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楚河的新宠叫“罗曼光”,一个名不见经传,连大学都还没毕业的服装科学生——这是近几个月来许多上流名援最常挂在嘴边的话题,每每提起她,美女的表情总是不屑、不解,伴着浓浓的酸味。
尽管陪伴他出席公开场合的美女不只罗曼光一个,但是她却是历时最久,也最受楚河呵护的宠儿。
“晚上有个新片首映会,去不去?”楚河下午回总管理处开完会后,打电话给罗曼光。“听说主角和导演都会到场,还有许多明星会去捧场。”
“不去……你别再诱惑我了。”她有气无力地回说。“为了赶这批夏装,我已经连跷三天课了,到现在还没睡觉。”
罗曼光自大三起在课余接了几间成衣厂的设计工作,因为连着几季的销路大好,今年厂商都不约而同要求她增加设计量,原本她还能够负荷,只不过最近老是跟楚河混在一起,只好压缩睡眠时间熬夜赶工。
“没关系,我找别人陪我去。”
“没关系,我找别人陪你去。”她像鹦鹉学他说话.“想让我吃醋没那么容易,激将法对我也没用,我要工作。”
“呵……我可没你那么多心眼。”就算有,他也不会承认。
“看完电影买宵夜来给我吃,我一整天只啃了一包饼干……”
“现在马上去吃。”
“不要……出门要换衣服好麻烦,而且我昨天没洗澡,现在整个人蓬头垢面,会吓到路人。”
“那你就不怕吓到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她说话,他总是感觉特别轻松,特别愉快。
“真爱是绝对禁得起考验的,如果你爱我就不会被吓到。”
“我不爱你。”她总是在闲聊中不经意地试探他爱上她了没有。不过,答案总是简洁且毫不隐瞒的否定句。
“我知道。”她一点也不感觉气馁。“如果你还没爱上我,根本不会注意到我吓不吓人。重点是——记得宵夜啊!”
“好……”他拿她的无赖没辙,因为他也想见她。
“没事我挂了,再见。”
这个世界上,除了楚贯中被楚河气到摔电话外,也就只剩罗曼光这个天下怕、地不怕的女人敢先挂他电话。
“饶河夜市的药膳排骨现在开了没?”楚河问司机。
“不必,现在去。”楚河知道罗曼光喜欢小吃胜过大餐,决定在晚上的电影首映会前先买晚餐过去给她。
平常他根本没有机会逛夜市,若不是罗曼光经常念着好久没吃哪里哪里的牛肉面、鱿鱼羹、大肠面线、大饼包小饼,他也不会知道台北市竟有那么多小吃。
当他向她推荐各国的顶级料理值得一试时却往往遭她白眼,说什么用顶级食材做出顶级料理有什么稀奇,那种只嘉惠少数有钱人的东西无法留在一般人的记忆里,就称不上文化的一部分。
“我们记忆最深刻的永远是小时候最经常吃到的豆花啦、鸡蛋冰啦、巷口刚出炉的菠萝面包、热腾腾的烧饼油条,它们才真正存在我们生命之中,不是过客,不是偶尔为之……”
他还鲜明地记得她说这些话时,多像个已经六、七十岁的老者,一副倚老卖老样,训得他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少爷,到了,我下车去买,您稍等一下。”司机对着后视镜里的楚河说。
“我去买。”他说完便打开车门。
他选择亲自去买是免得她一时兴起,考他一碗药膳排骨多少钱,考他附近还有什么摊贩。
这小女子很难缠,总是深恶痛绝他的安逸奢靡,总是认为人生少了汗水、少了奋斗的过程就不够精彩。
然后,她并不知道为了生存,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但,他喜欢她有话直说的正义感,因为亲密,所以无须刻意讨好,无需在语言上多加修饰。
他们从相遇,就那么理所当然地亲密了起来,对他来说,这实在是段很特别的奇遇。
或许真如她所说,她是万能的天神派来他身边的小天使。
楚河提着特腾腾的晚餐,要司机尽快开车到罗曼光住处。
他无法想象她单薄的身子挨上一天饿,会变扁成什么样子。
车子停在巷口,楚河独自步行至巷内尾端,登上没有电梯的公寓,按下罗曼光
住处的门铃。
过了好久,里头都没有回应。
他开始担心,她是不是饿昏了?
当他再次抬起手,铁门开了,一双骨禄的大眼睛瞠目结舌地瞪着他。
她身上裹着一条超大的紫色披巾,赤裸着脚丫子,一头柔软的发丝随意束在脑
后,眼睛里布满睡眠不足的血丝,是有点吓人,但……楚河只觉得心疼。才几天不见,感觉她瘦了好几圈。
“你不是有约会?”她就这样半开着门,把自己塞在门缝中,丝毫没有要让他进去的意思。
“嗯,马上就走。”他将晚餐递给她。
“你专程来就为送晚餐给我?”
“不好吗?这不是好男人该做的事?”他笑问,她的表情十足像见鬼了。
“你惨了……”她眯起眼,打量他。
“什么惨了?”
“你爱惨我了。”她嘿嘿两声,很白目,很讨打。
“没有。”
“你有。”
“完全没有。”
“至少,你开始喜欢我了。”山不转路转,换个词而已。
他顿了下,没有否认。
若不喜欢,他不会让她待在身边那么久,这点倒没什么好否认的。
“谢啦!快和美女去看电影吧!”
“你还没忙完?”说实在的,他觉得带她一起去会有趣得多。
“这个星期肯定都要这样晨昏颠倒了。”
他微拧起眉。“你可以不必那么辛苦。”
她知道他绝对有能力负担她的学费,也愿意帮助她。
“这是学习,是经验累积,不辛苦。”她笑笑说。
楚河凝视着她,本想再说服她,未了却只是摸摸她的头。“走了。”
“嗯……等等,”她拉住他的手。“记得,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哟!”
他差点笑岔气,这是什么话?
“拜拜。”她挥挥手,门,就在他眼前关上了。
有时候,他会觉得,她说喜欢他,似乎是看心情、挑日子的,并不是那么持之以恒。
不过,若不是如此,这游戏又怎么可能吸引他?
罗曼光又饿又困,腿软兼两眼昏花,跌跌撞撞地提着塑胶袋,从橱柜里翻出个大碗公,将晚餐倒进去。
汤汁还热着,药膳的香气顿时充斥这小小斗室。
她幸福地笑了。
决定,赶快把今天的进度赶完,也许,她还来得及在电影散场前给他一个惊喜。
罗曼光拨开桌面上散乱的色笔和图稿,快速解决掉晚餐,手上的笔没停下来过。
此时。她脑中灵感如泉水般涌出——夏天,该是女人解放自己,尽情挥洒色彩的季节,让耀眼的阳光变成伸展台的投射灯,为女人一身的美丽打光。
笔下的纸沙沙作响,墙上的钟滴答滴答一刻不停地走,桌边的立灯映着罗曼光专注的侧脸,这是一张为心仪男人而发亮的姣美脸蛋。
“好了!”画完最后一张图稿,罗曼光迅速整理桌面,一面打电话给唐龙云。
“哈罗,我是罗曼光,请问楚河今天参加的电影首映会在哪里?”
电话里的唐龙云迟疑了下,通常他不会将老板的行踪告诉任何人,但是他知道罗曼光对楚河而言是特别的,可是,今晚的活动,楚河身边已经有了女伴……
“拜托啦……告诉我嘛……”罗曼光撒娇。“我想请他吃宵夜。”
“可是老板约了……朋友一起去……”
“我知道,跟美女去看电影嘛!”罗曼光立刻解除唐龙云的疑虑。“我不会让他为难的,相信我。”
唐龙云深吸一口气,决定告诉罗曼光。
这是他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冒这种险。他可能会失去楚河的信任,也可能丢了工作。
这一刻,他不是楚河的部属,而是一个衷心希望楚河幸福的朋友。
“谢啦!你不能偷偷通知他喔,这是个S口Tp。ise一.”她得到想要的答案后,立刻换装出门。
罗曼光身穿紫红色短大衣,毛料膝上裙底下是一双白色长靴,倚在电影院外的柱子边,等待电影散场。
附近许多媒体记者也和她一样在等待,等待采访首映会结束出场的明星,几个较年轻的摄影记者,不时回头偷瞄她。
换作平常,她会给他们一个笑容,也许闲聊几句,她总是喜欢结交新朋友,但此时,她心里惦着的,只有楚河。
等待的时间感觉应当是漫长的,但是罗曼光却甘之如饴,她眼睛在笑,唇角在笑,脑子里装的全是当楚河看见她时,会出现什么反应——是惊讶?还是不悦?是假装不认识,还是大方地向她介绍他身边的美女,或者笑着敲她的额头,骂她这么冷的天站在外头吹风?
她贪玩、好奇、鬼灵精怪,想捉弄一下楚河;但,她也确实想早点见到他。
这是一股压抑不住的冲动,是情人间按捺不住分离的甜蜜,她被他的神秘与孤傲吸引,被他不经意流露的温柔与宠爱融化,被他不可能爱上她的把握给挑起好胜心,他冷冽无情的性格,什么都不在乎的洒脱,是个绝对适合爱情游戏的强劲对手。
被他打败的机率恐怕不低。
但是她不怕输,不怕爱上他,因为,他们的相遇,必定是为一股不可知的力量牵引着,她想知道那是什么。
年轻时,多摔几次跤,多几道伤疤无所谓,反正复原能力强.若是凡事瞻前顾后,什么都不敢尝试,那么这样的青春又能留下什么让年老时的自己回味呢?
“出来了、出来了。”
媒体记者一阵骚动,纷纷挤至出口——电影散场了。
罗曼光站在人群后方,确定自己不会遗漏任何一个走出电影院的人,按捺着雀跃的心情,继续等待。
出口处渐渐拥挤了起来,罗曼光踮起脚尖,昂首眺望。
她找到他了。
楚河挽着一位身材高挑的模特儿,身处于记者镁光灯急于捕捉的众明星间,他依旧是最耀眼的男人,风度翮翩,卓然不凡。
罗曼光以一种赞叹的目光追随他移动的步伐.这个男人,俊美得教人屏息。
忽然间,她的视线和楚河对上了,她立刻咧开嘴笑,小动作地挥挥手,只是要让他看见,她在这里。
不过,她是不是看错了?楚河似乎没有发现她,因为他和他身边的女伴直接朝他的座车走去,没有迟疑,更没有回头。
他身旁的女伴紧搂着他的手臂侧耳倾听他说话,不知听见了什么,笑倒在他肩上。
他说笑话给女伴听?
罗曼光的笑容凝结在冷空气中,所有等待时的时间都比不上这一刻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漫长。
她知道他看见她了,他注视她的眼睛绝对超过两秒,只是为何他面无表情,犹如瞥见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还没白目到特地来破坏他的约会,故意让他难堪,她只是爱玩,想感受一下在人群里看见彼此时那种眼神交流的默契。
他会明白她的玩心,但也会明白她的分寸,也许朝她眨眨眼,也许微皱个眉头暗骂她顽皮,或者干脆朝她走来,敲她一记脑袋。
就算他最后遗是和今晚约会的对象坐车离开,她也不会为此难过。
但……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结果是她心血来潮自导自演了一场没有观众的独角戏……
罗曼光退回柱子旁,不觉湿了眼眶,心,拧成一团。
她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特别的,至少在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经过亲密的关系,现在才发现……原来,在他心目中,她什么都不是。
他的笑容、他的温柔、他的宠爱,并非她专属。
还是一厢情愿,从一开始到现在,她忘了,他们还在游戏中。
“不冷?”
蓦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罗曼光抬起头,看见一双促狭的眼。
“楚河……”泪水夺眶而出,在看见楚河站在面前时,她的所有理智已然瓦解,仅存的最后一点好胜心也荡然无存。
她好喜欢、好喜欢他,毫无理由,明知他是恶魔一般的男人,明知他的脚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她还是爱他。
原来,发现到爱情的存在,往往是因为心痛。
“好玩吗?”楚河勾起唇角,捏捏她冰冷的脸颊。
先前,唐龙云已经传简讯告诉他罗曼光会来。
他知道她爱玩,故意陪她演戏,其实是先让司机送女伴回家,再折回来找她。
“不好玩!”她扑进他怀里,掩饰泪水,“你吓到我了……”
她顿时明白原来自己早就输了,而且后悔了,后悔当初的赌注,她不想这么快就承认,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他。
如果,她再拖延一段时间,也许他可能会爱上她,若是两个人都输了,那其实就是都赢了。
他低头勾起她的下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见她的眼眸里闪着异样的品亮。
“晚餐没吃饱,又来讨宵夜?”
他明白看见的是什么,明白她此刻异常的反应是为了什么,不过,他不动声色,当作不知情。
“当然……那一点点,怎么够我填饱饿了三餐的肚子……”她的脸在他胸前蹭着,佯装抱怨。
“想吃什么?”
“想吃你。”
“什么?”他应该是听错了,这句话,要说也应该是他说。
她抬起脸,直视着他,“我说,我想吃掉你。”
楚河怔了怔.哑然失笑,“在这里?”
“用最快的速度找间最近的饭店。”她渴望他的拥抱,紧紧的拥抱。用汗水与温度填满她骤然涌上的空虚。
她吃醋、愤怒、不安……这些情绪对一向自信的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爱情,是会因为生命接纳了另一半而让人更完整,还是会将一个原本完整的人,一点一点地掏空,让人变得愈来愈不像自己?
饭店电梯内,罗曼光十指紧扣着楚河的,紧到掌心微渗出汗。
楚河感觉得到她平静的外表下翻腾的心境。
许多女人说爱他,她们在他面前哭泣、崩溃,甚至以寻短的方式企图得到他的关注,挽回她们自认为存在的爱情,就是不愿相信他从来不曾爱过。
他不知道罗曼光将会如何。
此时,楚河有些矛盾,他并不想伤害她。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一开始根本也没有顾及她的感受,只是自私地被这个感觉还满有趣的挑战吸引。他自信自己不会是输家,不过,冷眼旁观手下败将的垂死挣扎也是一种乐趣,尤其是挫折自信满满,跟他一样自认为是最后赢家的对手。
他曾经给过她机会从他的游戏人生中逃开,但她却布下更大的网留住他,事实上,他不必为日后她的心伤负责。
那此时又为何摆豫?
“几号房?”电梯门开启,罗曼光弯身探看楚河手中握着的房门钥匙。
“曼光……”他想盖住房间号码。
“我们走吧!”她比他还急,拉着他就往外走。
楚河在迈出脚步的那一刻,将那一点不属于他性格中该有的犹豫抛到脑后。
凡游戏,必定有输赢,她早晚要体认成人世界里的残酷,也许,下一次,她就会懂得在尚未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前,别急着掏出自己的心。
楚河打开房门,将钥匙插入门边的钥匙座,房内的床头灯,亮了起来。
在门自动阖上的同时,罗曼光踮起脚,环住他的颈,吻住他。
她热情、急切,但技巧仍生涩,忙了半天,他的衬衫第三颗扣子,还没成功解开。
“我来。”他笑着握住她的手,带她到床边,拉起被单,而后低头寻找她柔软的唇瓣,温热的舌尖挑开她的齿贝,湿润她因心急而干燥的小口。
大手在她因他的吻而晕眩时纯熟地褪下她的衣物,而后解开自己的。
“现在可以开动了。”他离开她的唇,促狭地眯起黑眸,看看这饥饿的女人下一步想怎么做。
昏黄的灯光映着全身赤裸,毫无遮掩的她,而眼前坏心的男人明知她笨拙却仍
吉安帕整以暇地等待她主动。
她该感到羞赧,或许还应该生气,他明明可以温柔待她,明明可以轻易征服她的情感,但他连这点心思都不肯花,可她。偏偏又无法对他生气。
因为楚河就是楚河,一个不会让人看见真心,压根儿不打算做好人的男人。
楚河坐在床沿,欣赏罗曼光处变不惊的镇定,如果她想长长久久的吸引他,是得比一般女人更特别些、坚强些。
罗曼光缓缓地踏出一步,往楚河走去。她伸出细白的手臂,轻轻地梳过他的发,抚过他的耳、他的眉心和好看的鼻粱,如同触摸一座巧夺天工,令人赞叹的雕像。
最后,她贴近他,将他拥入怀里,让他的脸靠在自己温润的胸脯上。
就像母亲抚慰受伤的孩子。
“你在做什么?”楚河发出干哑的声音。
她闭着眼温柔地说:“融化你的冷漠,滋润你干涸的心灵。”
“滚开!”倏地,他强拉下她的手,嘶吼。
罗曼光吓得倒退一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站起身来,用几近愤怒的速度将所有衣物穿上。
“楚河……你怎么了?”她冲过去挽住他的手。
不料,楚河奋力甩开她的手,毫下怜香惜玉,罗曼光一时受不住冲击,险些摔倒。
“不要自作聪明,更不要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楚河扔下这句话,留下一脸错愕的罗曼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