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蕙仪妃胃口好,食不停箸,一盏茶功夫用去大半膳点,青钰迎过来,想着也许该提醒一下主子,倘若古晓霖真去了,主子也该努力回复从前身段。
「主子,是不是要少用些?」
蕙仪妃停箸,脸色微沉,「寒蕊,给我重重掌嘴,主子用膳,有你们这些奴才说话的分吗?」
「主子,奴婢不敢!」青钰跪下讨饶。
「还不赶紧动手!」
寒蕊走过去,连着朝青玉脸颊左右重掮,青钰耳朵嗡嗡作响,一时头昏,心也彻底凉了。
「主子,奴婢只是想……今后没了古晓霖,陛下定会回头恩宠主子,可主子……这阵时日胃口甚佳,身段比从前圆润得多万一陛下不爱……奴婢不敢惹主子不快……」她哭着,试图解释。
蕙仪妃心里不快,却也将青钰的话听了进去。
「寒蕊,停手,青钰说得也没有错。」蕙仪妃拿起食筷,「不过不差这一两日,没了那妖女,陛下也得伤怀一阵子,明日开始膳食少进些就是了。你下去!别在这儿碍眼,今天是妖女归西的好日子,你别在这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触霉头,滚!」
青钰奔出宜芳殿,心冷绝了。她四处闲晃,远远瞧见在东宫当值的内侍,与端咏妃殿里的宫女杏儿在僻静的紫薇树下窃窃私语,神态亲密,那名内侍她认得,与陛下贴身近侍礼安熟稔,两人是同乡。
青钰脚步停下,仔细想过好半晌,抚着仍肿痛的脸,终于下定决心,既然老天爷帮她开活路,如此巧合遇上东宫内侍……
她放轻脚步,悄然无声靠近紫薇树,那两人待她靠得十分近了才发现她,都吓了一跳。
「青钰姐姐?!」杏儿满脸惊吓,「姐姐别误会,我——」
「杏儿不必忧心,姐姐想让田三帮我传几句话,他若帮了姐姐这个小忙,方才的事姐姐便当没瞧见过。」
「姐姐有话请说,小的必定帮忙姐姐。」田三冷汗涔涔,在宫里,与宫女过从甚密,一经发现必杖打至死。
「杏儿先回吧,姐姐想同田三单独说几句。」青钰微微哽咽。
「是。」杏儿脸色惨白,不敢多说,赶紧走了。
「姐姐有话请讲。」田三低着头。
紫薇树下,清风拂过,青钰对田三低语几句,田三面色转白,听完,冷汗已湿透衣裳。
「姐姐……这……奴才如何解释自个儿来了西宫……」
「膳房在东宫,西宫主子们难道都不吃了?你就说姐姐央送膳内侍帮忙传话给你,这得了吧。」
「还是姐姐心思灵巧,小的必定将姐姐的话转给礼安公公。」
「我就在这儿等,务必赶紧让陛下知道。」
「知道了。」田三慌慌张张回了东宫。
早朝后,阢尔夏回金阳殿批阅西关加急传回的奏摺,已近午膳时刻,眼看去怀宁殿要迟了,他正心急着,外头来了人在礼安耳边低语,礼安顿时神色大变,赶紧走到跟前禀报,他沉下脸,喝道:「去!把人带过来。」
「是。」礼安疾步奔出金阳殿。
肌尔夏搁下鹅毛笔,焦躁的来回艘步,心思慌乱,一刻钟后,礼安领了青钰入金阳殿。
他瞧了跪伏在地的青钰,「抬起头说话。」
青钰发颤着,抬头看了眼,阢尔夏见她双颊红肿,满是瘀青,不禁愣了。
「你说蕙仪妃要害霖儿?」
「是。」
「说清楚!」
「蕙仪妃收了国辅大人送进西宫的一只镯子,镯子是空心的,一半填了白粉,主子说那是毒。今日鸡鸣,主子将手镯顺引水渠道流至东宫药田,东宫有人会接手,打算在今日午膳下毒……」
午膳……这一耽搁,已经过了午膳!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外头一名内侍惊慌失措奔入金阳殿。
阢尔夏脸色惨白,以为是古晓霖遭遇不测,但内侍却报,「葛将军闯入皇城,连杀数十禁卫,一路奔进怀宁殿了!」
他脸色大坏,奔出金阳殿,抽了殿外一名禁卫手执的长矛,冲往怀宁殿,路上宫人们的惊慌尖叫不断传来,通往怀宁殿的路上,沿路可见禁卫或死或伤倒伏在地。
怀宁殿这头,古晓霖刚饮了半杯桂圆茶,葛烈安就执长剑奔进食厅,打掉她手里剩下的半杯茶。
「霖儿!这茶有毒!」
一股疼从腹部蔓延开来,古晓霖站起来,剧痛跟着传上来,她几乎站不住,母性本能让她攀紧了葛烈安,要求道:「你带我出去,快,烈安,求你赶快带我出城……」她必须出城,出了城便有神能,至毒也伤不了她,她想保住孩子。
「你忍着,我立刻带你出城。」葛烈安扶她腰身,毒已发作,她没多少时间了。
手执长矛奔入怀宁殿的阢尔夏见状,心神俱碎,愤怒大吼,「不准!寡人不准你跟葛烈安走,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她竟要跟葛烈安走?她怀着他的孩子,却心心念念着别的男人?
难道他对她还不够好吗?他可以把整个天下捧到她面前,可以把一切都给她,这样不够吗?
他的心被眼前的景象践踏得糊烂了,他恨得双眼血红,理智全失的将长矛刺往葛烈安。
古晓霖见长矛刺来,拚尽最后余力推了葛烈安一把,转身拿自己肉身护他,迎向阢尔夏刺来的长矛,她还怀着希冀,只要葛烈安将她带出城,她与孩子皆能安然无事。
阢尔夏来不及收手,长矛刺入古晓霖心窝,穿透她单薄身子,顿时血流如注。
阢尔夏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颤抖着松了手,「不——」他接住她软倒的身子,哭嚎出声,「为什么!为什么要替他挡?你就这么爱他?爱到可以为他死吗?」
「葛烈安……夏,求你让葛烈安……带我出去……」
「不!就算你死,也只能待在我身边!」阢尔夏无法置信,她居然死也要与葛烈安同去,她就如此在意葛烈安吗?
那么他呢?在她心里,他有什么位置?他算什么?!
古晓霖感觉全身的气力流尽,毒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已失去腹里的孩子……她呕出一口黑血,伸手摸了摸他哭湿的脸。
「夏,对不住你……她们……喂我毒……我救不了孩子……」
「不要!」阢尔夏悲痛至极,金阳殿忽然一阵震动,转眼天崩地裂,沉封在金阳殿底下的神能冲出禁锢,与他合而为一……
得回神能的阢尔夏,忆起初史时代,也忆起她。
神识穿越漫长时光,看见她与葛烈安一世一世来这人世间,看他们携手相扶,为凡人辨草识药……
他想起见了初史的她时心弦震动,所以离世前付出了神能受禁的代价,只为与她相逢,但到头来他依旧得不到如此纯净、美好的上圣者……他得不到她……
这世界根本不配上圣者一世世付出……卑贱的人不珍惜她几世轮回付出,贪婪恶毒,喂她剧毒……
痛苦的他盛怒如火,神威震慑人间,击杀了方圆百里所有生灵,包括葛烈安。
「这片土地不配得众神与上圣者祝福恩泽,吾愿此地永世沉海,不见天日。」语言即是最强大的咒,他沉声念祷,天地同声而应,一阵强大震动,金夏国沉入大海,由初史积累而得来的文明瞬间毁灭。
葛烈安跨入死门前,满脸忧伤,最后这一步,他做错了……
大洋吞没金夏国前,阢尔夏抱紧古晓霖,以近乎充满恨意的低吼在古晓霖耳边哽咽道:「就算你死,也休想能离开我!」
他心转念动,下了咒术,「吾愿上圣者世世转生东方之地,与吾同生……生生世世勿忘吾……吾将与上圣者生生世世相逢……」
古晓霖生气终于流尽,跨过了死门,无法听见他落于人间最后的强咒,「……直至上圣者将心神献与吾……吾愿以神能为价,令此咒术永恒不灭。」
大水转眼滚滚而来,金夏国因他的强咒,土地瞬间崩裂,永恒沉于大洋,众神祝祷而生的文明毁于一旦,后世不知曾有金夏国存在。
新史文明在东方大地颟预重展,开启另一章史页……
【第九章】
天色忽然转暗,滂沱大雨一刹而至,山路蜿蜒,山壁黄土随大雨冲刷而下,柏油路上泥水奔流,杆马车驶过,黄色泥水喷溅而起。
碎石子随黄泥水散落路面,悍马车轻微震动,葛烈安望了眼副驾驶座睡着的于凡,减缓车子的速度。
他时常想起金夏国沉洋那日,他若没进皇城,一切或许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