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她真的无所谓吗?

挂断电话后,徐世展坐在办公桌前沉思。说自己正在开会是骗她的,他其实希望她知难而退,没有任何女人能忍受最重要的婚礼只有自己一头热吧?

但她真的很有毅力,不管他对她如何冷淡,对婚礼的一切漠不关心,她似乎都不在意,还是那么喜气洋洋地准备嫁给他。

真不可思议,她究竟图什么呢?

我喜欢你!

她这么对他说,倾诉自己建立一个幸福家庭的梦想,当她用那双梦幻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他时,他竟觉得……不能呼吸。

真的无法理解小脑袋是怎么动作的,在证券业混久了,每天面对的都是些身上带着铜臭味的所谓社会菁英,加上薇薇所处的圈子也是龙蛇混杂,他看太多也听太多,已经很难信任人性。

但她身上却有股纯净的气质,眼神很清亮、很善良,感觉不到一丝恶意,搞笑时逗趣的模样,总能引他开怀大笑。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心情郁闷时,是因为她出乎意料的举动,令他重新振作精神。

她有种神奇的魔力,这也是他经常往那间咖啡馆报到的原因之一,除了离薇薇家近,也是为了能见到她。

她很可爱。

这么傻气的女孩说要跟他结婚应该不是在算计什么吧?应该……是真心的吧?

一念及此,徐世展蓦地拧眉。

才刚被一个女人甩了的他,竟然这么快就想相信另一个女人,他是怎么了?脑子浸浆糊了吗?

愈想愈懊恼,他阴沉着脸起身,随口跟同事交代自己要去医院探望父亲,便离开公司。

为了方便照料父亲,他特地让父亲住进离公司很近的医院,走路十分钟就到。

路上经过一家小店,橱窗摆满琳琅满目的小东西,都是店主人从世界各地搜刮回来的精致纪念品,其中有一对成双的马克杯。

杯身的造型很特别,浮雕着一个新郎、一个新娘,两个杯子的曲线合在一起,刚好能紧密相贴。

第一次见到这双对杯,徐世展脑海里便浮现那个他所爱的女人,他本来想买来做为送她的新婚礼物,去接到了她打来的分手电话。

他这才恍然大悟,当他满心喜悦地筹办婚礼时,他的未婚妻其实一直考虑着离他。

好傻的他!

徐世展自嘲地冷哼,甩甩头,强迫自己收回流连于对杯的目光,直视前方。

他不该再回头眷恋那不堪的过去了,从今以后,他要坚定地向前走!

“徐伯伯,我是汪喜乐,世展的……朋友。”

离开婚纱摄影公司后,喜乐来到医院探望徐爸爸,带着一束鲜花及一篮她亲自挑选的新鲜水果。

“你是世展的……朋友?”他困难地吐出问句,嗓音嘶哑,很难辨认说了些什么。

“徐伯伯你身体不舒服,不用勉强说话。”喜乐善解人意地喂老人家喝温开水。“我们是在咖啡店认识的,我在那里工作,他常来我们店里喝咖啡。”

是这样啊。徐爸爸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徐伯伯喜欢吃苹果吗?我弄一点给您吃好吗?”她笑问。

徐爸爸又点头。

于是喜乐从水果篮挑出一颗大苹果,到流理台前洗干净,俐落地削皮,用果汁机打成泥,然后一口一口喂徐爸爸吃,又细心地拿纸巾替他擦拭嘴角。

老人家显得很感动,轻轻地扯了下嘴角。

喜乐知道,那是对好感激的微笑。“不客气,徐伯伯,我很高兴能来探望您。您知道吗?其实世展以前曾经救过我。”

喔?徐爸爸意外地扬眉。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喜乐微笑忆往事。“那天我正在我现在住的公寓附近找房子,忽然胃痛,痛到晕倒,刚好世展经过,背我去医院。”

“他……背你?”

“不但背我,他还在医院等我醒来喔。”喜乐微笑更甜。“徐伯伯,您的儿子很体贴,是个大好人。”

听她如此盛赞自己的儿子,徐爸爸也很乐,稍稍咧开嘴。

“然后啊,我就偷偷喜欢上他了。”

喜欢?徐爸爸又讶异地挑眉,眼神充满疑问。

“对啊,好喜欢好喜欢,每见到他一次,我就更喜欢他。”喜乐直率地坦白心事,脸颊浮着明显的红韦。

她跟徐爸爸说了许多,包括自己是怎么经常在徐世展面前出糗,做出一些让他笑不停的蠢事。

她没告诉徐爸爸,那些蠢事有大半是她为了逗徐世展开心而故意做的,但老人家似乎听出来了,眼眸闪着微光。

“你真的……很喜欢他。”徐爸爸哑声评论。

“你可别告诉他喔。”喜乐眨眨眼,伸出食指抵住唇,要求老人家替她保守秘密。

徐爸爸摇遥头,表示自己不会那么多嘴。

喜乐抿唇笑了。“徐伯伯,刚刚看护小姐告诉我,您现在身体情况还不太好,要多休息一阵子,才能坐轮椅出去走走。你每天躺在床上一定很无聊,我可以常常过来陪您吗?”

“你要……常来?”徐爸爸惊愕地瞠眸。自从他入院以来,除了儿子以外,没几个人来探望过他,就连他那个未来儿媳妇也从未现身,这个女孩却说要常来陪他?

“嗯,你瞧,我还带了报纸过来喔。”喜乐从手提袋里取出一份报纸。“要我念给您听吗?”

徐爸爸迟疑地点头。说实在的,躺在医院久了,他也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偏偏儿子工作忙碌,每次来都是一副倦容,他不好意思再麻烦他。

“好,那我念给您听喽!”

喜乐开始读报纸,专挑一些比较温馨正面的报导,她读报纸不是死板板地照念,而是抑扬顿挫,像在表演一出戏,徐爸爸听得津津有味。

刚念完两则,病房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恼怒的低吼。

“你怎么会在这里?”

喜乐与徐爸爸同时震住,往门口一瞧,只见徐世展满脸不悦地走过来。

喜乐赶忙站起身。“我来探望徐伯伯。”

“谁叫你来的?”他瞪她。“你跟我爸说了什么?”

“我——”她慌乱地搓着手。“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该自作主张,可是……我真的没说什么。”

她没告诉徐爸爸两人即将结婚的消息,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分来探望,这样也不行吗?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徐世展继续质问,表情严厉,阴沉得吓人。

喜乐一时刷白了脸,不知所措。

“世展。”察觉两人气氛不对,徐爸爸挣扎地扬声唤。

“爸,你怎样?”徐世展立刻凑过去瞧。“你还好吧?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我很好。

徐爸爸以眼神回应,又瞥了喜乐一眼。“他念报纸……给我听。”

念报纸?徐世展蹙眉,视线一转,看见茶几上搁着一碗吃了一半的苹果泥。

徐爸爸跟着他转动目光,又解释。“她刚刚……喂我吃。”

她是个好女孩。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以眼神称赞,显然很喜欢她。

念报纸给他爸听,又喂他爸吃水果,她到底想做什么?

徐世展疑惑地望向喜乐,她大大的眼睛依然那么清澈,只是淡淡地浮着一抹歉意与忧郁。

“我只是希望以后能常常来陪陪徐伯伯。”她沙哑地解释。“不可以吗?”

他怔住,忽然想起她之前曾说过的话——

我老公的爸爸,就等于是我爸爸,我当然要好好照顾。

她这算是来兑现自己的诺言吗?

“你不说头痛不舒服,怎么到医院来了?”

“啊?”她愣了愣,半响,才想起自己之前编的籍口,勉强一笑。“喔,对,我是有点头痛,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她在说谎。

他深沉地注视她,猜到她是为了让爽约不拍婚纱的他感到歉疚,才在电话里说自己头痛,不拍也好。

她其实只是想令他安心而已。

徐世展心弦一动,忽然觉得方才怀疑她探病动机的自己太苛刻,太不近人情。

“你什么都没跟我爸说吗?”他轻声问,指的是结婚这件事。

“嗯。”她点头。

明明是他未婚妻,她却只敢以朋友的身分来探望他父亲,这般小心翼翼,也是因为顾念他的感受吧。

徐世展蓦地深吸一口气,转向父亲——

“爸,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妻。”

经过一番解释,徐爸爸接受了儿子与方薇薇分手的事实,也愿意接纳喜乐成为自己的新儿媳妇。

事实上,看得出来徐爸爸很乐,很满意他这个决定。

只见了一次面,她就收服了他父亲,他不得不佩服她的亲和力。

离开医院,两人默默走在街道上,他一声不吭,她怯怯地偷窥他,过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

“世展,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他一震。“我没生气。”

“可是——”

“不是对你生气。”他打断她。他气的是自己,是最近乱七八糟发生的一切。“婚纱照改天再拍吧,你跟摄影师约时间。”

“不用了。”她摇头。“其实婚纱照只是个纪念,拍不拍都无所谓。”

“你不介意吗?”

“不介意。”她浅浅地笑。

“可是女人不是最重视这些的?”当初薇薇为了请到那个大牌摄影师替她拍婚纱,可是费尽心思。

“这个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蓦地一顿。

“是什么?”他紧盯她。

“是……”她垂下星眸,看来有点糗。“你结婚当天……可不要放我鸽子喔。”

她怕他当落跑新郎吗?

徐世展挑眉,见她脸羞红,咬着唇,很尴尬又很紧张地笑着。

她什么都不在乎,不管他轻忽多少婚礼细节都无所谓,只要他结婚当天出现就好。

他就这么想嫁给他吗?真这么喜欢他?

他胸口一融,也不知哪来的冲动,领着她走进那家可爱的小店,买下他看中的夫妻对杯,交到她手上。

“这个要送我?”她又惊又喜。

“对,送给你。”他淡淡地牵唇。

这就表示他已经认定她是他未来的妻子了。

喜欢明白这礼物的暗示,快乐地笑开了,眼眸闪闪发亮,眷恋地看着自己即将下嫁的男人。

她真的……好爱他!

婚礼办得很简单。

因为徐世展的父亲病了,母亲早亡,喜乐也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又改嫁多年,很久没联络,双方都没家长主婚,也不想邀请太多亲友,徐世展索性退了当初方薇薇为了排场要求的五星级饭店宴客厅,换了一间台菜餐厅,办了一场温馨的小型喜宴。

在妻子的引荐下,他对她的三个好友算是有了初步了解。

周世琛,有段谁也摸不清的神秘过去,据说是因为前妻意外去世,他伤心地抛下一切名利,甘愿隐居在陋巷,开一间小小咖啡馆。

何灿宇,广告界的鬼才导演,人帅又有才气,深受女性欢迎,女友多如过江之鲫,偏偏他谁也没法认真去爱,游戏情场。

齐真心,俐落干练的OL,重度嗜爱,没有爱会死,男友交过好几任,却没一任能善终,永远恋爱中,也一再失恋。

三个怪胎,而且显然个个不好惹。

席间,齐真心等三人逮住机会,替他们的好妹妹审问兼警告这个天外飞来的新郎。

“要是你敢伤害喜乐一根汗毛,小心半夜睡不安稳,我拿菜刀砍你!”齐真心阴森森地呛声。

何灿宇则闲闲地表示自己是空手道黑带高手,周世琛则说自己家里的保险箱里,藏着一把枪。

真的假的?

徐世展不相信,却民不敢小觑这些威胁,识相地点头承诺他不会亏待自己的新婚妻子。

这天晚上,他被一群同业朋友拉着猛灌酒,闹他跟新娘当众以嘴传糖果,他一一照办,等喜宴散了回到新居,他已是醉醺醺,神智不清。

“这下可好。”何灿宇帮着喜乐扶新婚丈夫进屋,笑着揶揄。“这么重要的晚上,老公却喝挂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喜乐不解。

“还不懂吗?”何灿宇捉弄地眨眼。“就是新婚之夜该做的事啊!这下可能做不成了。”

喜乐总算听懂他话中暗示,羞窘地瞠圆眼。“那又……又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不觉得可惜吗?”何灿宇逗她逗上瘾,故意邪邪地摸她小脸。“要不要我来代替。”

“你说什么啊!”随后进屋的齐真心撞见这一幕,整个火在,揪住他耳朵死命扯,痛得何灿宇哇哇大叫。“喜乐,我把这只色狼带走了,你好好照顾你老公吧!晚安。”

不一会儿,两人离开,喜乐关上门,屋内一片安静。

她回到卧房,见徐世展歪躺在床上,轻柔地帮他扶正身子,脱了领带和鞋袜,然后替他盖上棉被。

他忽然睁开眼,昏昏沉沉地望着她。

她心跳一乱,顿时有些惊慌,手脚都不知摆哪儿好。“你,你醒啦?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我倒杯水给你喝?”

他没回答,依然愣愣地盯着她,仿佛认不出她是谁。

他不会真的认不出来吧?

喜乐有些受伤,好怕他问出自己不想听的问题,不敢多看他,连忙转身去厨房张罗茶水,再回房时,他又闭上眼了,嘴唇微张,模糊地呓语。

“薇薇,薇薇……”

喜乐听清楚他在喊谁,全身霎时像冻僵的雪人,杵在原地。

“我想……喝水,薇薇……”

他想喝水。

喜乐抚着手中的马克杯,这杯子正是徐世展送给她夫妻对杯的新郎杯,她抚摸着浮凸的杯身。

既然他送了她这对杯,表示这婚姻并非完全是她一厢情愿,他也是愿意的,而且他也答应了真心他们不会亏待她。

她相信他的承诺。

喜乐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努力振作精神,假装没听到徐世展叫的并不是她的名字,撑起他颈子,慢慢地喂他喝水。

“好多了吗?还想不想再喝?”她柔声问。

他摇摇头,伸手握住她的手。“别走……”

他是在请求她,还是那个早就抛下他远走的女人?

喜乐自嘲地苦笑,不想去厘清,小心翼翼地托着他后颈,服侍他躺回柔软的枕头。

她的心口有点冷,可是她知道他一定比自己更冷,被人丢下的滋味不好受,她以前尝过,所以她能懂得他的苦……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她在床沿坐下,紧紧握着他的手,温柔地俯望他。

“可是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我会在你身边陪你,我会想办法让你过得开心一点,快乐一点,你相信我,好不好?”

“别走。”他又朦胧地恳求。“薇薇……”

她心口一紧,握住他的双手颤抖着,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回复平稳。

她弯下身,轻轻在熟睡的男人额上印下怜爱的亲吻——

“我一定会陪着你的,你相信我。”

清晨,迷蒙的天光透进窗帘,徐世展缓缓睁开眼,太阳穴因为宿醉刺痛着。

起初,他没认出这陌生的环境就是他的新居,过了好片刻,才恍然清醒。

然后他看见了,一颗小巧的头颅倚在床沿,一只小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是她,他的新娘,她居然傻傻地没上床睡,就这样趴在床畔睡着了,身上只穿着一套薄薄的运动服。

为了照顾他,她才睡得如此委屈吗?她多久以前合眼的?该不会彻夜都被他闹得睡不着吧?

他怔怔地望着她,良久,才轻轻地挣脱她的手,翻身下床,将她整个人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一沾上床,她立刻将整个人蜷缩成一只可怜兮兮的虾米。

很冷吧?

他微微蹙眉,替她拉拢被子,她抓过被子,舒服地发出一声猫咪般的呜吟。

他温煦地牵唇,不觉伸出手,想替她拂开散落在脸上的发丝,但在距离她脸蛋只有一寸的时候,手机设定的闹铃忽地响起。

怕吵醒她,他连忙按掉闹铃,看着PDA手机设定的时间,他茫然想起这是他很久以前设定的,那时候的他还以为自己会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为了在新婚隔天给她一个惊喜,决定早点起床为她做早餐。

真傻。

他冷冷自嘲,将手机的行事历里,所有关于前女友的设定都一并删除,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闹铃响起,提醒他该为她做些什么了。

从此以后,他不会笨到毫无保留地献出一腔热血去爱一个女人。

再也不会了。

徐世展面无表情地对自己立誓,梳洗更衣,在喜乐还没醒来前,便悄悄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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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不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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