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默默和慕晚订婚了,订婚当天,人人都开心,萧家和房家的长辈、乐乐、卓爸卓妈和咖啡店里的好朋友,都快乐得不可言喻,独独小陌不高兴,他闷声,半句话不说。
幸好乐乐在,她带小陌到处跑,硬把笑容逼到他脸上,无奈吧,那个比默默年轻十倍的漂亮女人,居然是她的继女。
不管怎样,默默和慕晚的互动越来越好了,好到慕晚不后悔被逼婚。
暑假到,乐乐整好行李,让司机送她到卓家度假,默默无力阻止,这时代女孩太主动,要是让她和乐乐竞争小陌,她稳输不赢。
“很累吗?”
慕晚关上电脑,走到默默身边,拉起她,他坐到她位置,然后把膝间位置留给她。他喜欢抱她、喜欢闻她的发香,也喜欢她像虾球,缩在自己身上。
默默的父母亲不像话,两人才订婚,就逼慕晚接任两家企业总裁,不过慕晚是工作狂,以前,他用忙碌让自己躲避罪恶,后来忙变成他的标志,现在忙碌,多了成就与骄傲。总之,他爱上工作与工作带来的成就感。
“不累,你呢?哦哦,对不起,你是Machine,说累太侮辱人。”
她靠上他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她唱和他的频率。和他这种人长期在一起,不知不觉间会变得上进,她是懒女,“上进”太违背本性。
“我有固定休假。”他提醒默默,比起以前的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他的进步明显。
“了解,星期日嘛,真了不起,原来Machine也需要充电。”
“你在挖苦我?”他居高临下看她。
“你……你是哪种机型?怎么连挖苦这种高级情绪都懂?”
“萧默婳,你再继续说吧,反正我对结婚不是太感兴趣。”她擅长挖苦,他对威胁学有专精,一人精通一项,很公平。
好吧,他打败她了,想结婚的人是她,主动的是她,逼婚的人还是她,原则上他已经够委屈,她没道理咄咄逼人:“你对我很差。”
“比陌陌对你坏?”他妒嫉,未婚妻竟是靠陌陌的强迫得来。
“坏多了,他不会威胁我、恐吓我,只会无条件说好好好,你想要什么,我都替你办到。”陌陌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想改嫁的话,趁早。”
话是这么说,慕晚的手把她锁得又牢又紧。
虽然默默没念名校,但她很聪明,聪明得让他日益喜欢,喜欢到入睡前,想起她,他的眉眼弯弯,他想,娶她,是个很不错的决定。
“我只好开始考虑二十年计画,等小陌长大。”歪歪头,她笑得暧昧。
“恐怕行不通,卓陌品比较喜欢当我的女婿。”想起女儿的主动积极,他大笑不已,谁说女大不中留,女小一样很难留。
环住她的腰,软软的她、热热的身体,她填补了他所有空虚。
她很小,坐在膝间,高度只到他的脖子处,亲亲她的发梢,他习惯性地把下巴搁在她头顶。
窝入他胸口,恋上他的体温,默默不知道慕晚是不是自己的春季,只晓得在他身边,很安全。
“慕晚……”默默唤。
“嗯?”
“别感到负担,我知道你爱霭玫,不会逼你喜欢我,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和平相处、互相扶持,运气好的话,顺顺利利过一辈子;运气差的话,挥手说拜拜的时候,我们仍然感激对方。”
不知为什么,说话同时,她的心脏呛得紧。
他沉默,不愿霭玫加入话题,搂着她,轻轻摇晃。
“谢谢你肯帮忙,做完这件,对陌陌……我可以认真和他告别,只不过要忘记陌陌,很难。”默默叹气,她骗不来自己。
“别忘记他,别急着告别,他永远在你的人生占有一席之地。”慕晚说。
“真好,嫁给不嫉妒的丈夫。”她笑笑,更往他胸口钻。“谁说,老公一定要爱老婆,我们这样也很好,对不对?”
慕晚又沉默了,因她的话,他觉得不对,却找不出更正确说法。
“Machine坏掉了吗?为什么不说话?”她拉拉他的衬衫,半仰头,看着他好看下巴。
“我会……努力当个好丈夫,也许哪天你愿意,我们生个小男生。”计画大改变,他真心有一个家庭,有妻有子女。
“为什么生小男生?”女生也很好,她喜欢乐乐,再生一个“欢欢”,他们成了欢乐家族。
“理由和你爸妈一样,我不想当Machine当到一百岁。”
他发现自己喜欢和她一起勾勒未来,多年来,他首度对未来有了希冀期待。
“乐乐也能继承事业。”她不允许家里有排外条款,不管血缘事实,她当定了乐乐的“亲爱妈咪”。
“乐乐一心当蛋糕师傅,而我是弱势父亲,没本事勉强她。”
“找你女婿吧,用我老爸老妈那招,压榨女婿的全部精力。”
“这是我最没把握的部分,要是乐乐和你一样固执,非小陌不嫁,而小陌又对我有宿敌情结,你想,他会对我的钱折腰?”
默默被惹笑了。退让吧!不想结婚的慕晚让步同意和她结婚,她怎还能处处强势?
“好吧,生一个儿子,若我的生殖系统还不坏的话,多生两个男生也行,这样你就不必用高压手段训练儿子当新型Machine。”
他们真的在谈论婚姻呢,老公老婆儿子事业与未来……他们越谈越顺,再不久,他们将要牵手走入眼前的谈论。
“我不会那么残忍,你没听过,虎毒不食子?”
她跪到他膝上,攀住他的颈子,额头靠上他的,温柔笑着。“慕晚,忍不住想再谢谢你。”
“又谢?”她真是多礼女人。
“谢谢你帮我,谢谢你对我很好,谢谢你愿意同我规划未来。”
“没办法,谁叫你向我求婚,我对主动的女人缺乏免疫力。”他们又同声大笑,笑声传出办公室,吓呆门外的两个秘书。
慕晚的手机响起,他接电话,脸色丕变。
“怎么啦?”
看着慕晚起身、匆促整理包包,不语的严肃勾动她几分心慌。
他深吸气,凝重说:“霭玫醒了,我要到疗养院去。”
霭玫醒了!?是重大的好消息呢,她的脸色怎能瞬间苍白?她怎能不替他狂欢?强压下惊讶,她挤出笑容撑场面。
“太棒了,恭喜恭喜,霭玫清醒,喜事临门,快去快去,别拖延时间。”她推着他往门口走,心脏压铅。
他走了,门关上,背靠门板,她明白,没有了,所有计画转眼空谈。
虚虚的,是心情;空空的,是脑袋;乱乱的,是思绪。被抽空的她,只剩下一堆帮不了自己的乱麻,她做了新茧自缚,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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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乐乐、站在霭玫面前,她知道自己的出现缺乏立场,只是……她想帮忙……
帮忙?慕晚不需要,霭玫更不需要。
慕晚抱住霭玫,他的胸口出现所有人,她,萧默婳,再不属于那个空间。笑不出来,她退两步,想退出这个空间。
“乐乐……快来妈妈这里,让妈妈看你,好吗?”霭玫伸手。
乐乐摇头,对于久病的母亲,她无分毫记忆。
默默推推她,将她带到慕晚和霭玫面前,默默和慕晚相视一眼,她看见他的疲惫,而他,发现她的悲凉。
“乐乐,你不是常吵着想见妈妈?”慕晚鼓励她。
乐乐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她早把默默当成妈妈……有心事,她只想找默默商量,不需要其他人帮忙,紧抓住默默的裙摆,她用眼光哀求默默别离开。
“你想我?好女孩。”霭玫抱住乐乐,但她发现女儿拉住默默裙摆时,愤怒抬头。“你是谁?”
“她叫默默是……乐乐的家庭教师。”慕晚解释。
家庭教师?她怀疑地看向慕晚,她怎是家庭教师,他们……恍然大悟,对,是她忘了,他们约定过,霭玫清醒后,所有事都不算数。他们不是未婚夫妻,他们没有亲密关系,没谈过心、没分享过秘密、没有友谊,他们之间就此埋葬。
“现在的家庭教师部长得这么漂亮吗?”面对默默,霭玫像刺帽般张扬锐利。
默默假意听不懂霭玫挑衅,柔声答:“谢谢太太夸奖。”
霭玫冷言问:“乐乐功课好吗?”
“她是个很优秀、聪明懂事的好学生。”默默拉开乐乐的手,蹲下身,拂拂她的辫子说。“乐乐,我先回去,你乖乖听妈妈的话,知不知道?”
“默默……”她想摇头,又怕父母不高兴,瘪了嘴,勉强点头。
“真乖,我回去问小也和点点,几时候有空再带你做蛋糕。”额头碰碰她的,默默起身面对慕晚和霭玫,索性把戏演到底。
她弯腰敬礼。“先生、太太我先回去,有需要的话再打电话给我。再见。”
语毕,她迅速转出病房。门关,肩垮下,默默闭上眼睛,她提醒自己,不哭。
是心痛?怎地一波波,波涛汹涌?她不懂,为什么肠胃结成团,痛得她想呕吐?
没道理啊,她很清楚,慕晚和霭玫的情分媲美默默和陌陌,他们是一家人,或许若干年前,他们的爱情被人恶意破坏,然多年后,他们得偿宿愿。
身为好朋友,她该为他们开心,怎能心酸艰苦,以为世界末日在眼前?
你是错的。默默对自己说。
你们是朋友,慕晚用多少心思支持你和陌陌,同样地,你该给予慕晚和霭玫同样支持,即使全世界都不看好他们,你也要挺身而出,站在朋友立场送出祝福。
你不能因为霭玫躺在慕晚胸前而难过,不可以见他们一家人团聚而落泪,她要欢心鼓舞,要和慕晚用同样心情迎接明天。
是啊是啊,这才是好朋友该做的事,她和慕晚是朋友,他们要彼此相挺、要分享快乐,慕晚的快乐就是她的啊!
对,她不能失去力气,不能落寞灰心,说不定再过几天,慕晚和霭玫决定结婚,她不但要站在他们前面,挡住两家长辈的责难,若慕晚有需要,她还得欢欢喜喜穿上礼服,当他们的伴娘。
是啊是啊,这才是好朋友嘛,她要笑、大声笑,要打起精神为他们准备婚礼,要给慕晚献良计,教导他,如何讨女朋友欢心。
默默用一句句“好朋友”,堵住成形悲恸,尽管她尚不懂,痛从何处来。
她抬头挺胸,拉出笑脸,走出疗养院,好朋友啊,她朝霭玫病房方向用力挥手,他们是好朋友!
可是,走五步,她猛然想起,慕晚说她是乐乐的家庭教师。
他……不需要“好朋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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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回复一个人的生活,只是呵,被调整过的生理时钟调不回来。
她在清晨时分清醒,在深夜入眠,她想多睡一些,缩缩身子蜷在棉被里面,以为够暖够温,自然会熟睡,哪里晓得,习惯是个古怪精灵,让她不由自已。
十天,幕晚没找过她,手机没响、没留话。
有了情人,朋友算哪棵葱?重色轻友是天性,并非人格缺陷,他很正常,她有什么好埋怨?
他不错了,强效型优碘替她治愈若干伤口,助她从醉生梦死间清醒,他指出一条大道,告诉她,别怕,大起胆子往前行。
只不过,她以为这一路有他相伴,不至寂寞,却没想过,两人必须分道扬镳。
很正常啊,朋友本就只能陪你一段时期,不是一生一世,朋友分享的是记忆,不是人生,这就是朋友啊,她的版本中,对“朋友”下的定义正确无误。
二十天,默默请假,不管是公司或“长春藤的下午”,成天在公寓里闲晃。
喝桑葚汁、泡木瓜茶,她在温室里一待好几个小时。吃蛤蜊汤泡白饭时,再没人责备她偏食,更没有唠叨声音逼她尝试不同食物。
赖在床上,那个没念过中国礼仪、学不会男女授受不亲的男人,再不出现将她翻醒,她的生活回复慵懒期,她回锅当懒散女。
三十天,她想,她必须彻底忘记他。
她拿笔做计画。
首先,先忘记他的手机号码;第二步,忘记可爱的乐乐女儿,然后把他们的出游照片藏起来,把他送的葡萄树转赠给二楼林太太,对了,还要将他留在这里的衣服寄回去给他。
接着,睡睡醒醒间,她将忘记过往曾经,慢慢地,她忘记他的长相容貌,届时,陌路相逢,他想不起她,她只觉得他熟悉。
计画很棒对不?只是呵……会做计画的人是房慕晚,不是萧默婳。
那天,点点传八卦,她说乐乐的母亲搬回家了,虽然情绪仍不稳定,但她的病情很乐观。
乐乐很悲伤,她对母亲感到陌生,却不能不和她亲近。后来,她得到慕晚应许,到“长春藤的下午”找默默,可惜默默请假,她抱住点点,哭得好伤心。
听见这消息时,默默在电话这头假装冷静。
她说:“点点,你该安抚乐乐,告诉她,她的父母亲经历过无数风雨,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她该感激,不应哭泣。”
昨天,小也打电话,气呼呼地说,慕晚和霭玫要结婚了,他们去看婚纱、订喜筵,他们只顾着自己的快乐,没想到乐乐的伤感。
小也说,乐乐抱着小慧大哭,不断问,她是不是再也见不着默默?
这次,默默没本事假装冷静,她想说几句道理或祝福词,张口,却发不出声。
挂上电话,她埋头痛哭,为了连自己都不了解的情愫。
她不明白自己怎能难过哀怨,因每个分析,她都分析出慕晚和霭玫间属于“正常发展”,谁能为了“正常”哭泣?
不哭不哭,她洗掉泪水,刻意穿上美美的外出服,拿包包,她要出去旅行。
默默自我提醒,她是不做计画的萧默婳。于是,车子来了就上车,车子停了就下车,不预估目标,她要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消灭慕晚对她的影响。
她去花莲,住两晚民宿,环境很好,心情太糟。
她看书写信,信写给陌陌,满纸描的全是厘不清的心。
她自己和自己对话,她在寂寞里,唱歌跳舞,一个人狂欢;她参加民宿举办的烤肉大会,在狂欢的男男女女中间,独自品尝寂寞。
乱极了,她的生活被好朋友搅出混乱。想弯腰收拾,竟发觉不知从何整理。
最坏的发现是——她爱上他了,在不知不觉间。
她拚命否认爱他,但越否认,爱他的感觉越清明。她不要变心,但心自行变异……她再骗不了自己。
真坏,她怎能爱上他?
黄蓉不爱郭靖爱乔峰,阿朱偏偏起死回生,成局混乱,怎地收场?
不要爱他,不能爱他,默默不爱房慕晚,她企图用一百个“不”来阻挠爱他的心,成功吗?当然不。
然后,她疯狂地在火车上唱歌,车厢有近八成的旅客,只是她看不见他们,只看见自己的孤独。
幸好,她的歌声很棒,没人出声阻止,反而在她化不开的悲戚间,为她心酸。
她重复着同首歌,唱过无数回合。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哪里,就连自己也看不清,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她失去陌陌、失去慕晚,她的心事只能自己和自己对谈,她的一辈子走走停停,飘泊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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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默默拖着疲惫步履回到公寓时,慕晚站在门口等她,见到她,二话不说,将她拥进怀中,力气之大,仿佛要将她挤入胸腔,融为一体。
不懂,她不懂他的出现、他的憔悴、他的欲言又止……他要结婚了,不是?
他完美的下巴冒出青色髭须,他的深邃眼睛布满红丝,要当新郎的男人,怎可以狼狈?
他不顾默默意愿,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嘴边,微微的刺,剌痛她的神经。
不行,她才在练习着如何一个人吃饭旅行、看书写信,他出现,瞬地打破她的惯性规律。
再次拥她入怀,又加上力道,默默挣扎,练习适应孤独很辛苦,她不要前功尽弃。
“别动好吗?我想抱抱你。”他在她耳边说,声音低哑闇沉。
他哭了?病了?这不是新郎该有的表现,默默紧绷的手松下。要抱抱就抱抱吧,她也想被拥抱,这感觉比一个人对话谈心要好。
吸气,她吸进他的气息,不是古龙水,是淡淡的麝香味,科学家说那叫费洛蒙,用来帮助动物求偶的工具。
只是呵……他想求的偶不是她,他怎能在她面前散发香味,蛊惑女人犯罪,是很坏很坏的行为。
她没动,任由他安静抱住自己,她在他的体温中游泳,载浮载沉,安心舒适得不愿言语。
他抱着她,连日的纷乱消失,他又能神闲气定。
她学过魔法吗?怎什么都不做,便让人顺心,她该去当心理医师,那么台湾的躁郁症人口将大幅减少。
不对,她是养蛊的苗女,她在他身上下了蛊,教他离她三百哩便心痛得无法自已。
他们相拥多久?不知道,大概半个小时或更多吧。
他不顺的呼吸顺了,她的心酸少了,他和她同时知道,遗忘对方,不在能力范围内。
“你还想抱我多久?当我们变成化石,在博物馆展览的时候,名称会不会叫做茱丽叶与罗密欧。”默默先开口,她试着轻松……但没成功。
“你去哪里?我等你两天。”
两天,他以为她不回来了,以为她从他认识的世界消失。
他吓坏,在她的屋里流连徘徊,不敢离去。第一次,他恐惧无助,她严重破坏英雄的自信心。
他等她两天?怎行?他是大忙人,有成堆工作等他进行,还有霭玫,他日日夜夜盼她清醒,她醒了,他怎能不留在她身边?
但默默没问这堆问题,她说了另一句——
“你有我的钥匙。”
“我知道,但在门口等,你回来,我会马上见到你。”
门里门外的距离有多远?不过短短十秒。
“那么急着找我?”
默默被他大大的身子包裹,紧贴的身躯,胶合的四肢,假使他们是上等巧克力,会在这样的温度里融化。
默默得到新体验,原来“被收纳”很舒服、原来她身心健康,绝对不会得到幽闭恐惧症。
“对。”
他很急,急成热锅蚂蚁,他迫切找到她,却没想过找到她之后,能做什么事情。
“要告诉我什么吗?”
他们还是好朋友嘛?他们分享的快乐,仍然胜过独自拥有吗?
他说不出口。
她叹息。“要不要……我们进屋再谈?”
“好。”
慕晚打开门,带默默进屋。
仿佛两人进屋,立时回到从前,他积极工作、她慵懒歪在一边,他不必抬头便知道她在偷瞄自己,她被逮到,红了脸,闪开眼。
默默放下包包,为两人倒桑葚汁,这是她仅有的饮料。
这回他喝了,不皱眉头,没有批评,反而觉得它酸得符合心境。
两人对坐,三秒,他把自己挪到她身边,大手一勾,勾她入怀,扣住她的腰,他不要她无缘无故失踪。
他的脸靠在她颊边,胡渣刷痛她的脸。“你该刮胡子了。”
“你家里没有刮胡刀。”
两天,他吃光她的存粮,穿她的浴袍、睡她的床,他知道自己有多狼狈,但,照管不了。
“你一直没回家?”她惊讶。
“对。”
“为什么?”
“我明天要结婚了。”他说。
说恭喜吗?这是最切合题意的回答,可是她说不出口,她脑海里有几百句琴瑟和鸣、白首偕老的贺词,偏偏话到嘴边,痛了喉。
这不是身为好朋友该有的表现,她应大叫大跳,或者用力捶他一拳,笑说:“了不起,动作真快。”
但,她做不到。
“呃。”默默还是发出音,一个连自己都不满意的气音。
“我不想结婚,可是我要结婚。”他说。
“我的语文程度不坏,但你难倒我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睁大眼睛,她不让泪水往下流,好朋友守则第一条——为对方祝福。
“我以为三十天不见你,就会忘记你。”他也做了计画,恰巧和她的计划相仿。
默默苦笑,真是心有灵犀。
手压在他的手背,他们都太小看遗忘,以为不理会、眼不见,遗忘便自动成局,没想到它是寄生在他们身上的藤蔓,非把他们的养分吸干、生命力摧残殆尽,才会教他们遗忘过去。
“我失败了,我没办法入睡,一闭眼,我们在山谷间大叫‘陌陌,我爱你’、我们在沙滩上比赛谁的足印多、我给你一千块,你为我唱一首鱼儿水中游、你在向日葵花田里向我逼婚……画面一再重现,然后天亮,我将你更加牢记。”
她懂,他也占据了属于陌陌的夜,出现又出现,每次出现都有不同的形象。
一下子是大型活动冰柜,一下子是温柔好男人,一会儿严肃,一会儿体贴,不管哪个房慕晚,都教清晨醒来的默默落泪。
她不但毁了和陌陌的约定,又让自己变成爱哭鬼,这种朋友……真的不该交往。
“乐乐关在房里哭,她问我,是不是不能再见你。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也不确定。我找不到人问,我想问问,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想你,让我眼睛望住霭玫时,看见的不是你的身影?”慕晚把脸埋入她发间。
很难吧,两天花莲行,她处处见到他。
明明陌生人矮了他二十公分,她还是误以为他站在前面,快步行进,她老听见他的笑声、老看见他对自己招手,怎么办呢?她得了妄想症。
“我讨厌这种感觉,我不懂自己爱了霭玫那么多年,怎么再面对,她会变成陌生人?
我想呵护她,但每个动作都让我觉得虚伪;我努力想为她创造快乐,我带她和乐乐四处郊游,但在她身边的我,无法快乐;我试着和她说话,试着抓回过去的感觉,却发现自己好累。
默默告诉我,是我变了吗?为什么我变得怕她?为什么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爱她?”
他恐慌吗?
她也会。
她怕自己幸福太过、忘记陌陌;怕自己变心、遗失往昔,她挣扎再挣扎,是他一句句开导她,让她相信,她的幸福是陌陌的希冀,她才放手任自己开心呀,怎地现在,他也对自己起了怀疑?
“你说,我该怎么办?”
“完蛋,你爱上我了。”她似真似假地说。
她只想把凝重气氛弄轻松,没有别的意图,真的。
她知道他就要结婚,也许有点婚前恐惧、也许有点摸不透心情,她想扮演心灵导师为他解套,就像他对自己做的那样。
可是,他居然回答:“我知道,我爱上你了,我是个不专一的男人。”
他这么说,她怎么回话?她发傻,接不出新句。
他爱她!?
她被他的话打出五分昏迷。他爱她……他爱她……他爱她……她……爱他……
藏在“朋友”后面的关系被揭穿,她不知所措,心慌乱意,她慌得说不出话。
他是霭玫的,有明文规定,他们的订婚只是权宜,她爱上慕晚已是不该,他怎能抛弃需要保护的霭玫,变心?
“我真差劲,我爱霭玫的时候,她爱赵儡:我爱你,你爱陌陌。我好像非得当人家的第三者。”
他的苦笑让她想哭,他们搭错线,再多的悔恨皆于事无补。
“我自私想过,也许我可以告诉霭玫,我们已经订婚,我和她已成过往,当朋友或兄妹都不错。我会尽全力把她的生活安排的舒适愉快、无忧无虑,你也能帮助她,重新点燃生命斗志,她会变成我们的好朋友、乐乐的好母亲,也许若干时日后,她会找到新爱情。
但她不过听见我和乐乐在谈论你,就疯狂了,她哭喊着,全世界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她到处砸东西,对着我喊赵儡,甚至拿刀子划手腕,流了满地鲜血,乐乐吓坏了。
医生到家里看霭玫,她紧抓住我,哭求我别送她进疗养院,她说,只要结婚就好了,结了婚她会安心,不再乱发脾气,她一再保证,只要拥有婚姻,她会变成过去的霭玫,可爱、惹人怜惜。默默,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这些日子,他过得很折腾吧?难怪他睁眼说瞎话,编派她当家庭教师。
默默顺顺他紧绷双眉,轮到她对他心疼。“你不差劲,只是倒楣、没弄对时机。要是我十六岁认识你,我会爱上你。”
“这叫做精神鼓励?”慕晚问。
“不,我在讲述事实。十八岁的霭玫不爱你,吃尽苦头;二十六岁的霭玫愿意放下心情接纳你,你应该庆幸。”这些话不真心,但她比谁都懂,强把慕晚留在身边,若霭玫发生意外,他们都负担不起。
果然心意相通。
他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他付出努力试图创造契机,然一再再失败的他,该把过错归到谁身上?
他苦涩说:“霭玫不能再受刺激,我承诺她清醒后,给她最完美的人生,现在是我履行承诺的时候。”
所以他不想结婚,却“要”结婚。
“你要更努力点,霭玫吃的苦头够多了,她需要你的定心丸。”
“嗯,那我们呢?怎么办?”
“我们是好朋友,朋友会在远方寄予祝福。”
“不再见面?”握紧拳头,他把她收在掌心,不想放,但不能不放。
“不见。”两个字,说出来,心痛胃痛,肝肠寸寸断。
“为什么?”
“因为你会变心,而我不喜欢当外遇。”
“那我还可以做什么?”
“可以在这里待一夜,今晚是你告别单身的单身派对。我陪你说话谈心,等到明天,光鲜亮丽地去当你的新郎倌。”她在笑,笑容里满足无奈。
慕晚自默默身后抱住她,手臂横过她的胸口,他的头垂在她肩窝。他但愿有权利说不、但愿能抛弃承诺当小人,他但愿自私自利,不顾一切,追逐他要的爱恋。
他在哭,泪水漫过她的肩胛。
“不行哦,哭是新娘的权利,新郎怎么能哭?”
默默一面说,泪水一面沿着颊边滑落,落入他浓密的黑发里。
他又笑又哭。笑自己和丘比特结了仇,爱神刻意将情箭乱射。
“别哭,我来教你,心很苦很苦,苦到再也忍不住的时候,你把我们的照片拿出来,想一想、笑一笑,生活会变得比较有趣。”
怎是有趣?想她一遍,痛一回,她明明在身边,他竟然要离她远远。
“要是有空,你到我们去过的度假农庄,对山谷大喊——默默,我想你。我们心有灵犀,我会知道。”默默说。
不,他要喊——默默,我爱你。不管听不听得见,他都要她知道。
“我答应你,不再成天睡觉,我试着去帮爸妈的忙,他日再见,我成了商场女强人,到时,我们来谈合作契约,我们又能正大光明当朋友。”
不行,她悠闲惯了,辛苦工作会要她的命,事业统统交给他,他来苦,她只要负责获利。
重重叹气,她不想隐瞒他、隐瞒自己。回身,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很轻的一个吻,不带遐想,只有心疼。
“送你一份结婚礼物好吗?”
没等慕晚回答,她又说:“我去旅游,想了又想,分析又分析,糟透了,我竟然分析出我爱你。
我想,在你陪我一起思念陌陌时,我就爱上你了,不,或许更早,在你倾听默默和陌陌的故事时,我已经爱上你。因为你是个很帅、很神秘、很容易让人爱上的好男人。”
默默爱他,真好,他不是单恋。
可惜,这么棒的礼,为什么要到他决定和霭玫结婚前才入囊?
他暗暗决定,从此,他要专心爱默默,再也不准自己变心。
他们说了一夜话,这回,陌陌、霭玫都不在他们话题里,他们交心,在慕晚的单身派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