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一定要这么讥讽吗?
她忍气。「很多事我们心知肚明就好,戳破它对谁都没好处,只是让人看笑话而已。」
「是啊,尤其不能让下人看笑话。」他接口。「真是金玉良言,我懂了。」
她快疯了!这人怎么那么难沟通啊?
「总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怕自己会翻脸,她匆忙转身想离开。
「等等!」他蓦地拽住她手臂。
「还有事吗?」她不敢回头看他。
「如果我做到这些你所谓的『礼仪』,那你是不是也该有所回报呢?」他语音低哑。
「什么意思?」
「不懂吗?一个老婆该尽什么义务,你不知道吗?」
她僵住。「我……当然知道,你放心,我会尽力……让你满意。」
「你如果真的有心理准备的话,就不用全身僵得像木头了。」他似讽非讽,猛然放开她。「快走吧!免得我吃了你。」
她飞也似地逃离。
经过一番「沟通」后,沈意飞果然很「受教」,每逢晚归或彻夜不归,他都会先打电话回家,给她一个很漂亮的藉口,说自己是出差或加班。
他很乐意配合她,在佣人面前摆出夫妻恩爱的姿态,偶尔搂搂腰、牵牵手,温暖地问候对方。
但其实私下两人独处时,通常是各据一方,互不交谈,就连夜里也不同床。
话说回来,他们也很少有独处的机会。沈意飞实在太忙了,经常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清荷不管丈夫是为工作还是为其他「人」忙,总之他不来烦她最好。
由于不必把精神耗在应付这个令她捉摸不定的丈夫,她因此可以快速担起身为沈家女主人的责任,她的婆婆生活浪荡,不喜管事,整座宅邸的日常运作很自然地便由她负责监督。
佳姨并不是个好管家,虽然她有热忱,也很细心认真,但就是脾气太温和了,经常管不住底下人偷懒,大事是没出错,但小事处处瑕疵。
清荷看不过去,首先便要求来一场大扫除,将整栋屋子里里外外,彻底打扫干净,庭院的花草修剪也不马虎,亲自盯着园丁,剪出极富艺术感的造型。
所有的房间就算无人居住,也必须日日打开窗户通风,家具摆设不容许有一丝灰尘,每日的饮食菜单她都要亲自过目,菜单的设计重视营养均衡。
关于日常开支的帐目,她交给佳姨处理,但每个月都要对帐,核实帐款。
「希望你不要嫌我管太多,佳姨。」她诚恳地对管家解释。「为了让整个家运作得井然有序,有些规矩是必要的。」
「我明白的,少夫人,这样很好。」刘佳佳完全赞同她的做法。「这个家以前就是少一个女主人来打理,现在有你来主持一切,真是太好了!」
清荷微笑,知道管家的认可不代表其他佣人也能接受,为了提振工作士气,她宣布所有人加薪百分之五。
在如此软硬兼施之下,佣人们都上紧了发条,努力求进步,短短两个礼拜之内,家务便上了轨道,清荷也确实掌握了发号施令的大权,连沈意飞跟朱美凤都有些管不动的下人,唯她马首是瞻。
「少夫人,你真的很厉害呢!」刘佳佳赞叹她的手腕。「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这么懂得打理一个家呢?」
因为她从小的教育便是教导她如何成为一个豪门女主人,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清荷自嘲地抿唇,一面翻阅帐簿,一面装作漫不经心地探问沈家的一切。
从佳姨口中,她知道朱美凤是在元配死后才进门的,沈意飞也是在当时才认祖归宗,正式成为沈家的继承人。当时他还在念高中,个性桀骜不驯,经常跟父亲起冲突。
后来,父亲的健康情况一年不如一年,沈意飞逐渐变得懂事了,大学时便在自家公司打工,从最基层的建筑工人做起,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从父亲身上遗传了坚忍不拔的毅力以及聪颖机敏的头脑,他懂得投机,更懂得把握机会,帮助父亲拓展公司业务版图。
父亲死后,在董事会全力支持之下,他理所当然成为公司的首脑。
「我们少爷的才气,是人人都服气的。」刘佳佳赞赏,顿了顿,忽然叹息。「可惜夫人就……」
相对于儿子的争气,朱美凤这个母亲就显得很不堪,尽管入了沈家门,却不改从前虚荣浮华的习性,交了一帮同样无所事事的贵妇,镇日就只会逛街购物打麻将。
她不关心家务、不关心儿子,只在乎自己打扮得美不美,在朋友圈中是不是最光鲜亮丽的一位。
照清荷看来,沈父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女人,简直是匪夷所思,但她聪明地不在婆婆面前显露出任何批判的态度。
「对了,佳姨,我想在家里办一场宴会,你觉得用什么理由好?」
「为什么要办宴会?」刘佳佳不解。
「为了拓展交际圈,建立良好的人脉,有时候是需要应酬的。」
这也是沈意飞娶她的主要目的。清荷自嘲地淡笑。
「这样啊?」刘佳佳懂了,想了想。「少爷的生日就快到了,要不就当是帮他庆生吧。」
「意飞生日?什么时候?」
「就下下个礼拜五。」
于是清荷决定两个礼拜后在家里办一场生日宴会,她首先跟丈夫敲定时间,之后便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
这场宴会,算是他们夫妇俩第一次在社交场合相偕亮相,很重要,她费尽心思筹划,不许细节有任何失误,誓言办一场最完美的宴会。
不过最让她烦恼的,就是宴会当天,她的丈夫究竟能不能与她合作愉快,成功扮演一对模范夫妻?
「你放心,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宴会当天,沈意飞提早回家。
在迎接客人上门前,他对妻子许下承诺,峻唇勾着,噙着隐约不定的笑意,星眸闪烁得很奇异,教人完全无法分辨其中的情感。
清荷心跳凌乱而急促,有时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面对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感觉,说是怕,似乎也不到那地步;说是慌张,她又不甘心承认。
「这场宴会,看得出来你打点得很用心。」沈意飞环顾周遭,为了表现宴会的主题,清荷用了很多鲜花与植栽,暗喻生命的诞生。「听佳姨说,有几盆是你亲手插的花?」
「是。」
「你连花道也会?看来我真的娶了个了不起的老婆。」
清荷咬唇。他这是感动还是嘲讽?她实在听不出来。
「还有这些点心、食物,听说有些热食你怕凉了不好吃,坚持等客人到了才出菜?」
「嗯。」
「想得很周到。不过要是厨房到时赶不及出菜,就糗大了。」
「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她睨他一眼,怀疑他很想看自己出糗。
沈意飞只是满不在乎地笑。
两人正说话时,第一对客人光临了,是一对教授夫妇,也是清荷父亲的旧识。
今晚的客人有来自学界、商界及政界的名流,大部分是清荷利用娘家的人脉邀来的,这些人平常跟沈意飞的社交圈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却在她诚挚的邀请下欣然赴会。
当然不可否认,其中也有部分的人是出于八卦的好奇,想看看这对传闻中为了利益联姻的夫妻是否过得幸福美满。
宾客一一赴会,一辆辆昂贵轿车停满了屋外的车道,沈家的佣人及临时聘请的服务生热忱地接待客人,忙碌之中不失秩序,偶尔发生的小状况也都在清荷预料当中,事先便拟好应对办法。
「我真的很佩服你。」沈意飞啧啧称奇。「今天来的人有五、六十人以上吧?这么多辆车,你是让他们停到哪里去?」
「我借用了附近社区的停车场。」清荷简洁地回答,彷佛这只是件轻松小事。
沈意飞却知道这事绝不简单,那些居民自己也得停车吧?为了跟管理员协调取得有空的车位,她想必费了一番心思吧?她的交涉能力令他刮目相看。
他原本以为她该是朵生长在温室中的娇花,但她似乎比他想像的更强悍。
他看着她,眼里渐渐浮起欣赏之意。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清荷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窘。
「不能看你吗?」他扬唇,笑容带着几分邪肆,故意将她搂得更紧。「我以为你会希望我们今天在人前装一对恩爱夫妻。」
她是那么希望没错,但——
「你不用这样抱着我,也太——」
「太亲密了吗?」他接口。「还是太让你透不过气?」
她瞪他,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只要让我勾着你的手臂就够了,只要那种程度就可以。」
「要亲近,却又不能过分亲近,你们这些名流世家的『礼仪』真麻烦。」他似讽非讽地评论。
这男人该不会打算整晚这样揶揄她吧?清荷无奈地叹息。
沈意飞凝视她数秒。「别叹气,也别摆出这种表情。」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伸手捏捏她翘挺的鼻头。「我知道了,不会再为难你的。」
他说话的声调好温柔,温柔得令她心弦一紧。
清荷倏地扬眸,望向正对她浅笑的丈夫,不知怎地,当他这样对她说话时,他脸上的刀疤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吓人了。
「你最好……说到做到。」奇怪,她的嗓音好沙哑。
「我没你想的那么不识相。」他半开玩笑,大手果然从她腰际松开,与她保持合宜的距离。
她愣了愣,玉手才不确定地滑进他臂弯,与他相勾。
自助式的晚餐过后,宴会来到最高chao,由刘佳佳推出一个三层蛋糕。
灯光熄灭,由清荷弹琴伴奏,众人唱生日快乐歌,接着沈意飞吹熄烛火,掌声响起。
就在此时,发生了个小小插曲,本来应该重新亮起的灯光不知为何迟迟不亮,宾客们处在幽暗的光线中,窃窃私语。
佣人们赶忙去检查状况,跟着刘佳佳仓皇向清荷报告。「少夫人,保险丝好像烧断了。」
「什么?」清荷震惊。「赶快让人去修理。」
「是。」刘佳佳匆匆领命而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沈意飞悄悄来到妻子身边。
「保险丝烧断了。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
清荷很懊恼,千算万算就是算不到沈家的保险丝竟然如此脆弱,是她没注意到屋内用电趋于饱和吗?她应该吩咐佣人先关掉二、三楼用不着的电器的。
周遭私语的音量变大了,清荷知道客人们逐渐失去耐性,难堪得脸蛋烧红。
该怎么处理?她正旁徨无计,沈意飞已经吩咐佣人找出屋里所有的蜡烛,然后打开通往庭院的门,邀请宾客们走向户外。
「不晓得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今天晚上是满月。」他引导大家抬头望天上明月。「西方的占星术认为满月可以带给人新生的能量,在这个时候静坐冥想会格外有收获,现在就请大家闭上眼睛,试着冥想吧!」
佣人们找来了蜡烛,在庭院里点燃一盏盏荧荧烛火,宾客们虽然讶异,却还是很配合地闭上眼,沐浴着月光冥思。
许多人都是初次获得类似的体验,一群人一起做,特别多了几分趣味,十分钟后,电力恢复,灯光亮起,大家都还沉浸在方才神秘的氛围下,兴高采烈地分享心得。
一场可能的尴尬,就在沈意飞机灵的反应之下化于无形。
清荷怔怔地望着丈夫。
「干么还发呆?」他安慰似地拍她一下。「已经没事了。」
她眨眨眼,仍是惘然无语。
曲终人散之后,佣人们忙着收拾残局,清荷与沈意飞则在屋后的游泳池畔相对而坐。
清荷坐在躺椅上,坐姿端庄,后背挺得笔直,沈意飞却是整个人懒洋洋地躺下,双臂交叉枕在头下。
「今天……谢谢你。」她轻轻扬嗓。「如果不是你,今天真的就糗大了。」
他耸耸肩。「这又没什么,你不用挂在心上。」
怎么会没什么呢?若是处理不当,今晚的宴会立刻成为社交圈的笑柄,她为他引介人脉的用心也全部白费了。
清荷咬牙,愈想愈对自己气恼。「我太粗心了,应该要先考虑到电力负荷的问题。」
「你一向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吗?」他侧身望她。「你该不会是处女座的吧?这么追求完美?」
「我不是处女座的。」她微嗔地否认。「不过你好像对占星学很有研究?」
「也说不上是研究。」他低声笑。「你知道有专门的财经占星学吗?以前我爸教我玩股票时,我有试着看看星相准不准。」
「准吗?」她好奇地问。
「还是我自己的判断比较准。」他自豪地宣称。
他还真是自信又自恋!
清荷暗暗寻思,不想笑,唇畔却荡漾隐微的笑意。她不知道当她这样似笑非笑的时候,平素优雅却稍嫌冷淡的五官忽然显出几分难以形容的妩媚。
沈意飞注视她,目光一闪。「岳清荷,你真的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我特别?」清荷心跳一乱。
他没解释,忽地坐起身,不看她,只看着波光粼粼的泳池。「我想你从小到大,一定不少男人追你吧?」
「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多。」她有些赧然。
「谈过恋爱吗?」
「……」
「怎么不回答?」他回头看她。
这次换她别过脸回避他的眼神了。「算……有吧。」
「怎么一副不确定的口气?看来那个男人一定被你玩弄得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