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不肯答应?」他惬意的靠着床柱,看着她像头暴躁的小野兽,来回不停的踱步。
「我、我又没这麽说。」来回踱步的小脚蓦然停下,她转头瞪着他。
「那你是答应了?」
「我也没有这麽说!」她答得飞快,但话才出口她就後悔了。「总之我还在想、还在想啦……」她连忙修饰,可不想让他误会自己不敢接受挑战,事关重大,她当然要好好考虑。
纤纤不断说服自己,自己之所以会这麽犹豫,全是因为谨慎,绝对不是为了心里那莫名其妙的慌乱与挣扎,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上官卫的眼底盛满了笑意,险些就要忍不住笑。
其实他哪里打算要娶其他人,这不过是将她拐到身边的一种手段,为的就是能名正言顺拉近彼此的距离,纵然他的做法与外头那些卑劣的男人没什麽不同,但唯有这样,她才能弄懂自己的心。
她明明就是在乎他的。
纵然她总是表现得那般冷淡,佯装得那般毫不在乎,但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心其实早已产生了变化,有太多太多迹象显示,她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抗拒排斥着他了,她不经意间为他流露出的小女人娇羞,就是最好的证明。
更甚者,有许多时候,她经常会不自觉流露出一股独占,就像她幼时,总是讨厌有人比她还要亲近他。
「你想好了吗?」他徐声开口问。
「我……我……」她皱紧眉头,实在不懂自己究竟怎麽了,她明明就不想让他小看她,为什麽简单的一句答应,她就是难以说出口。
「唉,你就这麽害怕替我说媒吗?」他摇摇头,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被他这麽一激,她果然马上中计了!
「谁说我怕了?」
「那你是答应替我作媒了?」
「废话。」她拍着胸脯,冲到他面前说道:「既然你想娶妻,那我就奉陪到底,我一定会好好的帮你物色物件!」哼,谁怕谁啊!
「是吗?」他看着她气愤的小脸,缓缓的笑了。「那真是太好了。」
咚咚咚!
轻浅的敲门声忽然自上官府的榆木大门外响起,虽然敲门的声音不大,但门房方福还是听见了,因此恪尽职守的立刻将大门拉开。
「纤纤小姐?」他猛地一愣,万万没料到来敲门的竟然会是纤纤。
自小到大,她进出上官府大门的机会简直是屈指可数,大多时候她总是直接从花霏阁翻墙而来,不过长大之後她已甚少「翻墙拜访」,更别提「登门拜访」了。
今天究竟是什麽日子,难道天要下红雨了?
方福忍不住往天边望了过去,没看见红雨,倒是看见满天的绯艳红霞。
「福伯,我有事找上官——司户佐大人,请问他回来了吗?」纤纤说出来意,尽可能表现得落落大方。
「当然回来了。」说话的同时,方福也立记恭敬的退开身子。「少爷一刻钟前便自县衙回来,还带了一位同僚回府作客,两人此刻应该是待在君清楼里。」
「我知道了。」纤纤点点头,立刻抱着一捆画轴跨入门槛。
看她抱了那麽多东西,方福立刻伸手去接。「纤纤小姐,让我来吧。」
「不用了,不过一点东西我还拿得动。」她笑着婉拒。「再不久就要晚饭了,我不会打扰太久,将这些画轴拿给司户佐大人後,我马上就离开。」
画轴?
方福一愣,虽然疑惑那些画轴的用途,却不敢多问。
「纤纤小姐许久没来拜访了,既然来了就一块儿用饭吧,老爷夫人一定很高兴,我这就去禀报老爷夫——」
「不用了。」她连忙打断他。「我待会儿还有其他事,下次吧。」
「可是……」
「府里有客人,上官伯父和欢姨一定很忙,送完画轴後我自然会去和上官伯父和欢姨打招呼。」她笑了笑,自动迈开脚步朝君清楼走去。
方福连忙关上大门,快步跟上。
「其实老爷夫人近来正惦记着你呢,说你好久没上门来玩了,不过从大门来确实得多绕些路,下回你若是有空,大可以像从前那样从花霏阁直接进来,少爷一定也会很欢迎的。」
「呃……从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如今大了可不能再那麽乱来了。」听着方福理所当然的语气,纤纤立刻慎重申明立场,就怕消息传到外头会让人误会。
她拍了胸脯保证要替上官卫找到如意美娇娘,可不想因此节外生枝,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纤纤小姐会这麽说,看来纤纤小姐真是长大了呢。」方福备感安慰的微笑,还想开口说些什麽,不料上官召和上官徐欢却突然从长廊上迎面走来。
「纤纤?」上官徐欢惊讶的睁大眼,连忙走到她面前。「你怎麽来了?欢姨好久没看你上门来玩了,今儿个是什麽风把你吹来的?」
「嗯……我找司户佐大人有点事。」她一语带过,说完话,立刻朝上官召恭敬福身,纵然两家交好,上官伯父也始终待她如同女儿,但他毕竟是河南府尹,礼数总是不能少。
「你找卫儿?」上官徐欢更惊讶了。
「他请我帮忙物色一些姑娘家,说是打算成亲了。」她说明来意。
「什麽?卫儿要成亲了?」上官召和上官徐欢异口同声,就连一旁的方福也不禁重重一愣。
「是啊,前天他跟我提了这事,所以我就准备了一些画轴过来。」她端详三人的反应。「怎麽,他没跟伯父和欢姨说吗?」
当然没有!
上官徐欢忍着惊喜,乐得差点就想手舞足蹈。
呵呵呵,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她才计画着该怎麽说服卫儿,以成亲为由诱拐纤纤上钩,没想到他竟然也有相同打算,准备先下手为强!
真不愧是她的好儿子,太好了,太好了!
「老爷,少爷真的要成亲?」方福终於忍不住错愕,低声询问身边年过五十却依然精壮英明的上官召,实在不敢相信上官卫真的要成亲,他以为在这世上,少爷会娶的人只有一个呢!
「静观其变就是。」上官召答得深奥,一双黑眸同样别有深意地觑着身边眉开眼笑的妻子,心知肚明结缡三十年的爱妻,肯定是瞒了他什麽事。
其实儿子要娶谁他都没意见,可私心里却是更属意纤纤。
毕竟是自小看到大的孩子,姑且不论从格品性才华,光是她与儿子青梅竹马,两人从小感情深笃,他就想不出还有谁更适合儿子。
而且就算有更适合的人选,儿子也未必就会喜欢。
同样是男人,他岂会看不出儿子对纤纤有多麽情有独锺?
除了纤纤,他从不曾多看其他女子一眼,如今忽然说要成亲,怕是别有所图、另有居心。
「是。」纵然听不懂上官召话间的意思,方福却不敢再多问。
「既然你和卫儿约好了,那就快去快去,千万别耽搁了时间。」上官徐欢笑着挥挥手,恨不得两人能早点见到面。「方福,待会儿让人送点茶点过去,千万别怠慢了。」她殷勤交代着,仿佛是在接待什麽贵客。
「是,奴才这就去办。」听到命令,方福立刻离开现场。
「伯父、欢姨,那我这就过去了。」话才说完,纤纤特地又朝上官召福了个身。
「去吧。」上官召微微一笑,而一旁的上官徐欢则是将手挥得更勤了。
直到人走远了,对於儿子突然想娶妻成亲一事始终不置可否的上官召,这才转头看向妻子。
「这是怎麽回事?」他淡淡问着,语气平淡得就像是询问今日的天气。
「你没听见?儿子说了,他要成家了。」上官徐欢将责任推到儿子身上。
「你私底下就没有推波助澜?」上官召了然地又问。
「有或没有你都别管,这些年来你和卫儿老是在书房里窃窃私玉带,许多事都神秘兮兮的瞒着我,我从不过问,所以这事你也别想管。」她斜睨丈夫。「反正等着看结果就是了。」
「总归还不是咱们家的媳妇,别太过火了。」上官召让妻子放手去做,却不忘提醒。
「就是因为还不是咱们家的媳妇,所以动作才要快。」上官徐欢理所当然的说道,甚到公布自己的打算。「而且最慢今年底,就得成定局!」
君清楼里,上官卫和好友范军筹正低声谈论着公事。
自开春以来,河南府管辖的二十个县城内,便频频发生人口突然失踪的案件,失踪者多是年轻貌美的姑娘,或是稚嫩可爱的男童女童,各地县衙虽然积极侦办追查,可吊诡是案情每到关键,线索总会莫名中断,让人陷入五里迷雾当中,难以继续追查。
如今失踪人数已高达六十多人,各县县衙仍是一筹莫展。
这不寻常的情况几乎证明一连串的案件是互有干系,并有人在背後精心策划。
要做到如此乾净俐落、不留痕迹,那人必须有一群忠心耿耿、办事俐落的手下,还有得足以操控他人的权势地位,以及滴水不漏的心思与手段,更甚者,那人还必须十分清楚县衙的办案进度和案情机密——
案情每到关键,线索总会莫名中断就是最好的证明。
若是一般人,绝不可能如此熟悉县衙里的办案进度,甚至赶在各县县衙破案之前将所有线索斩断,可见那人若不是在县衙里有眼线,就是本身也是一县之长,或是高於县令以上的官员!
这是最合情合理的推测。
而两个月来,他俩奉命暗中在各县城间到处奔波,搜查出的种种蛛丝马迹也全都指向这个可能,甚至指向某位官员。
可纵然那人涉嫌重大,无奈他俩却怎样也搜查不到有力铁证,所以今日才会一同坐在这儿,苦思良策。
「拐了那麽多人,那人真是泯灭人性,不过先说好,下次查案若是又得混入青楼里,打死我都不扮成女人!」圆桌边,范军筹大剌剌的将右脚跨在椅子上,长手一探,就将壶嘴往嘴里塞,大口大口灌着凉水,实在受不了炎热酷暑。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你扮成女人可是连青楼的老鸨都认不出来呢。」上官卫斯文一笑,极有同僚之爱的将自己尚未喝过那杯水也送到他面前,就怕一壶凉水不够他消火。
「你别想用那张笑脸骗我。」他迅速搁下茶壶,瞪着眼前那张无害的笑脸。「有本事你也扮成女人,就不信被男人吃豆腐时你忍得住,没道理同样是监察御史,每次联手查案倒楣的都是我。」
可恶,他是男人,他是男人好不好?就算他长得俊美无俦,犹如仙人下凡,但男人有的他通通都有,他爱的是女人哪!
「我不若你俊美无俦,恐怕不适合扮成女人。」
「少来,这次不管你怎麽说,我就是不扮。」范军筹坚决重申立场。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上官卫自然也听见了,那总是充满活力的脚步声,让他不禁瞬间漾出温柔的笑容,与平常对待他人的客气有礼截然不同。
「是你的小心肝?」范军筹眼尖得很,可没漏掉好友那温柔到令人想吐的恶心笑容。啧,明明就是头奸诈狡猾的贼狐狸,装什麽温柔啊。
「差不多该用晚膳了。」他答非所问,委婉的下达逐客令。「待会儿我会请下人将晚膳送到你房里,我们今晚再继续讨论,只是这件事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我爹已向襄城县令在照,将你暂时调来洛阳县城,这段日子你就在府里住下吧。」
「要我住下当然是没问题,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扮女人。」他再次申明。「不管你怎麽说、怎麽骗,我都不干!」
「那是当然。」上官卫笑得令人如沐春风。
范军筹提防地看着他太过温和的笑。
「就算逼我也不干。」他三令五申。
「我怎麽会那麽做呢?凭我们的交情,我自然不会逼你。」上官卫缓缓起身,走到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