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书房里笼罩着一股诡谲的气氛,三人之间形成互相牵制的状况。

茱萸紧张到指尖发冷,担虑不解的水眸一直看着霍戎,希望他能给她一些响应,即使只是一个眼神也好;但霍戎自始至终都紧盯着端木柏人,湛黑一片的眸子深沈得让人读不出思绪。

而端木柏人却对他的注视惚若未觉,俊眸慵懒半垂,玩味似地将女儿的神态尽收眼底。

直至此时,茱萸才深刻体会到他人对爹爹的敬畏评论所为何来。

愚蠢的她竟还以为自己能瞒过精明的父亲,没想到父亲却早将一切全都看在眼里,甚至连她不知道的事都一清二楚。

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保护欲极强的爹为什么能做到不动声色?想到自己一直都毫无警觉地曝露在父亲的监视下,那份心机、那份城府,让她背脊窜过一阵冷寒。

“我允许你进门不是让你瞪我的,趁着我还耐得住性子,快说吧。”端木柏人慢慢地将视线移向霍戎,徐缓轻松的语调和话中的冷狠警告,恍若出自不同人的口中。

望进那双冰冷无情的眸子,霍戎清楚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个可怕的对手,只要一不留神,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确实是为主寻人而来,只不过找寻的是他失散多年的长女,为免横生枝节,才会有所隐瞒。”在那犀锐的审视下,霍戎依然能泰然无惧地直视响应。“十八年前她被歹徒夺走,原以为凶多吉少早已死心,直到日前碰巧发现线索,主子才又激起希望派我前来追查。”

即使是装得再真的谎言也瞒不过他,霍戎不再费心欺瞒,但状似坦言的叙述中,仍是将最主要的关键巧妙带过。

至今他仍不愿透露王爷的身分,一方面是防止引起有心人的贪欲,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自己。此人太奸诡,无法预料他会有什么后续举动,断了他能追上门的线索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但端木柏人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轻易被哄过的角色?

“怕我上门找碴吗?”端木柏人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隐讳。“那个玉锁片若非王公贵族是拥有不起的,你又来自京城,唔……”

他刻意停顿,斜睇霍戎一眼,然后才又继续说道──

“恭、诚两位王爷只有独子,前些日子我们还见过面,而谨王爷痛失长子是最近的事,我想,那应该就是妻子被杀的顺王爷了,不是在十几年前就听说长女尸骨无存了吗?他还真是不死心啊。”他低低笑了起来。

那笑声撩得霍戎心中的怒火猛然灼升。明明私下查到不少事,也已推论出结果,却还玩着猫耍耗子的游戏,等着欣赏他的仓皇失措,这人未免也太过自信了!

不愿让对方得逞,霍戎即使心头震骇,仍强持从容镇定,没让任何情绪显露。刚刚那一番话,显示了此人与京城贵族间的交情与熟识,但一个地方富绅为何有此能耐?他究竟是何方人物?

“父母对子女的疼爱与不舍是人之常情,只要有一丝希望,谁都不会轻易放弃。”霍戎看似对端木柏人回话,实际上却是想要激起茱萸寻亲的念头。这样至少在她对他这个人认清死心时,他还有理由可以说服她回京。

看出他的心思,端木柏人俊眸微瞇。这小子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在他面前竟还耍这种小伎俩?

“小草,妳觉得生父那种鬼东西,值得让妳背弃我的养育之恩吗?”他转向茱萸问道。

看准他们一家三口在茱萸心中的重要性,端木柏人不但没刻意回避,反而还大方地将抉择权丢出去。此举彰显的不只是他的自信,更是想藉由茱萸的回应,给这个妄想夺走女儿的混小子一个打击,让他看清自己的胜算有多微渺。

这一夜发生的所有事,让茱萸至今仍处于震惊状态,突然被问,脑袋一片昏沈的她完全答不出来,茫然的视线在爹与霍戎之间游移。

自从改名为端木茱萸,她就认定了爹娘,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其它亲人,她的家人只有他们,以及一个一点也不像弟弟的弟弟,如今却突然冒出了另一个爹,而且还是京城里的王爷,根本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那他想要带她走,是因为打算交差了事,还是真的喜欢上她?这个突然掠过的念头让她梗住了呼吸。

所有的迹象都显示出他别有居心,和爹所说的完全不谋而合,但想起他深情凝视的眼神、想起他握着她的温暖感触,一切都是那么的真,那么的美好,教她要怎么怀疑他?

端木柏人的那句问话太锐利,逼得霍戎不得不看向她。

他该做的是用坚定的眼神鼓励她眼他走,但当望进那双询问中带着祈求的无助眸子,他的狡诈在这种紧要开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能怔站原地,让茱萸将她的彷徨惊慌烙进他心里,成为深刻的伤痕。

看到两人视线交缠的模样,女儿的没用让端木柏人暗啧在心,他上前挡在两人中间成了屏障,不让女儿被蛊惑。

“突然要妳下决定是太强人所难了点,我会给妳时间考虑。”他对茱萸温柔说完,转向霍戎挑眉扬笑。“别以为这是你的大好机会,这段时间我不会让你接近她。煦儿──”他突然扬声喊道。

霍戎正疑惑他喊的是谁,却见一个俊秀的男孩推门走进,他才恍悟。方才的暗潮汹涌占走了他所有的专注与心力,他完全没注意到外面还有人偷听。

气势汹汹的端木煦一进房,就上前用力扯住他往外走,一边怒目瞪视,一边咬牙切齿说道:“交给我,我绝对不会让他跟小草说到话!”

端木柏人满意微笑。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加上知道这人对小草做的一切,他相信儿子绝对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霍戎当然没将高度只及胸口的小男孩放在眼里,但逞凶斗狠只会让茱萸对他更加心寒,他只好毫不抵抗,任由这个小孩将他半扯半拉地粗鲁带离。

“妳也回房歇息吧。”端木柏人看向茱萸笑道,面容仍是平静慈爱,彷佛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

“爹……”单纯的茱萸根本没他那份深沈。她有好多话想问,还有好多事想说,她不能就这么回房。

“与其浪费无谓的心力来说服我,倒不如静下心把事情想清楚。”端木柏人扬手制止了她,而后淡淡勾笑。“我真的很遗慨妳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不然血缘一定可以为妳染上一些狠邪,妳的心肠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软。我知道妳懂,也知道妳看得透彻,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就看妳自己了。”他鼓励似地按了下她的肩头,转身离开。

方才还充满震惊言论的书房如今悄然一片,那些话现在全在她脑中缠绕。

茱萸以为爹爹会强硬地扭转她的思想,但没想到他却是全数放手,这样的开明及体谅反而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生与育的亲情取舍,直一实或虚假的爱情面貌,全成了无解的难题,让她几乎无力招架。

为什么她不是爹娘亲生的孩子?为什么她不是端木茱萸就好……她倏地掩面蹲下,不住颤抖的纤细身子显得脆弱又无助。

◎◎◎

一夜无眠,等待结果的戚觉像是凌迟,霍戎反倒庆幸身旁有这个充满敌意的小男孩陪伴。

时不时冒出几句狂妄宣言加警告,还有那在熄灯黑暗中仍愤恨瞪着他的眼,让他可以藉此分散心思,让时间没那么难熬。

越是深入接触她的家人,他越不禁怀疑自己为何能获得她的青睐。

有凡事掌控在手的成熟父亲,有直率宣爱、霸道又得人疼的可爱弟弟,他们确有足够的资格去拥有她。被这两个卓越出众的男人包围,再加上无微不至的疼惜及呵护,她的眼界该是无人能及才是,但、她怎会看得上他?

只要一思及此,他就冷汗涔涔。她只是一时迷惑了吧?他毫无胜算,心机用尽的他根本毫无胜算。

他已做好了接受否决的准备,但苦候一夜,得到的结果却出乎他预料──

“我要跟他走。”

茱萸站在爹娘面前,哭到红肿的双眼无法遮掩,透露了她彻夜流泪的真相,足见她对家人的不舍,但强忍眼泪忍得身子颤抖的她,语里的坚定完全不容怀疑。

霍戎很少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处心积虑的,就连陷入无可转圜的劣势,他仍不停止思索要如何逆转。

但此时,他只能怔站原地,脑海里空白一片。得到以为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应允,他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她肯跟他走?在一切都被揭穿之后,她竟还肯跟他走?她还没看清吗?天真的她仍以为他是真的爱着她吗?愧疚击中胸口,痛得他无法思考,更没有足够的自持再挂上掩饰情绪的面具。

“……小草?”韩珞顿时红了眼眶。

她昨天才从丈夫口中得知这些事,对丈夫的隐瞒行径都还没气消,没想到今天就听到女儿即将离开的消息。

“你先出去。”端木柏人看也不看霍戎一眼,平静下令,那张俊容不见怒意,失去温度的语调却冷得令人发寒。

幸好在爹娘的坚持下,端木煦被排除在这场会议之外,否则乍闻恶耗,他不知要闹了个怎样的天翻地覆了。

那句冷言将霍戎震慑的心神拉回了些,忆起自己的任务,他顺从离开,走远之后又隐藏自己的声息,俏然回至窗下。

为了成功,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偷听这种小奸小恶根本就微不足道,他只是想了解他们打算怎么干预,以便预想防范对策,他并不是怕她被说服,绝不是!

强硬地将她那句不住在脑海回荡的允诺抹去,霍戎要自己定下心神倾听动静。他不愿承认自己是怕茱萸改变主意,更不愿承认是担心她被他们用养育之恩勒索得为难心伤,将一切动机全解释成是狡诈对峙的手段。

因为若不如此,他根本不晓得该以什么样的心态自处。

“小草,妳是爱上他,还是想认祖归宗?”端木柏人一开口就直接切进主题。

茱萸震了下,然后才缓缓开口──

“我永远都是端木家的孩子。”说出这句话,忍了许久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这句话等于间接回答了爹的问题,她知道她让爹娘失望了,他们不求回报地养育她十多年,她却为了一个男人说走就走。

“妳当然永远是我们的孩子。”见她掉泪,韩珞也跟着哭了,正要上前将她揽进怀里安慰,却被丈夫拉在身旁。

“妳难道没看出来那个男人谎话连篇吗?”端木柏人并未像茱萸预期中那般雷霆大怒,他的反应很冷静,冷静得令人费解。“我不认为妳是这么愚笨的人。”

茱萸抬头,泛着泪光的眼眸直视爹爹,那眼神是如此令人怜爱,却又透着令人动容的奋不顾身。

“我知道,他隐瞒伤势要我帮他打探消息,知道我身上已没有可以利用的事物,态度就立刻转为冷淡,甚至直接一走了之。”为了让父亲知道她真的明白,茱萸一反寡言,将她想通的事全都说出。“当他发现我就是他所找寻的对象,于是他回来迷惑我,怕被你们阻挠,想用私奔的方式直接带我离开,我知道,我都知道……”话到语末,她开始哽咽。

窗外的霍戎闻言如遭雷击,她说的话全成了大石狠狠击向他。

他还以为涉世未深的她不懂得怀疑人,爱恋更使她盲目无法看清,结果她却早将他的算计完全看在眼里?那她又为何答应跟他回去?

立刻有人代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那妳为什么要跟他走?”心疼不已的韩珞好生气,气那个男人竟敢这样利用她女儿。“如果妳想见妳的亲生父亲,爹娘带妳去就好了,妳不用靠他,娘马上叫爹赶他走!”

茱萸低下了头,母亲的疼爱让她无颜面对。

“因为……我还是爱他。他让我体会到什么是快乐,教会我什么是期待,虽然我知道他将我当成踏脚石,但如果他对我没有一丝感情,他所表现出来的温柔不会那么真……爹、娘,对不起,我辜负了您们的养育之恩……”勉强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屈膝就要跪下。

韩珞挣脱丈夫的手,赶紧将她拦住,紧紧将她拥进怀里,心疼低喊:“我不是气妳,我只怕妳受伤啊……”

刚才霍戎听到茱萸回答的震惊反应她看在眼里,她也相信他对茱萸是有感情的,但对一个急功近利的心机分子而言,感情能占多少分量?怕只怕茱萸的付出等不到回报,反而会被他的自私打击得遍体鳞伤。

那一番真挚的倾吐窜进霍戎的耳里,将他的冷硬完全崩毁,强烈的不舍与自惭让他彷佛坠入万丈深渊。

她看得清楚,却还是选择相信他,甘愿成为他的踏脚石,她怎么那么傻?他连忘恩负义的事都做得出来了,她为何还要对他有所期盼?他只想带她回去邀功,只想娶了她已承袭家产的妹妹啊!

他几乎抑不住怒喊要她留下的冲动,但想起那已近在眼前的功名、想起那唾手可得的富贵,他踌躇了,紧接而来的自惭形秽几乎将他击溃。

他怎么能?在见到她如此无怨无悔的付出之后,他竟还想得到功利?明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令人唾弃,他却还是不愿停手?

霍戎痛苦握拳,恨自己竟没有像她那样义无反顾的勇气。他根本无法想象,当她知道他利用她的感情只为了成为她的妹夫时,她所受到的伤害会有多大……

里头的韩珞见丈夫一直默不作声,转而对他急喊:“你不是很行吗?想想办法啊!”平常对女儿护得跟什么似的,为何事到临头,真正紧张的人反而只有她了呢?

他想的办法可多了。端木柏人暗暗苦笑,不着痕迹地瞄了窗外一眼,确定这些话全都听进了该听的人耳里。

没人知道,其实他的神通广大都是从细微的蛛丝马迹一一拼凑出来的。

在煦儿回报茱萸有魂魄出窍的倾向、且会半夜入山乱走之后,茱萸翌日就变得失常,而马总管一直躲着他,见到他也不敢直视他的眼,如此明显的关联他若还看不出来,那这些年他就全白活了。

他先是用迟迟不罚的恫吓,将知情不报的马总管吓得每天都处在提心吊胆的惊骇中──要是在遇到妻子之前,他才没那么简单就放过这个有失职守的老仆──再接下来,就轮到那个混小子了。

将他女儿害得如此失魂落魄,以为能够没事地拍拍屁股走人吗?虽然他离开京城已久,但权势与影响力可不曾因为退隐乡间而削弱,只要霍戎走过的踪迹,他都有办法一点一滴寻着,将他的底细全挖出来。

他有绝对的能力,可以让这样的小小王爷护卫死上千百回都没人敢作声,问题是女儿的心早已被夺走,他对那小子所做的任何伤害,最后都只会回到茱萸身上。

他恨不得将那混小子千刀万剐,疼爱多年的女儿也让他舍不得放手,偏偏深沈的心思选择在此时冒出头,压抑下于事无补的情绪,让他能像一个旁观者冷静地策划全局。

“想什么办法?”将眼中的诡光全都掩下,端木柏人讥诮一笑。“小草非我们亲生是事实,何况女儿翅膀硬了,留得住吗?除了让她去飞,我们还能做什么?”

韩珞愣住,不敢相信竟会从丈夫口中听到这么消极的话。她诧异地看进他的眼,剎那间,因慌了心神而影响的迷乱神智回复了,她看出那抹只有对他极度了解才得以察觉的狡黠,担虑的心顿时定了下来。

好啊,竟害她白哭了一场,晚上绝对要好好罚他!韩珞环着女儿狠瞪他一眼,丈夫因面对女儿而必须面不改色的镇定让她想笑。

“爹……您不认我这个女儿了?”茱萸不明所以,惊骇到从母亲的怀拥中挣脱。

她没想过要成为王爷的女儿,她只是想跟霍戎回去让他交差,然后利用这段时间劝他和她回来,她并不是真的想抛弃端木茱萸这个身分,但……她让爹伤心了吗?他不要她这个女儿了吗?

端木柏人无奈低叹,女儿的软心肠让他既心疼又好笑。最不可能答应的人竟成了劝慰的角色,也无怪乎她误会了爹爹是对她彻底死心。

“我死都不许妳改名。”他倏地将女儿揽进怀里,气势汹汹地宣示。“妳要回来,记得有爹娘在这里等着,受了苦、被人欺压都不准放在心里,回来告诉我,让爹去将对方铲除知不知道?!”

明白爹爹并不是不要她,茱萸倏然心安,偎在爹爹肩上哭得好惨,再加上那番直率却又溢满疼爱的宣告,她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

韩珞在旁轻抚她的背无声安慰,虽然知道丈夫的暂时放手应该只是计谋所需,她还是舍不得让陪了他们十二年的女儿离开。

“难怪妳小时候会一直缠着我,现在总算真相大白。”端木柏人突然轻笑。

那时,是后来才发现小小年纪的茱萸会死命地跟着他,其实和他身上的味道有关。王公贵族的衣服都会用熏香净过,他身上所沾染的香气吸引了她,之前他并没多想,还以为只是茱萸的特殊偏好,直到现在终于知道原因。

那应该是她从王府那里得来的潜在记忆吧,被人带离后,出入穷乡僻壤的她再也不曾闻过那样的味道,好不容易发现他这个有钱人也有那熟悉的味儿,让她以为找到了家人,即使他如何冷言怒视,她也不离开。

轻松笑语停住了茱萸的哭泣,回忆起童年,她也不禁扬起了笑。“嗯。”

直至年岁较长,她才发现自己依恋的原来是味道而不是人,但那时她已对爹娘产生了感情,打从心里将他们当成家人,有没有味道都无所谓了。

她庆幸有这样的缘分让他们可以成为一家人,她姓端木,永远都是端木家的孩子。

“害我那时候嫉妒死了,妳只找他都不理我。”韩珞也加入了回忆,皱鼻埋怨后,温柔一笑。“妳那时候好瘦好小,还以为捡到妳时最多也不过五岁,没想到还是少估了一岁,妳现在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她轻捧女儿的脸细细端详,眼中满足疼爱之情。

屋里那盈满温馨的对话及氛围,让霍戎无法再窃听下去,因为那会让他更加不忍心将她带走。

他离开到完全听不见声音的地方,强迫自己放空心思。

和家人的离情依依只是刚开始,等她到了京城,她将会见识到什么样才是真正的残酷……霍戎深长地叹了口气,却完全释不去心头的梗窒及苦涩。

◎◎◎

从茱萸决定离开到整理好行囊预备启程,只用了短短半天的光景。

没有人真正出言催促,但就是有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们加速了动作。

再拖延又能如何?只是多添别离前的神伤,只是多添要再解释或不解释的尴尬,于是他们专注准备,好让这段难熬的时间别长得让人折磨。

反正会回来的,不是吗?依依不舍只会让她回来的日子更往后延罢了,倒不如干脆地走,到时干脆地回来。

但这样的共识,十岁的端木煦却无法理解。当他知道时,爹娘已带着他来到前院准备送别,他晶灿的眼睛睁得好大,不敢相信爹真会答应让小草走。

“他那么坏,不成啊,小草跟他走会受苦的!”他先是拉拢母亲当同盟,然后又转向父亲激烈抗议。”您说要将小草给我的,您不能食言而肥啊!你、你、你!我昨天不是警告过你了吗?你还敢带小草走?她是我的,我要娶她,你不能带她走!”忿忿不平的他最后扑向霍戎,使出已有力道的小拳头,扎扎实实地朝情敌捶了一拳又一拳。

相较于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样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霍戎甚至没有运气抵御,只是站在原地不闪不躲地任他发泄。

“小煦,别这样。”茱萸见状赶紧将他拉住。

看到她,男孩急急揪住她的袖子,连被喊了最介意的小名也不顾了。

“小草妳不要走,我不会再凶妳了,妳等我嘛,我长大后一定会变成比他还好的男人,再给我十年……不、不,五年就好,我快长大了,妳等我,等我……哇啊~~”他一直说,却见她红着眼眶一直摇头,情急之下,从懂事后就没再当众掉泪的骄傲男孩开始号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凄惨兮兮。

结果,努力强忍不哭的茱萸被引得掉下了泪。“小煦,对不起……”

“别理他,妳快走吧。”韩珞把儿子带开,再这样下去,她搞不好也会改变主意不让小草离开了。

一接触到母亲温暖的怀抱,小煦更是紧紧环抱,放声大哭。

“嗯……”茱萸抹去眼泪,双膝一屈就要跪下,却被喝住。

“妳不打算回来了?”端木柏人冷声道。“如果不是,就不准拜别,妳只是出了趟远门而已,少给我行这套大礼。”

茱萸只好起身,满腔的感激与感动无法诉诸言语,只能化为眼泪不断落下。

一旁的霍戎静默地看着这一幕,脸上不见任何波动,只有握持缰绳的手用力收紧,隐约流露出他隐藏至深的情绪。

泪眼滂沱的茱萸倏然转身跃上马匹,一振缰绳,头也不回地离去。她不能回头,回头就走不了了……背着家人无声落下的泪,都是她无法道别的思念。

霍戎也跃上身旁的马匹,临去前,端木柏人的视线和他在空中交会,心思各自深沈的两个男人,眼神都湛墨得难以看透。片刻,心中有愧的霍戎率先别开脸,策马追上茱萸。

直到双骑都远离,韩珞才收回不舍的目光,看向还偎在她怀里哭到气竭的儿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想想办法。”她看着丈夫,以下颔朝儿子一点。谁叫他老是对煦儿进行什么男人的对话,这下好了,看他们要去哪里找一个妻子给煦儿。

“留不住人,还哭得那么难看,你这样离长大还远得很,谁愿意等你?”端木柏人不但没安慰,还语出嘲讽。

“那您呢?”小煦猛然抬头,哭泣是停了,认真的小脸却好生气。“小草是您的女儿,只要爹一句话就可以把她留下,而且您也承诺过要把她给我,结果却什么也没做!”

“给你?”端木柏人挑眉。“我只说要把小草的一些时间给你,何时说过要把小草给你了?你娘平常对你的告诫都没听进去?小草是人不是物品,我当然是以她的意愿为优先。”

小煦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诡诈的爹爹竟然撇得一乾二净。“她也是您的女儿啊,听您的话又有什么不对了?”

“对,她是我的女儿,该听的是我的话,跟你又有什么关系?”端木柏人哼笑,转身朝屋子信步而去。“不服,自己去捡一个啊。”

丈夫临走前丢下的话让韩珞翻眼。这算什么安慰啊?忍住怒气,她苦恼寻思该怎么开导儿子,一低头,却见儿子拧着眉,想得好认真。

“我自己捡一个,她就可以听我的话了?”小草也不喊了,泪也不掉了,他沈吟着,若有所思地往厢房走去。

韩珞看看丈夫离去的方向,再看看渐行渐远的儿子,过于错愕的她只能头痛抚额。天吶,她怎会有这样的丈夫和儿子?

想到和她最亲的女儿已经离开,离情又浮上心头,她仰首望向蓝天白云,在心里祈祷──

爱情是种难以捉摸预测的东西,她只希望小草能拥有爱情,别被爱情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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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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