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陛下何时觉得民女美?」古晓霖蹙眉,他不该看得见。
夏帝认真思索,「仿佛是车驾在宫城大门停驶,换软轿时……我像是忽然看清了你的样貌。」
如今回想,他也疑惑起来,返京一路上,他并不觉得古晓霖美,就是寻常民间姑娘模样,怎如今竟美若天仙?
眼前的古晓霖一对眼瞳如墨深浓,清澈得足以让人望见自己,又深邃得像是能卷了人的魂,让他一见难忘,但她的脸好似是入了城门,他才真正瞧清了。
阢尔夏走至她身旁坐下来,搁了筷子,瞧着她,模样十分专注,瞧得古晓霖心神不宁。
「陛下不该觉得民女美!」古晓霖冲口便道,说完才恼。
「觉得霖儿美,霖儿不高兴吗?」
他今日在前朝忙,稍得空便念着她,忧心她刚入宫,或许凡事不适应,忧心她不会使唤下人做事,被欺侮也不懂,毕竟,他没给她任何名分。
他一整日忙得连午膳也没进,只想赶紧了结要事,余下的明日再说,先来瞧瞧
她一日来好不好。
等处理完,他打议事殿急行而来,心紧着,自记事以来,他没嚐过这样的滋味,更没对谁上心到像是想将对方揉进骨血。
他宠过女子,蕙仪妃向来受他疼宠,他晓得疼宠女子是什么感觉,但像现在这样却是不曾有过。
他难以言明那种感觉,每每望入古晓霖那双眼,他平静淡漠的心总会翻涌激动……
原先他理不清自己何以执意要古晓霖伴驾返京,直至她在城门外打着离开的念头,他心里起了震荡,好似许久许久前,他稍没留神便失去她,明明是从没见过的人,失去过的难熬却那样真实烙入他心头。
他不要失去她,不要再嚐那仿佛写进魂魄的遗憾……
皇宫高门外,古晓霖下了车,那瞬间他忽然看清一路理不清的心思,也看清古晓霖那张不染凡尘的脸,他知道他要定了古晓霖,遂直接让人将她抬进怀宁殿。
古晓霖不解怀宁殿的意义,他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皇后之位空悬,没有其他缘由,单单是他认定世间没有任何女子足以与他平起平坐,直到他遇见古晓霖,她仿佛是他求了许久的存在,让他的心为之悸动。
在古晓霖前,他就是阢尔夏,不是皇帝,古晓霖或许没察觉,但这世间也只有她能真正若无其事对着他谈你说我。
他爱极那感觉,好似天地间真正只有他跟她,再没别的人了。
古晓霖不解他翻腾思绪,心里盘算着如何离开这拘人的宫城?
「陛下可还记得曾允民女两件事?」
阢尔夏许久不语,方才在外头跪一地的宫女内侍早已跟进食厅,候在一旁等吩咐,耳虽尖着听主子对话,却个个恭谨垂首,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偌大的食厅静默无声。
古晓霖见他沉默不答,开口道:「陛下允过民女,凡民女想要的,都能为民女寻来,陛下还允,民女不欲之事,绝不强加于民女。」
耳尖的宫人们听得惊呆,陛下这不单是宠爱而已,应了这两件事,不等于把整个天下捧到了她面前?
想来皇后之位非她莫属了……
这会儿,宫女内侍们开始起了盘算,在宫里讨活的,哪个不是人精?时刻钻营盘算着哪里能得好处。
「我绝不会让你离京。」话出口后,他恼着现下并非只有他们,如此厚待古晓霖,早晚为她招妒,于是将所有下人遣出食厅,「你们都出去,礼安,你到食厅门外候着,其他人退到殿外。」
「是。」宫女内侍们飞快的退了个干干净净。
等到食厅只剩他们了,古晓霖直接了当的问:「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他一双眼闪了闪,染上笑意,他的霖儿比起他,倒是更守规矩,他深忧她开口要离宫,恼得忘了分际,她在人前反倒紧守礼仪,一迳地以民女谦称、拿陛下尊称他,待无旁人才流露出真性情。
「除了不允你离开我,其余都好商量。」
古晓霖眨了眨眼,诧异着,他说的是不允她离开他,莫非……他真对她动了那样的心思?她摸了摸脸颊,无法使动神能,应也是遮抹不了真我,她知晓自己真正的脸相较寻常世人脸面等同貌美如仙,好比眼前上圣者俊逸非凡,任何世间男子都攀比不上。
想来,一时半刻她是离不得京了。
她暗暗盘算,其他事她皆可抛去不顾,只要完成今生的使命,她便能得自由,凡人多半寿促,短短几十载,忍忍兴许就过去了。
只要了却今生的局就好。古晓霖理了理轻重缓急。
成了凡人的上圣者,若真贪爱她这张容貌,她咬牙忍忍也就罢了。他若真愿意帮她,说不定她可以更早达成最后一世使命。
「那好。往后我的膳点只要半碗米饭、两道青蔬;我要一亩药田、还要寻一个有习医天分的童子,你帮我。」
夏帝打从心里想笑,她理所当然地使唤他,他竟也觉得她可爱。
他咳了咳,思忖片刻,缓言轻语解释道:「怀宁殿有规制——」
「我是暂居,要不你让我住到别的地方?」古晓霖打断他,不能离开,她也耐不住性子委婉曲折了,说话直来直往的,反正就他们俩。
「你必须住怀宁殿。」
「假若住在这儿一定得遵规制,我不想。你知道外头多少人求不得温饱,这宫里却如此浪费,你看看桌面,我吃得了多少?把食物大半扔进剩食桶,这事我做不来,再说我又为何非得住这怀宁殿?」她动气了。
「宫内规制,皇后得住怀宁殿。」他笑着回。
古晓霖窒了窒,事情也许比她料想的糟上许多……
「我要让你成为皇后。」
【第四章】
在怀宁殿伺候了两个月,宫里上下脑袋再不清的人,也清楚一件大事,那便是皇上拿古晓霖全然没辙,除了古晓霖想离京这事儿绝无可能答允,其余的事儿全为她破了例。
拿膳食这事来说,怀宁殿规制是一顿膳食十六食盘,陛下原只让御膳房分量减半,结果古晓霖只消一顿晚膳,陛下便退让了。
当时在食厅外的礼安守了大半个时辰,才得陛下唤进食厅,让他唤宫女进来收食盘。
礼安进了食厅见十六个大小食盘全空,一点渣也不剩,又见古晓霖放下手中食筷,脸色惨白,似是十分难受,他发觉气氛怪异,也不敢即刻唤人进食厅。
转眼,古晓霖随手抓来一只摆设用的空花瓶,吐空胃里的食物,脸色更白了,礼安看着陛下脸色铁青,是从未有过的难看,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吭声。
「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她白着一张脸,不惊不惧的答,「陛下为难民女,民女只得受着。」
一眨眼,阢尔夏掀翻一桌十六个精瓷食盘。
礼安从未见过殿下如此盛怒,心想这位姑姑怕是要被降罪了,正愁要不要先跪下请罪,提醒姑姑该要向陛下讨个饶,而非静静坐着。
哪知盛怒的阢尔夏掀桌后,不多时便息了怒,拉来圆椅坐到古晓霖面前,拿走花瓶往地上搁,然后握住她的手,软言哄着,「半碗米饭、两道青蔬寡人绝对不允,这样吧,往后每到膳时,寡人过来陪霖儿用膳,三荤三素一汤一甜品,寡人与霖儿定能吃完,绝不剩食,可好?」
「民女就是半碗米饭、两道青蔬食量,陛下旨意,民女只能言谢,大不了就如今晚,进了再吐,民女还受得住。」
那时,礼安真是捏了好大一把冷汗,没人敢这样跟陛下置气,怪的是陛下竟丝毫不恼不气。
他深刻记得那日陛下哄姑姑的样儿,就是一个男人哄心爱女人的模样,立时便记下了,什么人都可得罪,绝不能得罪帝王拿真心哄着的女人。
礼安看得出来,阢尔夏是对古晓霖动了真正的心思。
那日之后,每至用膳时,陛下必定驾临怀宁殿,陪古晓霖进膳。
另外还有桩震动皇宫的大事,便是宫里多了亩药田。
东宫区怀宁殿后方原是御花园,植了阢尔夏极爱的松竹杏梅,往常他得空定要至御花园走上一走。
如今松竹杏梅全让人铲了去,御花园里的人工湖他也命人填平,让古晓霖种药。
听墨秋说,她还让陛下找有学医天分的童子进宫里来。陛下应会很苦恼吧,寻常未净身的童子是断不能入宫的。
这日午膳,阢尔夏照例陪古晓霖进膳,日头炎热,晒得食厅里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