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是专业记者,冲突场面是家常便饭,你完全不用担心我。」
「可是我们回台湾第一次碰面时,你看起来好伤心。」贝藤熙不想重蹈覆辙。
先前伤了她自尊时,她脆弱的模样到现在都还令他心有余悸,所以他才下意识想让她避开这些场面。
「我从来没有那样失态过,是被你伤害才出现那些反常行为,其他人可没有伤害我的武器……」她呐呐开口,越说越小声。
爱一个人的同时,往往也等于把能真正剌伤自己的武器交到对方手中。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那些反常的行为,都指向一个原因,她在乎他,而且心里一直有他。
听到她的话,他神色激动,胸膛起伏速度越来越快,用眼神告诉她自己多想紧紧抱着她。
致妃了解,给他一个淡淡微笑,见状,他一把将她扯入怀里,紧紧抱她一秒钟后松手,快速交代。
「我去开车,你去拿包,我们大门口碰面。」
「好。」她点点头。
致妃走回办公室前,回过头,看着独自站在电梯前的他,突然觉得他的背影像淋了水一样,泛着一股又湿又沉重的感觉,令人好想冲上前去,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当他们赶到医院见爷爷最后一面时,亮亮被大人们丢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病房内传来微弱的诵经,以及争夺财产的争执声。
贝藤熙一赶到,立即把所有人轰出病房。
被丢出病房外的亲戚们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慢慢静下来,尴尬地互看,然后一个个安静走入病房。
致妃坐在亮亮身边,过了好久,亮亮才小力拉拉她衣角,抬起头,粉嫩嫩的小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亮亮,怎么了?」她问。
「阿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啊。」
「马麻说爷爷快要死了。」亮亮一面说话,一面仔细观察致妃,发现她表情突然变得怪怪的。
「什么是快要死了?」
「嗯……」致妃张开口,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比较恰当,也比较不会在孩子心里留下阴影。
在她想出一个好的解释方式前,没想到亮亮马上又开口。
「是不是我再也看不到爷爷?再也不能跟爷爷一起吃过年的饭?」亮亮张着大大的眼睛,表情似懂非懂,眼睛里有着恐惧和难过,眼眶微微发红。
贝藤熙走出病房,游魂似的慢慢走到她身后,见她背对着病房门口,正专注的跟亮亮说话。
听见亮亮的话,他泛红的眼眶又迅速积聚湿意,全身紧绷冷硬。
他深吸口气,正要开口把亮亮喊到自己身边,免去她哑口无言的窘境时,未料,她居然温柔地开口了。
「亮亮,你知道「水」这种东西吗?」致妃一手抚摸着亮亮的头发,轻轻柔柔地开口说话。
「嗯。」亮亮点点头。
「水在常温下是水,拿到冰箱里头就会变成冰,遇到高温就会变成水蒸气,不管是水、冰,还是水蒸气,水的状态改变了,有时候甚至看不到它,但水就是水,这点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而爷爷也是,无论怎样,都是你喜欢的爷爷。」
站在她身后的高大身形隐隐一震,原本僵硬的身体开始慢慢放软,紧绷的脸部表情也逐渐舒缓开来。
亮亮静静看着她,偏头,想了很久之后,嘴角微微上扬。
「阿姨这样说,我就懂了!」她用力点点头。
贝藤熙空洞的眼眸有了一丝光采,露出被安慰过后的放松表情。
致妃翻开完成的贝藤熙档案,找到一天行程那一页,看了下手表。
早上九点半,两人准时抵达公司,分秒不差。
她重重阖上本子,自爷爷过世后,从来没有遵守过这张时间表的他,开始过起令人不安的规律生活。
每天晚上,他静静搂着她睡觉,有时候清晨她睁开眼时,会看见他张着双眼,看着她,似乎一夜未眠。
他的话变少了,常常埋头画设计图,一整天说不到一句话,两人虽然一起行动,却很少有互动。
她有时候会觉得,他似乎变得不太搭理自己。
三十天期限已到,今天是她最后一天来这里,明天开始她就会回杂志社工作,在他家的东西,早上她已经收拾好,管家会派人把东西直接送到她家。
所有人都觉得贝藤熙应该会有所表示,但时间慢慢来到中午,公司里依然和平常没两样。……
直到下午三点,他终于有点不同,但不是因为她,而是一名突然造访的陌生女人--范雨晴。
原本坐在位置上画图的贝藤熙一接到总机小姐的内线电话,马上冲出办公室,亲自把一位气质很好的女人带进来。
两人一见面,依照他们在国外念书时的习惯,贝藤熙立刻给对方一个亲密的人拥抱,对方也紧紧抱着他。
对外国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的打招呼动作,看在底下员工眼里,反倒成了极为暧昧的举动,大家目光开始往这里飘过来。
相拥持续一段时间后,他放开她,范雨晴却始终低着头,好像在哭的样子,像是怕对方不好意思,他像个骑士般,以高大体型挡住众人好奇的视线。
致妃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他们,胸口微微剌痛,脑袋一片空白。
当他搂着范雨晴经过她面前,看着她略带困惑的受伤眼神,张嘴欲言,却听见身边开始传出低低啜泣的声响,他神情一凛,快速丢下一句「我之后再跟你解释」后就跟范雨晴走进会议室。
就这样,他头也不回地抛下她。
一直到下班时间逼近,那两个人都没有走出会议室。
致妃清楚感受到办公室诡异的气氛,尽量关在办公室里不出去,直到水杯空了,才拿起杯子站起身。
「范雨晴怎么会突然跑来?我以为办公室里的那个才是正宫娘娘。」员工们尽量压低音量讨论。
「天知道,以前范雨晴来,不管手边工作有多急,头儿都会抛下工作,亲自接待她,原本以为他们会在一起,后来中间好几年都没看过她,现在又突然出现,老实说,我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以前他就对那个女人特别与众不同?致妃觉得胃部缩了一下,一股酸涩泡沫直冲喉咙。
「听你们这样说,好像会议室里头那个才是正宫娘娘?」
「嘘,不要乱说话,要是被办公室里的正宫娘娘听到,她心里会有多难受?别忘了,这一个月来头儿为了她,中午天天请我们吃饭。」
致妃拿着杯子的手用力握紧,脑袋一阵发热。
不要同情她,拜托。
「可是头儿一看到旧爱,马上抛开新欢,也是铁铮铮的事实啊!」
致妃没有再往下听,忍着反胃的恶心感,她端着空水杯,回头快步走进办公室,把自己关在里面,再也没有出去过。
一直到下班时间,会议室的门依旧紧闭,她忍着满腹心酸,默默地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乾净,抱起纸箱,走出办公室。
明知道今天是她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他居然不打算出来跟她说几句话吗?
「致妃,你要走了?」总机小姐看见她抱着纸箱走出来,嚷了起来。
「对,帮我跟他说一声。」致妃强颜欢笑说完话,背脊挺直,头也不回地走出事务所。
走出大楼,从紧绷了好几个小时的环境里逃出来,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同时感觉脸颊上有些湿湿的。
下雨了吗?
她抬头,看着乌云密布却未有雨丝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
「致妃?真的是你,原本我开车经过,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幸好我有停车过来找你。」一道兴奋的声音突然冲进致妃耳朵里。
她连忙深吸口气,抬起一手飞快抹去不争气的眼泪,转头望向声音来源,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欢天喜地。
「你是--」她不可思议地张大双眼。「高乔楚?」她高中时期的校草,也是自己曾经暗恋过的对象。
「你还记得我?我好高兴。」高乔楚从怀里拿出一张名片给她。「这是我的名片,现在我在美商公司工作,大家都叫我丹尼尔。」
「我现在没有手拿名片给你。」致妃看着手中的纸箱,无奈地耸耸肩。
「你刚离开一份工作?」高乔楚问得很小心,朝她伸出双手。「我来帮你拿,这东西看起来很重。」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摇摇头,正想解释,天空突然响起一声巨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开始大量洒下。
「啊!」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