一齐寻找她的身影,她却依然站在宫中最高的殿顶上,仰望众星列,做最后一回的任性。
毕竟,行过成年礼后,就不能老是做出这些稚气的事了吧!
明明就怕高,还非要爬上最高的屋顶,结果却下不来,眼见就要误了时辰。
白天时,她去探视过母后,没有告诉她自己即将成年的事,让母后将她当作是孩童时期的小麒麟,依然天真不知世事。她无意提醒母后,她已经长大,因为就连她都向往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想回到过去的时光里,拉着母后的手,在花园中玩耍;即使母后自生下她时,就从来不曾将她当作女孩子来看待,她仍然渴望母亲温柔的慰藉。
稍微晓事后,才知道原来母后早已神志不清。麒麟思及父亲,不止一次猜想也许父皇将她立为东宫,或许是为了保护失去母亲守护的她。
可惜这些猜想都已经无法得到验证了。母后的时光还停留在过去的岁月,而父皇早已撒手人寰。麒麟感到深切的孤独,但没有为这份孤独哭泣。
她是不哭泣的,尤其不在太傅面前哭,那会成为软弱的象征。她不愿意张扬自己的软弱,即使只是虚张声势,也要维持住坚毅的假像。
然后,她听到下方的宫廊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实在不应该对麒麟说那些话!」是太保。「你明知道她一直都那么在乎你,她所知的一切都来自于你,即使你每每转过身背对着她,她也还是只看着你。是你把她教养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你怎么能背弃她!」
娄欢向来温暖的声音。此时却偏冷的自廊下传出:「太保,有时间闲聊的话,挪个步去找出陛下,如何?」
太保显然不以为然,她继续责备娄欢:「你明知道麒麟喜欢你,为什么还要伤她的心?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那孩子吗?师兄!」
一团雪块从积雪的檐上落下,刚好掉在娄欢的脚边,他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有面具遮掩的缘故,所有的情绪都被妥善地隐藏起来了。
「太保,你糊涂了,我与你并没有师门的情谊。至于为何会建议陛下选择信阳公的长公子入主东宫,纯粹是因为这个选择对皇朝的安定最有帮助。」
「那么,麒麟的心意呢?你完全都不考虑吗?她是真的喜欢你呀!」
「……那不过是迷恋罢了,我对她并没有同样的心情。」
我对她并没有同样的心情。清楚听见这句话的麒麟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真的被拒绝了呢,还拒绝得这么彻底,真是叫人难堪啊。偏偏就如同保保所说的,她的目光总是离不开太傅,连她自己都觉得太不矜持。
这男人终年戴着一张面具,连容貌圆扁都不知道,自己却还是那么专注地追寻着他的身影。这真的算是某种迷恋吗?
因为从没看过,所以才会格外执着?倘若有机会一睹娄欢真面目,是否就能破除眼前的迷恋,不再那样在乎他?
「能说出这样的话,算你狠!」太保负气离开。
半响,娄欢走出廊檐,看着先前突然掉落在地的雪块,而后抬起头,不意外看见站在殿顶上的麒麟。
她着盛装立在屋檐上,高高在上,回视他的视线正如以往那般专注而直接。
「陛下打算一整夜躲在那上头吗?」他的声音穿过雪线,进入她不设防的心。
「不行吗?上头视野好,景致佳,虽然因为积雪的缘故,脚边得小心些才不会打滑,可是这样小心翼翼所换得的天空,却比任何地方都要来得广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