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多傻,还庆幸过当时祭台上的是七,可以把他的建安救下来。现在,他知道,他宁可当时就与她共赴黄泉,那也好过这个时候,眼睁睁看着她跟另一个人离开。
如果他当时和建安同登祭台.,如果他没有设下那一箭穿心的计策.,如果他没有射出那之前,如果他亲自留下找到伤重的建安.,如果他能克制自己的妒意没有险些一强要了她——那么,结果是不是会不同?
雪下得益发大,密厚的雪帘隔住宁又仪和七的身影。骅烨将这些事一桩桩从头想过,脸上渐渐结起霜花。
他恨自己的冷静,恨自己的清醒,更恨自己给出的答案。
他——不会!
即便知道此刻的结局,他依然会选择让七代替他去登祭台.,他依然会选择射出那一箭;他依然会选择亲自去掌控灭萨罗国的大局。就算心碎欲死,他也只能咬牙承受,因为他是——太子骅烨。
最令人难受的,不是建安跟着七走了,而是他明明那么喜欢她,却还是会做他应该做、必须做的事,这种理智,让他无比痛恨自己。他注定不能拥有建安,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骅烨的脸上,慢慢盖满薄冰。
天上云压得很低,仿佛他伸手就能触到。站在祭台上,他就像是站在了天地之间。他就这么一直站着,遥遥地目送宁又仪和七远去,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是他身为太子仅剩的骄傲。
【第十章】
七和宁又仪在岁波城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庄买了辆马车,又买了点干粮和粗布衣服,一路往南而去。前面两天,为了躲避追兵,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专挑山路走,避开如塔木城、桐城这样的大地方,天快黑的时候,恰好路过一个小镇,一带碧水穿镇而过,宁静而动人。
「七,今晚我们还要赶路吗?」宁又仪从马车中探出头问。
「你坐车累不累?要不要歇歇?」
她虽然在车上颠得骨头生疼,但连着两天两夜驾车的是七。就算有可能被追兵追上,也不能再赶路了,宁又仪想。「我们在这里住一晚好不好?」
「好。」
马车停在一间客栈门前,店小二殷勤地迎出来。「两位客官里面请——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都要。」七道。
「好咧——客官要吃点什么?」
七问宁又仪,「你想吃什么?」
宁又仪正好奇地看着店里的一切。长条板凳,四方桌子,简陋的墙壁上挂着褪色的年画,在她看来,样样都很新奇。听到七问她,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以为只要坐下来,饭菜就会送上来,就像在景鸾宫和太子府时那样。
「挑你们拿手的上吧。」七选了最稳妥的办法。
「好,马上到。」店小二闪身进了后院。
饭菜很快送上来,只是普通的白米饭、烧牛肉、蛋花汤,装在粗瓷大碗里。看着这些,宁又仪不禁有些迟疑。她小心翼翼地吃了口饭,又尝了尝牛肉。「很好吃。」她笑道,捧着碗慢慢吃起来。
就算换了粗布衣衫,宁又仪端庄地细嚼慢咽的样子,仍旧是那么高贵,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七望着,突然觉得有些心酸,这种用膳的姿态,本该是端坐在宫里吃着山珍海味才对。
两人吃完,店小二过来边收拾边道:「上房只剩一间了,两位……」
宁又仪按住七的手,软软的,有些汗湿,于是七点头,「一间就好。」
店小二已将他们的马车停到后院,晚间有人喂马。房间在二楼,虽说是上房,其实也很简陋,一床一桌一椅而已。
「我不敢一个人……」见七关上门,宁又仪垂着头道,脸色绯红。
七道:「我也不放心。这样好了,你睡床,我睡地上。」
「那怎么行,这么冷。」
房间里连火盆都没有,墙壁又薄,挡不住多少寒气。想到七要睡在冰凉的地上,宁又仪立刻反对。
「没事,我自幼习武,不怕冷。」
「可是……」宁又仪依旧迟疑。
「放心。」七帮她铺好被子,瞧她站在一边不动,便道:「累了两天了,快睡吧。」
宁又仪低着头,脸益发红了,小声道:「你……我要宽衣。」
七顿时明白过来,正要转过身去,忽而又道:「算了,这被子也薄,你别冻着,穿着衣服还暖和点。」
「嗯。」
「我就睡在床下,有什么事说一声就好。」见宁又仪躺下,七吹了灯,席地而卧。
良久,他突然听到细微的牙齿磕碰声。「怎么?」
「冷。」
七爬起,帮她掖了掖被角,发现她竟全身都在颤抖,冷得牙齿打架。他摸了摸宁又仪的脸颊,触手如冰,她这样睡一夜,肯定受寒。没办法,他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抱在怀里。
「有没有好一点?」
「好暖和。」宁又仪满足地叹息,慢慢睡去。等她醒来,天已发亮,竟是一夜无梦。
她扭头看看身边的七,他还睡着,呼吸沉稳悠长,双臂紧紧抱着她。
抱着自己的,是七。想到这点,宁又仪觉得仿佛在作梦。
两天前,只要太子碰到她,她都会紧张得全身绷紧。但七,他搂着她,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她睡得好到连梦都没有。
只要七在身边,她就能安心。
宁又仪望着七的睡颜,这是第一次,她醒来,他却没有被惊醒,他肯定是累坏了。她想着,用指尖描画他的眉毛、鼻梁、嘴唇,一遍又一遍,不觉厌倦,只觉不够。
天大亮的时候,七才醒过来,看着近在咫尺的笑颜,竟有些不好意思。他问道:「醒了多久?」
「好久了。」
「怎么不叫醒我?」
「我……不想啊。」宁又仪隐瞒了在他脸上肆意乱画的事实,这小小的秘密让她觉得无限甜蜜。
起床后,七看她用左手梳头很吃力的样子,不禁道:「我帮你梳。」
他接过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她的发柔软如绸,盖住她纤瘦的肩背。这次的伤势,真的让她元气大伤。
「你的右臂怎么样了?」
「好多了,不痛了。」宁又仪举起右臂挥了挥,「就是不能太用力。」
「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慢慢养。」
她微微一笑,「那就慢慢养。」没关系,现在她有得是时间和耐心。
七梳啊梳的,一直梳到实在没有不顺滑的地方。「现在怎么办?」
「嗯,随便啦,同心髻、簪花髻都好,你喜欢什么就梳什么。」
「那个,同心髻是什么?」七的脸色有些发白。
宁又仪突然醒悟过来,这是七,不是翡翠,也不是其他会梳复杂发髻的侍女。
她回过头看着七,脸色也有点白。「我也不会,怎么办?」
一个是从来没自己梳过头,一个是从来没关心过姑娘家的发髻该怎么梳,两个人望来望去,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刚才我拆的时候,倒觉得很容易。」宁又仪努力地回忆自己是怎么拆的。
「好像就那么一下,发髻就自己散开了。」
「对,我看你很容易就拆开来了。」七也同意,「要不……我试试?」
他硬着头皮,将宁又仪的发挽在手里,左一绕,右一绕,绕得他满头大汗,也只是将头发弄得更乱而已。
「呵呵……」宁又仪突然伏在桌上笑起来,双肩不住抖动,像是想到什么很开心的事。「七,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很傻?」
「嗯,有点。」他也觉得两个人为了梳个头这么费心思实在很可笑,但,他只埋怨自己怎么没早想到要学着梳头,既然他答应带她走,就该想到这些才是。
宁又仪慢慢止住笑,想想还是忍不住要笑。「干脆别梳了,就随便绑一下好了。」
就是随便绑一下,也费了七好大工夫,最后绑出来的结乱七八糟,他看着实在瞥扭,宁又仪倒不在意,用甩头,推开窗子朝下望去。「好热闹——七,你看,好多人。」
昨天进镇时只觉这个镇很小,窄窄的街上空荡荡的见不着几个人,没想到过了一晚竟变得这么热闹,货摊一个接着一个摆,买的看的更是挤得走都走不动。
连凤凰山都没去过,别说这种小镇市集,七望着宁又仪亮晶晶的眼眸道:「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宁又仪转过身,一下子抱住他。「七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