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所以自从他到美国后,你们就没见过面了?”朱巧巧在电话另一头问。
“见过一次啦。”美琪戴上耳机,将手机挂在胸前,一步一步爬上工作梯,准备换屋檐上的灯泡。“上个月他哥哥发生车祸,他赶回台湾探望,也顺便到花莲来了一趟。”
“然后呢?”
“然后怎样?”美琪听出好友略带椰榆的口气,粉唇一撇。“他又回美国了啊!”
“怯!”朱巧巧讽嗤一声。
看来巧巧还是对泰弘毫无好感啊!美琪叹息,换个话题。
“对了,有件事还真巧,你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我跟一个房客变成朋友了吗?她因为想跟老公离婚,所以离家出走住到我这边,结果我们还挺聊得来的。”
“你是说……”朱巧巧似有印象,却想不出名字。美琪提醒她。
“苏婉如。”
“她怎样?”
“前两天我去台北看她,才发现她的老公原来就是泰弘的哥哥,荆泰诚。”
“什么?”朱巧巧惊叫。“这么神奇?”
“是啊,世事很奇妙吧?”美琪微笑,抬起头,卸下灯泡。
“那他们现在呢?离婚了吗?”朱巧巧好奇地问。
这更妙了。“已经和好了。”
“啊?”朱巧巧愣住,美琪几乎可以想象她大翻白眼的模样。“怯…’真不晓得你们这些谈恋爱的女人在搞什么?一下分一下合的,说要离婚,结果又不离,你呢,说要分手,结果一跟人家重逢,就让他在你那里赖了大半年。”
“我可没跟他复合喔!”美琪赶忙澄清。
“我们现在只是朋友。”
“真的只是朋友?”
“当然。”
“你敢说你的、心一点都没有动摇?没有一点点想再跟他在一起?”朱巧巧语气调侃,像猫逗老鼠。
美琪一时有点心虚。“我没有啦!”
“真的?”
“干么?你怀疑啊?”
“嗯哼,是有一点。”朱巧巧不否认。
美琪叹息,停下换灯泡的动作,深思地降低语调。“我说过了,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去照顾一个男人。”因为那样的爱太苦,太痛楚,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只有男人照顾你的分,对吧?”朱巧巧笑着接口。“你最好记住自己说的话唷!不要过没几天,我就听说你飞去美国,哀求人家回来了。”
“才不会呢!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女人了?
我会那么没志气吗?我一”美琪蓦地顿住,眼角瞥见婷婷正调皮地也想爬上工作梯,连忙阻止。
“婷婷小心一啊!”
惊呼声霎时变成惨叫,吓傻了婷婷,也吓慌了朱巧巧,急急追问:“怎么了?美琪,发生什么事了?”
回答她的,只有婷婷惊恐的哭声。
电影进入后制阶段,各方人马不但没有闲下来,反而更忙得不可开交,荆泰弘也跟着在工作室里盯配乐,加入背景音乐、特效、调音及混音等等。
其它工作人员听那纯净曼妙的音乐,忍不住赞叹。
“嘿!没想到你飞了台湾一趟回来,又作了那么多曲子,灵感好像又更源源不绝了,厉害、厉害!”
荆泰弘朗笑。“大概是回去充过电的关系吧?”
“充电?你回去,不是伪了探望你车祸受伤的哥哥吗?”
“嗯,我的确是去见他。”
“难道你哥哥是发电塔吗?”其中一人开玩笑。“能帮你充电?”
“不是他,是另外两个女人。”
“两个?”众人交换诡异的视线。
荆泰弘知道他们想歪了,哈哈大笑。“拜托!
你们以为我搞3P吗?一个大女人,另一个可是个小女孩,她们是母女。”
“母女?”众人又面面相觎,从没听过这位来自台湾的才子已经娶妻生子了啊。
可荆泰弘挂在脸上的笑?温柔得好似真的在思念自己的妻女。“因为有她们,所以我才能写出这些曲子吧!”他叹息般地低语。
“喔””我们明白了。”大伙儿笑了。“她们是你的爱,因为你心中有爱,才能创作出这么美妙的音乐吧!”
因为他心中有爱?荆泰弘扬眉,发现自己竟不讨厌这样的说法,相反的,觉得很正确。
没错,或许就是因为爱让他恢复了作曲的能力。
他微笑着,这一刻,忽然强烈思念起家乡,想起在那片蔚蓝海天下,令他钟情的大女人和小女孩。
相思的滋味,好甜又好苦啊!
他自嘲地抿唇,手机铃声忽晌起,他瞥一眼屏幕,眼眸瞬间点亮。“我的爱在呼唤我了!”
他乐呵呵地抛下一句,其它人立刻又是尖叫又是吹口哨地嘲弄他。
他才不管,径自到门外接电话,满心期待。
“喂,琪琪吗?”回话的人却当头浇下冷水。
“我是朱巧巧。”
朱巧巧?琪琪的好姊妹?他皱眉,蓦地涌起不祥预感。“朱小姐,你怎么会用琪琪的手机?
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楼梯上摔下来,现在在医院,情况很危险……”
她伤得很重。
从将近两层楼的高度摔下来,腰椎骨折,椎体有部分嵌入骨髓腔内,有可能会造成骨髓神经功能缺损。
“这是什么意思?”荆泰弘追问医生。
医生表情严肃。“意思是她很有可能下半身瘫痪。”
“什么?!”荆泰弘震惊。“你是说她可能得一辈子坐轮椅?”
“只是有可能。”医生说明。“等过阵子她情况稳定后,我们会为她安排手术,但开刀还是有危险。”
也就是说,不能保证手术完全成功。
荆泰弘明白医生的意思,心一凉。
他走进病房,注视躺在床上的美琪,怕她乱动伤了脊髓,她全身上下都被固定住了,五花大绑的模样像个受刑的囚犯。
老天!
他喉头一梗,几乎落泪。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他又怎能让她变成这样?
早知道,就算会惹恼她,他也要不顾一切厚着脸皮地留在她身边,爬到高处换灯泡这种事他来做就好了,任何危险的事,他都应该挡在她身前,不让她受一点点伤害啊!
为什么他会笨到离开她、抛下她?他简直无可救药!
“对不起,琪琪,我对不起你。”他坐在床畔,喃喃地不停对她道歉。
事情从五年前就错了,一直错到现在,他一直在犯错……“对不起,对不起……”
他抚摸她冰凉的容颜,怕弄痛她,力道很轻很轻,感情却放得很重很重一他真的好爱这个女人!为何到现在才领悟?他完全舍不得她受一点苦啊!
仿佛感受到他温柔的抚触,她从不安定的梦中惊醒,一见到他,泪光便闪烁。“泰弘,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他嗓音沙哑。
“婷婷呢?”
“她在台北,我托给我大嫂照顾了。”
“你是说婉如?”
“嗯,你别担心,我大嫂一定会好好照顾婷婷。”他怜借地拨去她额前的刘海。“你怎样?
痛不痛?”
“我……全身都痛。”连说话都痛,呼吸也痛。“我完蛋了……”
“不会的,你会好的,相信我,你一定会。”
他安慰她,心痛到极点,但语气跟神情仍尽量显得笃定。
可惜她不信。“万一……我没法站起来……”
“嘘。”他用手指抵住她苍白颤抖的唇。
“不许你这么说,你会站起来的,一定会。”
她无语,只是哀伤地流泪。
他握住她的手,期盼掌心的暖意能渗进她心房。“你放心,我一定会陷在你身边。”
“你出去!出去!离我远一点,我不想再见到你,永远都不要!”
病房内,美琪歇斯底里地发脾气。她的手被绑住了,动也不能动,她连丢东西发泄也不行,只能以尖锐的嗓音表达愤怒。
“琪琪,你冷静点。”荆泰弘耐心安抚她。
“我知道你累了,等我清理完,我马上出去,让你好好休息好不好?”
“我不要!我要你马上就走,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美琪哭喊,屈辱的泪水在脸上奔流。
她不要再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了,她什么也不能做,连大小便都无法自由控制,偶尔会失禁。
她不能翻身,不能自己解决生理问题,只能躺在床上请他或护士帮忙,想到他是如何替她清理那些秽物,她羞愤得想立即去死。
“我拜托你,你走开好不好?不要理我好不好?”
他怎能受得了这样的她?怎能受得了处理这些嗯心的事?连她自己都不敢看、不敢想,为什么他可以做得那么任劳任怨?
“你出去啦!算我拜托你……”她哭得不能自抑,哭得全身痛楚不堪,哭得他”六神无主,而护士惊慌地冲进病房里。
“病人的情绪太激动了,我给她注射一点镇静剂吧!”护士提议。
而她不能抗拒,只能眼睁睁地瞪着针头戳进自己手臂,意识逐渐被夺去,陷入昏睡。
荆泰弘坐在床畔,守护着沉睡的她,见她颊畔还残留泪痕,他忍不住也哭了。
他岂会不晓得她怎么想?她是太羞辱了,哪个女人愿意在男人面前显现如此狼狈的一面?哪个成人会愿意自己什么都不能做,跟个小婴儿一样包尿布?
他明白她的苦,若是易地而处,他脾气恐怕比她还狂暴,他会恨不得杀了所有见到自己的人。
可是她不能,她动都不能动,像个残破的娃娃,只能无助地任由摆布。
他心碎地握住她的手。“琪琪,你很坚强的,不是吗?你一个人抚养婷婷,一个人开民宿,你什么困难都挺过了,这次一定也会的。而且这次,还有我陪你……我知道你觉得很丢脸,不想我在你身边,但我求你,不要赶我走好吗?我不想离开你,不能失去你,你一定觉得现在自己是在受我照顾,但其实不是的,是我需要你,是我放不下你。你懂吗?”
他不确定她懂不懂,他只能一再说给她昕,从梦外说到她梦里,希望她能听见。
半夜,他累得睡着了,趴在床沿,大手仍紧紧握着美琪。
而她从梦中悠悠醒转,感觉到他掌心不停透过来的体温,泪水又泛滥。
她当然知道他对她好,哪个男人愿意这样照顾一个女人?可她不要,与其拖着他跟自己一起受苦,她宁愿他离她远一点,宁愿两人不曾重逢。
万一,她好不了了怎么办?万一她后半辈子都要坐轮椅呢?该怎么办?
她哽咽着,无声地哭着,她以为自己哭得够小心,不会吵醒他,他仍是敏感地醒了,抬起头望她。
“琪琪,怎么了?很痛吗?”
对,痛死了,身体痛,心更痛。
她持续流泪。
“不要哭了。”他替她抹去眼泪。“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会想办法请最好的医生来开刀,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不要安慰我,泰弘,不要给我希望。”因为她好怕,希望过后是更可怕的绝望。
。他无言地望她,在房内幽暗的光影下,她苍白的面容犹如鬼魅,教他强烈心疼,“琪琪,嫁给我吧!”他蓦地冲口而出。
沁惊骇不已。“你说什么?”
“嫁给我。”他认真地重复。“跟我结婚,让我照顾你。”
“你……你疯了吗?”她不可思议地瞪他,胸口一股酸楚激烈汹涌。“为什么叮戈仔汗的。
你不肯跟我结婚?为什么我现在变成这样,你反而要向我求婚?”
“因为我以前太笨、太胆小,才会辜负你,但我现在不同了,我想我已经学会勇敢去爱。”
他柔声低语,看着她的眼神,好专注,深情款款。
“我爱你,琪琪,我也爱我们的女儿,我要一辈子照顾你们。”
她不敢相信。“你疯了,真的疯了……”
“我没疯。”他叹息。“其实从一年前,我见到你们母女俩开始,我就一直想对你说这些话,只是我没勇气开口。你知道吗?现在想想,我之所以会四处流浪,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与你不期而遇,我真的很感谢上天给我这个机会……”
“有什么好感谢的?”她乖戾地驳斥。“你遇见我,一点也不好。”
“不对,是最好的。”他温声纠正。“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美妙的事。”
他疯了!
美琪只能这样想,她拚命说服自己不要去听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但不知怎地,他每个字都精准地敲进她心坎里,令她心动不已。
老天!她究竟该怎么办?
“他真的向你求婚?”
几天后,朱巧巧再次请假飞来花莲。这天是美琪开刀的日子,她特地前来为好友加油打气,却听见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那你怎么回答?你答应了吗?”她追问。
“我怎么能答应?”美琪神色黯然,别过头看窗外。“我不想拖累他。”
说什么拖累?
朱巧巧懊恼地颦眉,正想说什么,美琪又幽幽开口。
“巧巧,你记得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吗?我说以后我只让男人照顾我。”她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苦涩。“我想一定是老天爷在惩罚我不该许下这么自私的誓言,所以才让我发生这种事,这是报应,是我自找的……”
“你怎么想得那么负面?”朱巧巧不赞成地打断她。“为什么不这样想,老天爷是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看清楚,谁才是愿意照顾你的男人。”
美琪惶然一震。“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就是泰弘吗?”
“你自己呢?你是怎么想的?”朱巧巧不答反问。“你觉得他爱你吗?”
他爱她吗?
美琪闭甲闭眸。胸中五味杂陈,想起这阵子荆泰弘是怎么照顾她,就连她使性子也从不失耐心,她想着,不觉想哭。
她望向好友,眼眶泛红。“一个男人能这样不嫌脏、不嫌累地照顾一个女人,你能说他不爱她吗?如果这不算是爱,那爱一定也比不上这种感情,爱比不上他给我的这些温暖与感动。”
她顿了顿,嗓音变得沙哑,满是情感。“巧巧,你或许会觉得我傻,可是我……真的好爱他啊!”
她又流泪了。最近她像个泪娃娃似的,哭不停,连她自己都受不了自己。
但朱巧巧却不觉得她软弱,她觉得那泪水在她脸上结晶,好透明,好美。
“我一点都不觉得你傻,我很高兴你能找到这样一个能够全心全意呵护你的男人。荆泰弘真的很棒,我要调整对他的评价了。这个男人,真的了不起!”
“我很幸福,对吗?”她轻声问。
“对,你很幸福。”朱巧巧真诚地微笑。
“幸福到我都忍不住嫉妒。”
她也微笑了,笑意在蒙蒙泪光中更闪亮。
“美琪,好好去爱他吧!也让他好好爱你、疼你,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这是美琪进开刀房前,朱巧巧最后对她说的话,她感谢好友的祝福,望向一旁守候着的男人,颤抖地伸出手。
他立刻倾身握住。
“泰弘,我爱你。”她在他耳畔,留下他此生永远也忘不了的真情呢喃。
手术很成功。
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美琪已经能站起来走路了,步履仍有些微跛,但她有信心,只要持续努力,自己有一天一定能行走如常。
荆泰弘开车接她出院回家,刚扶她下车,婷婷便飞奔出来,投入她怀里。
“妈咪、妈咪!你终于回来了,婷婷好想你喔!”婷婷像无尾熊似的,紧紧巴着她,又哭又笑地撒娇。
美琪心弦一紧。“妈咪也想婷婷啊!”她亲亲女儿粉嫩的脸蛋。“你怎样?有没有乖乖地听苏苏阿姨跟荆叔叔的话?”
“有啊!”婷婷用力点头。“我很乖喔。”
美琪微笑,抬眸望向门口。
荆泰诚跟苏婉如夫妇正笑笑地站在屋檐下,为了迎接她出院,两人特地带着婷婷,抢先一步回到这间蓝白小屋。
“这段日子,谢谢你们照顾婷婷。”她诚挚地道谢。
“不用客气,婉如很高兴呢!”荆泰诚朗笑。
“她说刚好给她实习的机会,该怎么样带小孩。”
“啊?”美琪闻言,惊喜地望向苏婉如。
“你怀孕了?”
“是啊。”苏婉如回她一笑,抚着微凸的腹部。“已经好几个月了。”
“我不知道你怀孕,还把婷婷托给你照顾,真不好意思,你一定很辛苦吧?”
“不会,就像泰诚说的,我很开心。”说着,苏婉如弯下腰,温柔地抚摸婷婷的头。“婷婷真的很乖很贴心啊!苏苏阿姨好喜欢你,对不对?”
“婷婷也喜欢苏苏阿姨。”婷婷开怀地回应。
“那叔叔呢?婷婷喜不喜欢?”荆泰诚故意问。
“也喜欢。”婷婷点头。
“比喜欢泰弘叔叔还喜欢吗?”
“这个……”小女孩苦恼了,眨巴着眼,目光轮流在两兄弟身上来去,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喂!老哥,你不会吧?”荆泰弘见状,又好气又好笑,给兄长一拐子。“居然跟我争宠?
你要知道,我可是婷婷的老爸耶!”
“呵。”荆泰诚一点也不愧疚。“可是婷婷不知道啊。”
这话,正巧戳中荆泰弘痛处,他拧眉,没好气地送给兄长一记白眼。
美琪打量他表情,知道他介意什么,嫣然一笑,蹲下身来,轻轻握住女儿肩膀。
“婷婷,妈咪要跟你介绍一个人。”
“谁啊?”婷婷好奇。
“他。”美琪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荆泰弘,后者猜到她用意,神情顿时紧张起来。
“泰弘叔叔?”婷婷讶异。“可是婷婷已经认识他了啊!”
“不对,你不认识。”美琪忍笑摇头。“你知道他是谁吗?”
“叔叔就是叔叔啊!”婷婷不解地嘟嘴。
“他不是叔叔,是你亲生爸爸。”美琪抛下震撼弹。
婷婷瞪大眼。“爸爸?”
“对,爸爸。”
“为什么?”小脑袋瓜想不通这困难的逻辑。
“怎么会变成这样?”
“嗯,这个过程很复杂,等你长大后妈咪再慢慢跟你解释,总之现在,他就是你爸爸了。”
“妈咪的意思是,蔡弘叔叔以后会一直跟我们一起住,放假的时候带我们出去玩吗?”
这就是女儿对父亲的定义?美琪好笑。
“没错。”她点头。
“哇”!太好了!”婷婷乐得拍手大叫,凑到荆泰弘面前,小手攀住他大腿。
“叔叔,是真的吗?”
“不是叔叔,要叫爸爸了。”美琪更正。
“啊?”婷婷迟疑。
荆泰弘面色更紧绷,仿佛很怕女儿叫不出口。
万一她不认他这个爸爸怎么办?
“叫爸爸。”美琪柔声劝诱。
婷婷脸颊霎时染红,小手放开荆泰弘,别扭地在身后绞扭。“爸……爸爸。”
娇软的意音,听来好害羞又好甜蜜。
荆泰弘难抑激动。“婷婷!”他忽地一把抱起女儿,兴奋地在空中旋转。“爸爸一定会疼你的,会好爱好爱你,一定会让你很高兴有我这个爸爸。”
“爸爸!”婷婷勾住他肩颈,软软地又叫一声。“爸爸。”
他还能听见比这更动人的天籁吗?
荆泰弘一手抱着女儿,另一手将美琪搂进怀里,亲吻她柔细的发丝。
这是他的妻子与女儿,是他最心爱的家人一天哪!他真的好幸福,幸福到忍不住想跪下来感谢老天。
荆泰弘深呼吸,眼眶不争气地泛红,透过蒙咙泪雾,他看见妻女,看见大哥大嫂,他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动。
“进来吧!”他的大哥完全看穿了他澎湃的情绪,温煦地微笑。“婉如已经准备好晚餐,大家一起吃。”
“嗯。”他点头,牵着妻女进门,和兄嫂团聚。
屋内亮起灯,晕着幸福的暖意。
尾声夜深了,荆泰弘说完一个长长的故事,好不容易将女儿哄入睡后,静悄悄地下楼,推开客厅的落地窗。
他贤慧的娇妻正坐在露台边缘,掌心搁着i-p-od,戴上耳机,裸足随着音乐节奏,轻点着草,I、,弋c他蹑手蹑脚地接近她,俯身在她耳畔,轻轻吹气。
她感觉到一阵搔痒,娇声笑了,回眸睨他一眼。“你干么啦?也不出个声,想吓人啊?”
“那你怎么没被我吓到呢?”他笑嘻嘻地问,在她身畔坐下,顺手便将她纤细的肩揽进怀里。
“在干么”
“听音乐。”
“什么音乐?”
她没回答,径自摘下一边耳机,塞进他耳里。
琴音如流水,温柔地在他胸口荡漾,他微笑了。“这不是我新作的电影配乐吗?”
“对啊。”
“好听吗?”他问。
“这个嘛……”她不置可否。
他微微蹙眉,心一沉。虽然他一向对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但如果她说一句不好听,他宁愿砸下重金将那些曲子回收。
“你不喜欢?”
“怎么会?”仿佛看出他的志下心不安,美琪笑了。“不好听的话,电影原声带怎么会卖得吓吓叫?”
“我不管原声带卖得怎样,只问你觉得好不好听。”他很认真。“你说说,是哪里不好?是主旋律不够情感丰沛吗?还是变奏的部分太单调?”
“都不是,我觉得好极了。”
“真的?”
“真的。”
“那你刚才怎么一副犹豫的表情?”
“我是逗你的啦!”她乐呵呵地笑。“没想到你这个音乐大才子也会被我吓得失去自信呢。”
“你这女人!什么时候学坏了?”
荆泰弘顿时松一口气,却也有些懊恼,探手搔爱妻胳肢窝,搔得她尖叫求饶,两人扭成一团,最后他索性推倒她,伟岸的身躯暧昧地压制窈窕女体。
“下回不许再这样整我了,听见没?”他嗓音沙哑,火热的眼神灼烧她粉颊。
“你明知道自己是我的灵感泉源,没有你,我根本写不出什么好曲子。”
“你说真的还是假的?你不是说过,婷婷才是你的缪思女神吗?”她轻哼,听得出语气薄染一丝酸味。
莫非是吃醋?
荆泰弘得意地扬唇,捏捏妻子的俏鼻尖。
“你也是啊!我亲爱的老婆,你忘了吗?前几年你不在我身边,我写的东西可是都被那些乐评家嫌弃是垃圾呢!”
“那是你不肯认真写。”
“我说过了,不是不认真,是真的写不出来。”他用手指勾勒她眉目曲线。“你知不知道。
你离开我的那天,我哭得好伤心?”
“什么?”她震惊,初次听闻这样的内幕。
他自嘲地撇唇。“我一个人躲在阴暗的室内,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傻瓜。”
“你真的……哭了?”她难以置信。
他点头。
她心弦一紧,酸酸苦苦的滋味不停地、不停地在胸间漫开!他曾经为她哭泣,曾经因为她的离开而自暴自弃,失去创作灵感。
为情所苦的人,原来不只她一个啊!
“泰弘……”她不自觉地吻上他,用一个个轻如蝶翼的吻,安抚他曾受伤的心。
他心坪跳着,闭上眸,感受那温柔的亲吻,珍惜他的妻给予的无尽情意。
“以后,不许再离开我了。”他沙哑地叮咛。
“不会了。”她许诺。
“就算我们吵架也不会?”
“不会?”
“就算我惹你生气也不会?”
“不会。”
“就算我写不出曲子,穷困潦倒也不会?”
“不会。”
“真的不会?”他一再寻求保证。
她忍不住笑了,“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放心,我会负责养你。”
“这可是你说的,不准食言。”他厚脸皮地接下她的承诺,完全不像个大男人,反倒像个孩子在撒娇。
但美琪完全不介意,凝娣丈夫的眼神充满宠溺。
她曾对自己立誓,以后只有男人照顾自己的分,绝不会再傻傻地去照顾一个男人!
看来这誓言,已经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在心房里,堆出爱情的脂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