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咚!咚!咚!

曲东宇顿了一秒停下手边动作,随即无事般继续为瑜伽教室进行每日消毒工作。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微眯了下眼睛,拿着喷洒用酒精的手依旧迅捷且熟练,均匀地在每个角落喷洒消毒。

身为瑜伽老师的他,拥有一间个人教室。

除去外表出色不说,他的教学态度认真负责,拥有一票死忠学员,跟着他从知名连锁教室过来,博感情般的学了一年又一年,彷佛不是为了热爱瑜伽而学,而是为了迷人的曲老师。

每日课程结束後,他会一人留在教室,冥想半小时,再开始清扫,往往都要超过十点才会离开。

但最近一个月,他已经不在教室冥想了,因为——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重物击地的声音,随着节奏透过天花板而来,让人几近崩溃,往往都要过阵子才能重新回归宁静。

曲东宇优雅自在地打扫完,在噪音声中出了教室,拿出钥匙关上门,楼上的噪音巧合似地在同时恢复安静。

楼梯口传来阵阵快且急的脚步声,他见怪不怪地往後站一步,高瘦背脊紧贴身後铁门,微低着头,不出一秒,一群人跑下楼,他这才抬起头,望见一群身着白衣的中年妇女簇拥着一抹浅蓝纤影。

又一个白痴。

他环着胸站在原地,等着那群「美园明教」教徒回来,不一会儿,约莫七、八名白衣中年妇女又鱼贯上楼,经过他身边时个个眼带笑意。

这个曲先生真帅呢!

听说是瑜伽老师,啊电视上的彩妆老师、健身老师,都有一股娘娘腔的味道,这个曲先生可不会,生得一派端正俊秀,眼神总是带着冷淡,并不十分热切,却异常吸引人,让人很想温~~暖~~他~~

走在最後面的是一名年约五十的妇女,烫着电棒头鬈发,戴着一副像「食神」里面薛家燕的眼镜,嘴边还有一颗偏红色的痣,看起来精明冷静,但一见到曲东宇就笑开了花。

「曲先生啊,怎麽站在这里?」她目光上下看着曲东宇,眼睛大吃冰淇淋。「难道是等我吗?」

「就是等你,李女士。」他嗓音清冷低沈,如落在硬石上的泉水,引得这群如虎似豹的中年妇女芳心骤乱。

李女士笑容更盛。「叫我教主比较顺耳啦,啊早知道这里有像你这样迷人的邻居,我早就搬过来了,大家说是不是很可惜?」

一干人等频频点头。

当然可惜啦!她们是年过四十还没遇到正缘的单身女性,已经没有小姐的害羞,却又不像已婚欧巴桑那样大胆,自从搬到这里发现楼下有个超帅的瑜伽老师後,个个是握拳扼腕,怎麽不早点搬过来?!

「OK,李教主。」他不介意称呼,只要目标能达成就好。

曲东宇扬起迷死人的微笑,微细的眼尾眯起,唇角的笑弧像揉进蜜一样,若是他的妹妹曲宁宁看见,肯定知道这将是风雨欲来之兆,必会躲得老远,而眼前这群中年妇女却不知道,她们个个眼露兴奋,专心聆听眼前帅男说话,像群小羊,仰头等牧人喂草来着。

「这是第二次警告你们吵到我了,正确来说,不只是吵到而已,这已经是噪音伤害了,再一次,只要再一次,我就会立刻报警,请警察过来处理,如果警察处理不来,相信我,我很有空,可以跟你们打官司或者每天投诉,直到你们不再发出那种咚咚咚咚咚的声音为止。」

众人倒吸一口气,看着曲东宇微笑说出这段话,她们冷汗直冒,回想刚刚做了什麽?

李教主笑容一僵,殷殷解释。「唉唷,刚刚来了一个好可怜的小姐,她恋爱总失败耶!爱的人永远不爱她!都三十岁了,她来这边一直哭,我们都很担心,才破例帮她施行招桃花之术——」

这什麽跟什麽?

脑中不禁闪过刚刚那抹浅蓝纤影,长相他没看清楚,但那身时髦装扮,怎麽也不像一直交不到男朋友的人吧?

啧,想远了,关他屁事啊!差点被牵着鼻子走。

「我不管你们弄什麽招桃花的树,树是用来种的,不是像你们这样敲敲敲就会长出来。」

「不是树,是法术的术,这法术可厉害了,灵验至极,可不是随便拿东西往地上敲敲敲就可以,这是我们上上上上上任教主一直传下来的神力杖,可以为单身女子带来幸福~~」李教主说呀说的,从身後拿出一支像拐杖的东西,献宝似地给他看。

曲东宇还真的很给面子看了一眼——虽然事後他很不齿自己的好奇,後悔到想要咬舌自尽。

「……好吧,我不管你们用什麽东西敲地板,就算是像这样大一点的仙女棒也不可以,只要弄出声音吵到我,就会对我造成困扰!」

曲东宇的脑海中出现一幕场景,七、八个妇女围着一名身着蓝衣的纤细女人,然後轮流拿着超大仙女棒往地上捣捣捣的,这不是Discovery频道才会出现的画面吗?

他伸出食指,递到李教主眼前,李教主紧盯着他的食指,变成斗鸡眼。「再一次,只要再一次,我就不会轻易算了。」

语毕,他收回食指,转身下楼。

身後,逸出一声叹息。

「姊妹们,被帅哥威胁原来是这种感觉,好酥麻啊~~」

月夜下,曲东宇缓步走在无人街巷中,笃定的眼色里有些疲累,脚步逐渐松乱,脑中有种熟悉的想念如泓泉划入心底,濡湿了乾涸的心灵。

明明只是一眼,那抹纤细蓝影却让他想起一个人。

他摇头失笑,搞什麽?

都那麽久了,竟然还记得那个女人。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沐浴过後上了床,将被子盖得严实,习惯性地卷着被子让自己像虾卷,好像这样才能安心入睡。

深夜十二点半,曲东宇陷入梦乡。

「我的天啊!谷小姐,你哪来这些东西?」老周看着努力拉着拖车的娇小身影,忍不住问道。

谷雁安身後的小拖车上,摆着两座水晶洞、一袋挂饰、一颗粉晶制成的桃花树、空的花瓶,还有大束蔷薇花。

「我买的。」

她停下脚步,朝大楼警卫老周微笑。

叉着纤腰,她如数家珍般一个个解释。

「晶洞能净化磁场,让我的桃花树更有用,蔷薇花则是放在房间里,这样能招桃花,还有这些挂饰……」

她拿出一个上面穿着粉色与紫色的水晶球吊饰。

「这个挂在包包上,随身携带,在外也能随时招桃花。啊,这个送你,五帝钱可以挂在门窗上挡煞。」

老周接过五帝钱,看着谷雁安美丽的脸庞,心生怜悯。

一个那麽漂亮、条件那麽好的女孩子,竟然疯了似的招桃花?说出去没人会信吧……

老周年过六十,嘴巴一松,不小心把上述问题问了出来。

谷雁安不以为意地微笑。「我是不缺桃花啊,我缺的是『正桃花』,现在围绕在我身边的都是烂桃花,这样不就永远都找不到对象?周伯伯,桃花是重质不重量啊!」

「也是、也是。」

老周笑得慈祥,他喜欢这个不摆架子的谷小姐,这里是高级社区,入住的全是有钱人,个个跩得二五八万,只有像谷小姐这样的少数住户,愿意跟他这样的警卫聊个几句。

娇小的谷雁安花了一番力气终於把这些家私搬回家里,当她将东西都安置好後,已经是两个小时後的事情。

她累得七荤八素,赖在沙发上喘息了一下,才起身沐浴,将身上的黏腻汗水洗去。

沐浴後,擦去身上水渍,她裸身来到镜子前,望着光裸的自己。

镜中,出现一个美丽的女人。

她眨眨眼睛,镜中女人乌亮杏眼也眨了眨;她抿抿唇,镜中女人粉润的双唇也抿起;她转动腰身,看镜中女人纤腰微扭,性感诱人。

身形窈窕性感,皮肤润滑白皙,平坦的小腹、匀称的双腿……再配上深邃美丽的五官,她是美丽的。

花很多时间保养自己爱惜自己,饮食上也总是克制,经年累月下来,才能拥有这样完美的外貌。

可惜啊……

她咬唇,目光不甘。

没人有机会欣赏这副身体,她今年三十岁了,空有一副好样貌,没有男朋友、没有暗恋对象、没有情人、没有床伴!

忿忿披上浴袍,她点亮香氛蜡烛,在枕头滴上能召唤爱神的精油,裸身躺在床上,柔滑的丝被贴上光裸肌肤,掀起短暂颤栗。

闭上眼睛,进入梦乡的谷雁安,被精油引导,来到一个肉慾梦境。

一名看不清脸庞的男性围绕她,熟悉的气味诱着她,精瘦的身体很像记忆深处的某个人……

可怜的谷雁安,作梦也梦见男人。现实生活中,没男友的日子已经是五年八个月又十天!

楼梯上一个粉晶小吊饰吸引了曲东宇的注意。

圆润的粉色水晶,上面有着淡淡裂纹,以红绳结挂,看来喜气洋洋。

他弯身欲拿起,却顿住动作,终是没有拿起来,直起身体的同时,再次对自己的好奇感到羞愧。

这很可能是「中国民间故事」里演过的情节,他懂的,地上的红包不能乱捡,地上的粉晶也一样。

不要怪他变得神经兮兮,自从楼上搬来美园明教後,他怎能不防范一下?一不小心招到麻烦那更可怕,一世英名很可能毁於一旦啊!

转开视线,挺直腰杆,打开教室大门,换好专用瑜伽衫,拿过垫子盘坐其上,曲东宇等着学员到来。

闭着眼睛,他排空脑中思绪,进入一个全无的冥想世界,感受身体变化,每一个呼吸、每一处肌肉的放松,都让他变得更完整,自己其实不属於自己,那种超脱的感觉,延伸到宽广的宇宙,他像在漫游。

门打开的声音,伴随着女子清润的嗓音穿入耳里。

「我回来……」

乍见眼前宽广的木地板,谷雁安马上知道自己走错了,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一名盘坐的男子,不敢再多看的她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傍晚就来美园明教报到的她,方才突然想起自己买了饮料放在车上忘了带上来,再下楼去拿饮料後,竟然神经大条到走错楼层,开错了门!

顾不得那男人的身影竟有点眼熟,她退身把门关上,提着手上的冷饮,拾级上楼。

被打断冥想的曲东宇歪着头,皱着眉,表情严肃,目光带着怀疑,静静看了门很久。

刚刚那女声……

怎麽那麽像记忆中的某人?

他是冥想到脑筋混乱了吗?

最近怎麽总是想起她?

「曲老师好!」

门再度被打开,进来一名穿着花衫花裤的中年女子,身材微胖的她,嗓音很大,让安静的瑜伽教室注入朝气。

「陈妈,今天又是你第一个来。」曲东宇微微一笑。

「太想老师了嘛!老师不考虑开每天都有的班吗?像这样一三五、二四六隔天开班,很不过瘾欸!」

「其实你可以在家里自己练,我是想如果每天开,对大家也会造成压力,要是有人花钱却没空来不就浪费了?」

陈妈哈哈大笑。「曲老师就是这样贴心,有赚钱的机会还往外推,齁~~这麽好的男人,怎麽就是找不到女朋友啦!」

「嘿咩嘿咩!」

正在门口脱鞋的宋大姐听见这话题,光着脚冲过来。

「曲老师~~我妹妹的女儿今年二十六,没有男朋友,是国小老师,人很乖很听话,又贴心又孝顺,有没有兴趣?」掏出手机,在萤幕上滑啊滑的,将萤幕送到曲东宇面前。

「喏!还不错吧?很清纯喔,本人更漂亮啦!」

曲东宇被迫看着萤幕上戴眼镜将头发梳成包头的女子,先不说这女子看起来不是那麽好相处,他自己并不打算透过这种方式找女朋友好吗?

「我没有在找女朋友。」曲东宇婉拒一头热的宋大姐。

「唉唷,为什麽不找啦?年纪到了就该找对象啊!曲老师喜欢什麽样的女孩子?我可以帮你物色看看!」

还物色看看咧!

又不是挑橘子,在水果摊里找到卖相好的就娶回家过一辈子,吃起来就算不甜也没办法,因为已经娶回家了。

「我比较相信缘分。」曲东宇表情笃定。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要帮他介绍女朋友了,尤其是瑜伽班的学员,大家都很热心要帮他介绍女朋友。

可是他真的不急,也不觉得一定要结婚,虽然妹妹曲宁宁不断跟他讲,一定要结婚,如果不结婚,至少也要生小孩,因为身为独子的他要负起传宗接代的责任。

这观念曲宁宁自己觉得很老套,他也这麽觉得。

可是,想到已逝的父母,他又认为,这观念不失为一种让父母生命延续下去的梦想。

「没想到曲老师那麽浪漫喔~~」陈妈暧昧地笑了笑。

曲东宇看着她们,半开玩笑地说:「其实比起女朋友,我还比较喜欢小孩。」

两位大婶对看一眼,超级红娘宋大姐立刻搜寻脑中雷达。「这还真是巧,我大嫂的妹妹两年前离婚,带着一对兄妹,现在也是没对象,年纪不大,大概三十五岁,曲老师如果喜欢小孩,不就刚刚好?」

刚刚好个头啦!

曲东宇心底叫苦,怎麽这些大妈总是听不懂人话啊?明示暗示都听不懂来着!

饶是他在大婶界打滚多年,也无法参透啊!

他还是太嫩了!

一个礼拜以来,曲东宇在楼梯间「看见却没有捡起」的水晶球吊饰已经有三个了,看来美园明教的新信徒小姐总是漏东漏西,有点不灵光喔!

周日正午,曲东宇从巷尾小馆吃过午餐後走路回教室,先是看见停在公寓门口的红色福斯金龟车,就猜到那名新信徒小姐又来了。

红车是她的,他猜。

这栋老旧公寓住户不多,有几间甚至是空屋,因为有住户不同意都更所以只能保留现状,只要一有新面孔就很明显,更遑论是那麽显眼的红车了。

曲东宇来教室的时间不固定,但只要看到红车,就会在楼梯口看见一些以前从没看过的物品,经验法则推测这肯定是新信徒小姐留下的。

当然,只要红车在,楼上刻意压低的小声响也让他很难不联想到又是在为新信徒小姐做什麽招桃花仪式。

她遗落的东西除了吊饰之外,发夹跟一百块也曾掉过,他都不敢捡,越想越觉得这位新信徒小姐在设计什麽,哪有人那麽会掉东西?

将视线从红车上收回,他打开公寓铁门,正要进公寓时,突然一阵重物滚地的声音急急而来,警觉心很重的他马上逃开,千钧一发之际往右大跨一步,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看到一颗圆乎乎的巨大粉色水晶球从楼梯上滚下来,「辗过」刚刚站的地方。

如果他还站在那边,脚趾恐怕不断也半残!

尚且来不及喘息,没空为自己的反应快而沾沾自喜,划空而来的咻咻声让他冷汗都还来不及逸出,只能很窝囊地抱头弯下身,躲去接续而来的攻击。

一把木剑插在他眼前不到两公分的地方,下一秒,没有剑尖的木剑倾倒,啪地一声躺在地上。

这是公然行凶!

「对不起对不起!」

清亮的女嗓冒出来,谷雁安惊慌地看着眼前背着她蹲着的男人。

刚刚下楼梯时她没拿好水晶球跟桃花剑,竟然失手掉下来,她简直快吓死了,想说水晶球会不会摔破?桃花剑会不会断掉?这可是她花大钱买下的宝贝溜~~

事实证明两者完好如初,可喜可贺……

啊不是啦!当门打开发现有人进来时,她才真的吓到心脏要停了,如果伤到人就不好了……

幸好这男人很敏捷,帅气地躲去水晶球攻击後,知道躲不过桃花剑的追杀,於是使出了「抱头鼠窜」这一招!

美丽的唇角勾起,知道男人等等抬头就会破口大骂,可是她如果亮出美丽的微笑,相信任何男人都会骂不下去吧?

「你差点把我杀了!」

曲东宇抬起头,尚没看清眼前女人的长相就连连开骂。

「就算是棒球都可以把人砸到脑震荡,何况是这种水晶球?这麽危险的东西不拿好,你有没有搞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频频说着对不起的谷雁安,目光终於与曲东宇对上,连珠炮似狂骂的男人与佯装乖巧小绵羊的女人,同时噤了声,呆望着对方。

下一秒,谷雁安唇边的笑意收起,换上森然冷嗓。

「那可真是对不起了,大概我的水晶球怕脏,砸到你这种负心汉怕洗也洗不乾净,才让你逃过一劫。」

曲东宇目光一凛,向来牙尖嘴利的他竟无法反驳,定定看着她一会儿,才懒洋洋地说:「被你这种迷信疯女人的东西砸到脚,我看我得考虑截肢才有用。」

「你……」盯着他迳自往上走的身影,谷雁安气得跺脚。「曲东宇!你气死我了!」

他总是这样!

嘴上不饶人,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可向来习惯被人捧在手掌心上的她,却飞蛾扑火似地迷上曲东宇。

他总带着高傲的目光看世界,有点唯我独尊的姿态,个性冷漠不够热情,随时都很理智不失控,也不浪漫,不听女友的话,叫他往东他偏往西,像那种千山我独行的侠客。现在想起,她那时真是傻了!

八成是被爱神的箭射错,竟然栽在他身上,真是她恋爱史上最惨烈最让人想要埋葬的一页!

谷雁安瘪瘪嘴,甩了甩头发,捡起水晶球跟桃花剑,上了车後,很认真地思考,是否要拜拜去霉运?

但又很尴尬的耳根热起,被前男友看见她带着桃花剑跟水晶球,好像很糗齁?

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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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犬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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