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实际并没有不好,但他真希望子瑜偶尔能放松下来,感受生活还有许多实际外的柔软面。
在过度实际的子瑜面前,他常觉得自己的肩膀不过宽阔、胸膛不够安稳、能力不够强,如果他有能力,子瑜也许就能完全放心依靠他。
小阿姨没说错,若他是古代帝王,他对子瑜的宠爱,不会比周幽王宠褒姒的疯狂来得少……有时他真恨不得把全天下赚来捧到她面前,希望她能放松下来,安心享受人生。
如果早几年他就听进子瑜的话,不断跳级,再提前几年进入社会,哪怕只提前两年,他能给她的安全感也绝对比现在多得多。
二十六岁这年,他拼命工作、善用投资,赚到人生第一个千万,他希望三十岁能赚到人生第一个亿。
但残酷的事实是,即便拥有人生第一个亿,也买不到一户梁一峰家的豪宅。但他想,至少这个金钱计算单位能让子瑜更有安全感。
Yaris暂停在人行道旁,十一点五十,林子瑜走出办公大楼。
六月正午阳光高照,她一头黑亮的长发整齐梳挽成髻,脸上薄薄淡妆,她身穿淡橘衬衫,搭了件不过膝的深棕色A字裙,黑色低跟鞋,简单利落的上班族打扮。
她打开车门,弯身坐进小车。
「对不起,临时约你出来。」看见江禹安,她露出浅笑,所有不好瞬间都好了大半,屡试不爽。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对不起。电话里你好像在哭?」开车前,江禹安看了她一会儿,她双眼略显浮肿。
林子瑜刚平复的情绪被这么一探问,又有了起伏。
「我妈、我弟一起抛弃我!今天早上她跟我弟偷偷搬走,搬完才打电话给我,太过分了!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她眼泪又掉,毫无气质的放声大哭。
她一直不打算面对妈妈、弟弟要搬去南部的事实,总鸵鸟地认为只要不面对就不会成真。没想到这么快就付诸行动了,她好舍不得他们搬走。
她其实不是真的那么生气,但亲爱的家人搬走了,她怎么可能毫无感觉,除了舍不得还是舍不得。
理智上她知道妈妈、弟弟搬到南部住是好的,至少对妈妈的身体好,但她一直希望可以再晚一点,至少大家能再一起多住一阵子。
「你其实早就知道他们会搬了,只是不肯面对事实。」江禹安温柔地说。
「哪有!」她任性否认,明明看见那一箱箱打包好的东西,却故意视而不见,她以为只要嘴上不说好,他们就暂时不会搬。
结果没想到他们居然给她来这招,直到上了高速公路才打电话说他们今天搬,让她心情低落。
「明明有。干妈星期天打电话给我,说他们今天要搬,她想告诉你,可是只要跟你提搬家公司,你就不肯听,她也拿你没辙,真是,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
他摸摸她的头,半宠溺、半带笑,没辙摇头,他打了方向灯将车开上路,开往某知名甜点餐厅。
子瑜伤心的时候什么都不爱,只有法式冰淇淋蜜糖土司砖能安慰她。
餐厅老板跟他是朋友,他拨通电话,蓝牙耳机贴在左耳,对方接起,劈头就是——「你的心肝宝贝又哭啦?」
「嗯。」江禹安无奈地撇了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林子瑜一眼,轻应一声。「我十分钟到,外带一个……」
「蜜糖土司砖,我知道,等会儿让阿哲送出去。」
「谢了。」
「不用客气。你那女人真是水做的,这个月大哭三次了。」老板语气中满是取笑,「你是不是太逊没让她满足,逼得她只能用哭发泄?」
「你胡说什么!」他面色尴尬,半慌半斥责挂了手机。
林子瑜从吸附在车顶的小面纸盒里抽两张面纸,擤鼻涕、擦眼泪,完全没有形象可言。
用过的面纸被扔进脚边小垃圾桶,车里的一切,她熟悉得像是自己的车。
「我听到了。」林子瑜声音哽咽。
「什么?」江禹安想装傻。
「甜点王说你没让我满足。」她偷瞄他,甜点王是她给老板取的绰号。
他苦笑,「他爱开玩笑,我拿他没办法。」
「说不定你该找间摩铁,好好满足一下我。」她口没遮拦。
江禹安食指推了一下她额头,像是不以为然,却什么也没说。
林子瑜朝他大吐舌头,掩饰掉尴尬,转头看车窗外。她觉得自己廉价,就差没挂个跳楼大甩卖的牌子在身上了,已经这样明白暗示,却只换到他一个无声食指推。
他真打定主意一辈子跟她维持干兄妹关系?
失去后,她才晓得曾经拥有的有多珍贵。人真愚昧,不,是她太愚昧。
片刻,Yaris靠人行道停靠,穿着餐厅制服的阿哲提着餐盒朝车内的两人挥手,江禹安按下车窗,阿哲马上将餐盒递上。
「子瑜姊,你又心情不好了?禹安哥技术很差喔?我们老板要我告诉你,他愿意等候补……」
「你去告诉甜点王,我不是飞机。」林子瑜没好气地接过阿哲的餐盒。
「什么意思啊?我不懂。」十六岁的阿哲是夜校生,白天在甜点餐厅工作,家境虽不好,但工作勤奋、努力向上,更难得的是心性纯良。
「乖,你不需要懂,只要把我的话告诉甜点王就好。」她从车窗探出头,伸手拍拍阿哲细嫩的白脸皮,以男孩子来说,阿哲好看秀气到人神共愤。
「喔。」阿哲应了声。「那我要进去忙了。」
「等一下,」她从皮包拿了一迭诚品礼券,「公司福利,早上刚拿到。姊姊我不爱逛书店,送你。」
「子瑜姊,你不用一直给我这些,我……」阿哲想婉拒。
「哎唷,男子汉大丈夫,别罗里罗唆的,乖,不要拒绝我,我会生气,我们走了,帮我跟甜点王说谢谢,掰啦。」
林子瑜朝阿哲挥手,江禹安也对他挥手笑了笑,把车开走,不让阿哲有机会拒绝礼券。
「你对阿哲特别好。」江禹安晓得那些诚品礼券不是公司福利,而是子瑜跟公司买的,这是她善良的地方,虽然她每一块钱都算得清楚,却不吝帮助她认为该帮助的人,好比阿哲。
「没有特别好,就算我跟他有缘吧。」她打开餐盒,拿起免洗汤匙挖了一大口香草冰淇淋,甜味在舌尖化散,她心情好多了,「他奶奶前天住院,妈妈重感冒好几天,一家三口全靠他微薄的薪水,他晚上要读书,白天要工作,这几天夜里还得到医院照顾奶奶,真的很辛苦。」
她耸耸肩,比起阿哲小小年纪就背在肩上的重担,她那三千块礼券根本帮不了什么。
「他让你想到以前吗?」江禹安看她一眼,车转了方向,幸运找到离中正纪念堂不远的停车位。
子瑜心情不好时就爱到这里散心,她喜欢坐在石栏上吹风吃甜点。
他们之间有许多事不必言明,停妥车后,她拎着餐盒下车,过马路,直接穿越广场。她在石栏杆上放下餐盒,用力蹬双脚,转眼坐上石栏,捧起餐盒继续享用甜点。
跟在她后面的江禹安也跳上来,与她并肩坐,林子瑜吃掉几口沾了融化冰淇淋的土司砖,接回刚才中断的话题。
「大概是吧。不过阿哲比我辛苦,以前我妈妈还算健康,有工作能力,我也没有体弱多病的老奶奶要照顾,而且我还有你、有知妍阿姨,我比阿哲幸运多了。」
「阿哲也很幸运,他现在有你。」他温柔地说,看她满足吃着香甜土司砖,一阵幸福感从他心上流过。
「我?我根本没做什么。」
「诚品礼券、家乐福礼券、爱买礼券,这样已经付出很多。」
林子瑜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几口解决掉甜点,随意用手背抹了抹嘴,江禹安看不下去,掏出面纸帮她拭净嘴角残留的土司碎屑。
「像个小孩子。」擦完,他低声碎念。
她不理会他的碎念,头往右靠,挨上他宽阔的肩,没来由地问道:「哥,你爱我吗?」
江禹安本要顺势环上她臂膀的手听见问话后凝在半空,无声往后挪,歇在冰冷的石栏后,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