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她在想什么?

婉约躺在他身下,虚弱得失去反抗的力量……她想的,只是她的丈夫能够全心全意的爱她,如此而已。

寝房中只剩床边最后一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婉约半闭着眼,内心深处对丈夫的期望,已如同奄奄一息的灯火般,即将熄灭。

「我想什么,重要吗?」她抬起双手,掩盖住欲哭无泪的脸庞,失控道:「你应该在乎娉婷想些什么,不必管我,放我离开,算我求你了!」

唐谨思不为所动,心平气和的神态仍是温文儒雅。

「婉约……我不想放开妳。」他修长的手指,缓缓的拨开她掩面的柔荑。

她无法掩藏的伤心神色,突然幻化成疾驰的箭,射入他结实的胸膛,留下难以描述的刺痛。

唐谨思愣住了。

他为之动心的人应当是娉婷,但与婉约相处之时,他没有丝毫的违心不适之感,见她难过,他也会感同身受。

他对她的在意,远远超过了他情感的界线……为什么他会那么在意她的喜怒哀乐?

疼惜她、爱怜她、呵护她……他都不觉得勉强,彷佛是天经地义的事,唐谨思迷惑的抚着婉约柔美的面部轮廓,指尖逐渐的下移,来到她衣衫凌乱的诱人身躯。

前些天才觉得妻子索然无味,现在一看又令他满怀兴致了,他体内似乎有一个秤在摇摆不定,连他自己也不晓得,与婉约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如今他能够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情──

「我不会让妳离开我。」

婉约因他独断的宣告,身躯发抖。

她出手,抵着他逼迫而来的胸膛,推拒着,却撼动不了他的力量。她的丈夫有一张文人的清秀脸孔,匀称的体魄却像武者一样强健。

她无力的垂下手臂,任他爱抚,让他随意亲吻……她悲哀的发觉到他的亲密举止仍令她的身子感到愉悦。

手指交缠,四目相对,唇舌紧贴,那么的亲密,曾经使她迷醉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至今仍牵动着她的心,为他起伏不定。

婉约的双眸慢慢的湿润,眼前模糊一片,渐渐的,一颗颗泪珠溢出了眼眶。

「谨思,我和娉婷并不是完全一样的……」她哽咽,看不到丈夫的心。

以前,她傻傻的以为,他愿意与她亲热,就证明他是喜欢她的。可现在,她不敢这么自以为是了!

「我晓得。」唐谨思充满怜惜的吻去她脸上每一滴泪,手指轻缓的褪开彼此的衣裳。

婉约看他轻松的熄掉床边最后一盏灯,那从容的神态,彷佛把她控制在手掌间。她忽然的想破坏他的从容!

「谨思……」等他垂首,与她耳鬓厮磨,她出其不意的冷声发问:「你抱我的时候,心里是否在想着娉婷呢?」

唐谨思一震,亲热的举止陡然中断。

「真是委屈你了。」她怜悯的望他,激怒他的企图昭然若揭。

黑暗中,他的黑眸燃起了一点焰光,烧毁了温柔的表象。

她却平静的模仿着他的从容,冷淡的迎视他。

唐谨思甜甜一笑。「婉约,妳的性子可真是超出为夫的预料,原来妳这么爱吃醋呀?」

婉约眉头一拧,闷声道:「我不是嫉妒,只是不愿当别人的替身。」

唐谨思又低垂了几分,修长的四肢覆盖住她的手脚,鼻尖也与她的鼻尖相抵,彼此温热的呼吸悄悄的靠近、融合……

「这么喜欢我,不想我再娶吗?」他呢喃般的发问,每一字都吐露在她发颤的嘴唇上。

婉约瞬间窒息,艰难的推着他颀长的身躯,他却变本加厉,使劲将她覆盖得更紧密。

「妳知道我当初看上的是娉婷,很伤心吗?」唐谨思柔声问。

他那不曾变化的悠然,刺伤了婉约的自尊。

她狠狠的瞪他,蓦地发觉──他目光有了变化,从迷惑到了然的变化。

婉约赫然明白,他只是在刺探她,他并不确定她用情有多深。

她懊恼的闭上眼,不理睬他。一辈子都不想让他知道,她曾多么喜爱他。

唐谨思的叹气声在幽静的寝室内微微掠过。

「婉约,我很抱歉。」他缓缓坐起,面向床外,不再欺压他的妻子。

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抗拒、她的反对,是因为太在乎他,而非气量狭小。

「你不用道歉……」婉约转后侧卧,背对唐谨思。

他走向窗边,不再亲热的触碰她,她没由来的觉得失落……用力的偷偷捶打自己的胸口,厌恨她不争气的失落。

唐谨思开了窗,放入清冷的夜风,吹熄了他的情欲。

「婉约,我想娶娉婷。」他低声轻语。得不到的东西,就更想拥有。

婉约捂住唇鼻,忍住饮泣的冲动。

他又道:「但我也喜欢妳,我明白妳对我的心意,我保证不会亏待妳。」

这种保证不仅不会令她安心,反倒更令她痛心。

「我们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婉约咬着唇,用不带泣声的坚强语调告诉他。

她的喜欢是一心一意的,而他,却是三心二意的喜欢。她无法承受他把心分给别人的痛!

「放我走吧!谨思。」

「我不会答应。」

「那么,你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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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后悔?

她想怎么令他后悔?

唐谨思在早朝议事之际,还分心回味着妻子的警告,心里蠢蠢欲动的,居然颇为期待婉约做出令他意料不到的举动,为他平顺的生活制造一些波动,带给他新鲜的刺激和乐趣。

散朝后,众臣退出皇宫。

肖阳走到唐谨思身旁,有意无意的提起锺家娉婷的情况,似乎听说了唐谨思有意再娶锺家妹妹,肖阳颇欣羡唐谨思能独占那双耀眼夺目的姊妹。

「婚事,恐怕得拖上一年。」唐谨思心不在焉的应着。迎娶娉婷的决定,并没有因为婉约的强烈反对而动摇。

可他愿意给婉约一年的时间,缓和她的不甘愿……

唐谨思自认够体贴了,早晨出门前,也让母亲转告婉约他的最终决定。不知回家后,婉约又会给他什么脸色看?会继续冷漠疏远他,要求离去?或是会给他耍些小手段呢?

唐谨思满怀期待,等着回府的时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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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比平常快一倍的速度处理完兵部的事务,唐谨思整天惦记着家中的妻子,归心似箭。

彷佛回到了少年时期,无法克制情意的冲动,他的脑海里充满了婉约的一颦一笑,惦记着回家后,可能又要与她斗上一斗。

于是,唐谨思谢绝了不少同僚的邀请,迫不及待的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府邸。

刚入府,就见小厮面色焦虑的等在门口,十万火急的领着他走到母亲房中。

「娘?这么急找我过来是出什么事?」唐谨思进门就问,暗中猜测很有可能是他的妻子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使得母亲的神情变得如此气愤。

「这个锺婉约实在是可恶,平常温温顺顺的,看不出骨子里这么傲慢!」母亲如唐谨思所料,一开口就鞭笞他的妻。

「她怎么了?」唐谨思的胃口被吊起来了。

母亲拿过压在茶几上的一张纸,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唐谨思目光一瞥,正好看见纸上两个醒目的大字──

休书

他当即笑出声来。这可真是个惊喜。

一张字迹整齐的休书上,密密麻麻的写满她是如何的所托非人,又清清楚楚罗列出他的罪状,阐述她不得不「休」掉他的各种缘由。

唐谨思煞有介事的念出婉约所写的罪名,「夫君朝秦暮楚,成婚未满半年便不安于室,是为一罪。另有所爱,又不肯离缘,误人终身,是为二罪……」

他边说边笑,惹得母亲火冒三丈。

「笑?你还笑!出了这种事,你居然笑得那么开心?」

唐谨思忍俊不禁,想象着婉约写这份休书时的表情和心情,叹道:「我挺佩服她的,抓得出这么多罪状。」

「那些罪状都是在数落你呢!」母亲没好气道:「看看最后八个字吧!」

唐谨思依言,瞧了瞧刺目的休书结语──

「再三思索,忍痛休之。」

多么无奈的字眼……忍痛。唐谨思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不减。

他被休了,被成亲三个月的妻子「忍痛」休掉了。

这就是婉约要给予他的「后悔」吗?

她认为这么做,他就会后悔了?然后呢?她是否期待他回心转意,带她回家,向她赔不是,柔情蜜意的许诺她绝不再娶?

唐谨思收起手中的休书。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会因为妻子的一封休书而回心转意的,他的妻子做得太绝了,只怕是连他的回心转意都不屑吧?

「她把嫁妆和你送给她的一些东西也叫人搬走了。」母亲继续诉说儿子不在家的时间里,媳妇做出的种种惊世骇俗的行为。

唐谨思忍不住放声而笑。他听说过许多女人用各种手段,去牵制住自己的丈夫不能再娶;但他的妻子这种对抗般──决裂的方式,他还真有幸第一次体验到。

「你到底是高兴啥?这么大的侮辱,你一点也不在意?」母亲对唐谨思的态度深感不解,「你可是职掌兵部的高官!你不怕事情传出去对你的名声有多大的损伤?」

「别担心,娘,婉约她……会回来的。」即使妻子做得如此决绝,唐谨思仍认为她的离开是一种负气的抵抗罢了。

这种抵抗维持不了多久。

「出了这样的事,我不会再允许她进这个家门了!」母亲信誓旦旦的宣告。

「娘。」唐谨思坐到母亲身旁,握住母亲的手,柔声撒娇,「当初爹再娶之时,妳是怎样的心情?」

他在为婉约说情吗?母亲纳闷的盯着儿子端详,好半晌才苦涩的叹,「每个女人都得接受这种命啊!」

唐谨思的目光游移,缓缓的落到休书上,「我的夫人并不想认命。」

「你喜欢她?」

「自然的,否则何必娶她?」他笑容可掬,心事如谜。

他的母亲从他懂事起也很少见到他表现出什么强烈的情绪,或鲜明的爱恨,除了温文儒雅的笑靥,唐谨思少有表情。

母亲弄不懂儿子的心事,又叹了一声,放弃道:「随便你们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婉约这事,我先压下消息,你尽快处理妥当!」

「母亲放心。」唐谨思势在必得的允诺。

「谨思啊!你既然晓得一个女人见到丈夫再娶会是如何的难受,你又何必让你的妻子受苦?」

唐谨思的笑容微微一凝,眼里闪过几许难以捉摸的流光。

片刻后,他悠悠道:「我不晓得……」

他不晓得……自己的心。

他依然渴望着娉婷,但婉约也很重要。

对娉婷,初见的悸动,无法忘怀;而婉约,婚后的亲密,让他不忍舍弃,如今,她又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新奇。

他承认自己贪心,两个都想要。

尽管他知道喜欢一个人应当全心全意,可他做不到,不晓得自己的心更需要谁?

「这个是婉约留给你的。」母亲思索了一会儿,有些犹豫的把一封信交给儿子。

「娘看过了?」唐谨思审视母亲一眼,感觉出母亲原本不想把信给他。

「是的,我看了。儿子,我看婉约是不会回来了。」

唐谨思疑惑的打开信,见到信中只写着两行字──

你若无心我便休

青山只认白云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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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只认白云为伴侣,而她的丈夫,显然不是她向往的白云……

锺婉约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和忠心耿耿的陪嫁丫鬟,住进了城内偏远处的一间尼姑庵。

她不敢回娘家,亦不奢望唐谨思会原谅她写下如此违逆风俗的休书。

离开一个女人赖以为生的栖息之地,只因为不想见到丈夫左拥右抱,她无数次的问自己,她任性的做法是否太幼稚了?

可最终,脑海浮现出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她不能忍受丈夫与妹妹卿卿我我的情景,就算把她的心撕成碎片也不能容忍,为此,她必须走!

「小姐,吃些东西。」年轻的丫鬟叫宝儿,相貌甜美,手艺极佳。一到尼姑庵内就找地方做膳食照顾婉约。

婉约感激的笑,牵过宝儿的手,让情同姊妹的丫鬟坐到身旁。

「如今我自顾不暇,实在不该带妳出门。待我写封家书给爹娘,妳替我拿回家去,我会请求他们收留妳。」

「千万不要!」宝儿激动的回道。「宝儿从小就在小姐身边长大,离不开的,宝儿是自愿陪在小姐身边,不怕吃苦的,小姐,放心让我留下来照顾您吧!」

锺婉约苦涩的笑,桌上昏暗的烛灯,映照出她的憔悴与落寞。

在她最失意的时候,仍愿意陪在她身边支持她的人,竟不是她的家人,而是她的侍女。

她无助的抬起双臂,环抱住自己。老旧的屋外,夜风渐渐袭来,忽有一阵走动声,朝她所在的方位步步逼近。

宝儿警觉了,凑到窗边,借着月光向外打量。

一望之下,宝儿吃惊的回头告诉婉约,「小姐,唐家的人来了。」

婉约秀眉微蹙,正在思考如何应付,便听门口有人轻声唤道──

「夫人,请开门。」

那声音,婉约很熟悉,是唐家一个照顾她的丫鬟。是来劝她回去的吗?婉约猜疑不定,给了宝儿一个眼色。

宝儿慢慢推开门,只见那丫鬟身后还有一群人,而唐谨思俊逸的身影也在其中。

「……姑爷。」宝儿不知所措的退到一旁。

唐谨思越过旁人迈入屋内,悠然的姿态恰似一阵清风。

「婉约,我来了。」他毫不迟疑的向休了他的妻子走去,含笑的容颜犹如正在幽会心上人的情郎,是那么温柔。

「你──」婉约望着他温文儒雅的模样,奇异的,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万万想不到,他会这么快赶来找她。

明媚的月光从半开的门窗潜入房中每一个角落,为室内添上一股柔暖的光泽。

唐谨思挥了挥手,身后的下人会意,带着宝儿走出门外。

「小姐?」宝儿想挣扎,无奈对方人多势众。

婉约递给她一个「不必担忧」的眼神,静静的等旁人逐一离去,并关上房门,这时,唐谨思慢慢的走向她。

婉约低头不语,突然找不到勇气面对靠近她的男人。

这个被她休掉的丈夫,和蔼可亲,巡视着桌上的膳食,低声关切道:「饭菜都凉了,妳还没吃吗?」

婉约沉不住气,别扭的问:「你来做什么?」

唐谨思无声轻笑,在她身前蹲下高昂的身躯,「怎么不敢看我了?」

婉约不甘示弱的抬眼,与他目光交会,胸口一热,又垂下眼眸,她的确不敢看他,他的眼神太明亮璀璨了,她怕自己被那份光华所灼伤。

「我不是来接妳回去的。」他忽然开口,说出的话使婉约又羞又怒。

「请你不要打扰我!」她冷着脸,暗自警告自己不能难过,无论他会说什么话来压迫她,她都不能再为他心痛!

唐谨思轻捧起她的双颊,与她对视,「那份休书不能算数,妳我依然是夫妻,我不会同意妳离家出走一去不回的行为。」

婉约气结,气得忘了抗拒他的触碰。这个男人,既不是来接她回去,又不肯放她走,他到底想怎样?

唐谨思看出妻子的困惑,主动表示,「娘为了妳的事也在生气,倒不只是气妳,也骂了我一顿。这阵子我们都不要回家住了,我陪妳待在这。」

「说什么呀!」婉约被他闲话家常的口吻打乱了情绪。「你以为你是来住客栈吗?这里可是尼姑庵啊!」

「别大惊小怪的。」唐谨思悠闲道:「我请示过庵主,并送了些香油钱,她们很愿意接纳我在此陪伴照料妳。」

婉约呆了,眼前那双光彩璀璨的眸子,闪烁着她不曾见过的顽皮之色。她赫然发觉,他像个找到玩具的孩子一样,兴致勃勃。

「你打算赖在我这?」

「一家人,何必客气。」

「我、我……」没想到温柔体贴的丈夫,竟会有这么接近无赖的一面,婉约忍不住向屋外的丫鬟求救,「宝儿,进来收拾行囊,我们走!」

「要换地方居住吗?」唐谨思非常配合的立刻放声吩咐屋外的仆人,「你们也准备跟着夫人出发吧!」

婉约错愕。这个男人到底明不明白,她已经休了他,决心与他画清界线,拒绝与他亲密,不再当他的妻!

他……怎会不明白?

假如他有一点智慧,有一些自尊心,就不会找上她,与她纠缠不清,甚至流露出──纵容她的表情;更离谱的是,他对她的态度,竟比新婚时期更加亲切,亲切到言词神色充满甜蜜。

婉约糊涂了,唐谨思究竟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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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不安于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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