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电梯门一开,两名小护士说笑着走出,较矮的那位挥挥手便转往左边病房区,较高的那位远远看见快走进护理站的另一名同事,小跑步地跟了过去。

「思谊,你明天是不是——」

「我不想听!」

魏思谊才刚进护理站坐下没三秒,突然瞪大眼朝身侧低吼一句,吓得跑来要问她话的寇莉惠马上闭紧嘴,站得直挺挺,再也不敢多吭一声。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说你啦!」

魏思谊尴尬地对着同事笑笑解释,只是不解释还好,一说完马上瞧见寇莉惠往後连退数步,脸色瞬间从红苹果变成青苹果。

魏思谊拥有阴阳眼,在医院里早已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

一开始,寇莉惠十分「铁齿」,只当成玩笑,可是几次亲眼目睹好友身边发生玄得不能再玄的灵异事件後,她早就心服口服,信了世上真有鬼神。

眼下整个护理站就只剩她们两人,魏思谊不是自言自语,也不是叫她闭嘴,那百分百是——

「我明白。」寇莉惠说话时嘴角微微抽搐,笑容十分僵硬。「你先处理好『灵界』的事,晚一点再电话连络。」

「好。」

魏思谊乾脆地点点头,没留人。毕竟寇莉惠可是出了名的胆小怕鬼,知道此刻阿飘就在附近游荡,一秒都待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魏——」

魏思谊狠狠一眼瞪去,刚挨过来的白衣男鬼马上识相地飘离她三尺的距离,苍白容颜却显得阴恻恻地,满怀幽怨。

「能不能拜托一下,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魏思谊头疼地按按太阳穴。「我又不是包青天,干麽你们每个人都找上我伸冤、求援?外头不是有很多乩童、灵媒?你去找那些『专业人士』解决就好了。」

「他们根本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多半全是假的。」白衣男鬼缓缓飘近一尺。

「我问了很多人——呃,很多鬼。大家一致推荐我来找你,说你一定能帮我,如果不能了却我这个心愿,我真的——」

「欸,无法安心升天。」

魏思谊叹口气,乾脆替他接口说,因为这句话她实在是听多了,哪个来求助的冤魂不是这麽说?

「为什麽你们能不能升天全成了我的业障?难道我上辈子是无恶不作的土匪,这辈子生来注定要为你们鞠躬尽瘁?」

不是只有鬼会「哀」,她也有满腹委屈与心酸哪~~

「先生,你跟了我一整天,应该看到我有多忙吧?好不容易现在才坐下来喘口气,只希望下班後能好好吃顿饭、舒服地泡个澡,然後倒头大睡,休假时也可以和普通女人一样跟男友整天甜蜜约会。为什麽我必须放弃这麽小之又小的心愿,用我超级珍贵的私人时间帮你?我们是亲人还是朋友?我欠你的吗?」

白衣男鬼被魏思谊一大串连珠炮似的埋怨与抗议,说得毫无招架余地,抿唇垂眉,猜想大概真的没希望,只能黯然地低下头,失望地转身飘走。

「给我站住!我有说不帮你吗?」

听见自己脱口而出的话,魏思谊真想一拳扁昏自己!

但是能怎麽办?她这个人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尤其最受不了别人因为她而委屈难过——唉,不只是人,连鬼也包括在内啦!

「你愿意帮我?」白衣男鬼立刻飘回,一脸开心。

「废话!这女人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只要你要求别太过分、又够卢,很难不成功的。」

出声的是老早就待在一旁「看戏」,约莫才十五、六岁左右的红发小鬼。只见他挑着被刀疤断成两段的右眉,像有多了解魏思谊脑袋里在想些什麽,一副早已算出事态发展的得意模样。

「大姊,我真的很欣赏你!」红发小鬼酷酷地将手搭在魏思谊肩上。「你早点死,下来做我女人——啊~~」

白衣男鬼被吓得双肩一抖。

他双目圆瞠,无法置信地眼睁睁看着红发小鬼话还没说完,就被魏思谊一拳击中鼻梁,咻地以时速破百的飘移速度往後穿墙而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你能碰到我们?!」因为过度意外,他问时还破音。

「没错。」

魏思谊双手帅气地交错拍拍,像是多轻松地解决了一件烦人事。

呿!她还没嫁人呢,居然诅咒她早点死?活该挨揍!

「不过伤不了你们,只能稍微图一下耳根清净而已。」她解释一下,也知道刚刚那幕满耸动,不想吓到鬼。

白衣男鬼太惊讶了,眼前这位留着俏丽短发、齐眉刘海下转着一双黑珍珠般晶莹美瞳的娇俏小护士,真是他有「死」以来遇见的第一奇女子。

「你想将临终前买给女儿的生日礼物送到她手上,这件事我就帮你吧!把置物柜的密码和你家地址给我,後天轮休我会帮你解决——」魏思谊顿了顿,换成她一脸哀怨地望着对方。「我难得轮休排在周末,可以跟男朋友出去玩,现在得为了你大老远从嘉义跑去台北找放礼物的置物柜。能不能请你至少在事情办好前先别在我身旁晃?」

白衣男鬼当然明白她早能一拳将自己打飞到天外凉快去,应当是於心不忍才对自己手下留情。既然对方已经答应帮忙,他也就识相地点点头,如云雾般缓缓消散在她面前。

「灵界」的事情解决了,魏思谊也赶紧处理手头上未了的工作。

明明早就能下班,却被耽搁这麽多时间,幸好男友今天请特休要去北部参加朋友长辈的葬礼,今晚两人不见面,否则约会迟到又要被念了。

她和王学亮认识四个多月,对方一直表现得温柔体贴,行为举止十分绅士,顶多就是约会迟到时会念上几句。难得遇上一位不错的对象,可以的话她当然也想尽量别让他反感。

所以,阴阳眼的事,她到现在还没让男友知道。

想当年,她的初恋可就是毁在阿飘手上,怎麽能不更加小心谨慎?

因为小时候分不清鬼和人的差异,和阿飘对话的次数太多,家人看惯了她对着空气讲话,早知道她有灵异体质,也见怪不怪。

至於朋友们,刚知道时虽然半信半疑,有人还会感到惊恐,但久而久之也都习以为常,不会对她另眼相待,所以关於能看见游魂一事,她向来都不会特意向身边人隐瞒。

但是晚熟的她到大学才萌芽的初恋,就因为对方怕鬼,一听说鬼魂会来找她帮忙,立刻逃之夭夭,吓得连在校园里见到她都会绕道而行。

从此之後,除非是对方自己发现,否则她再也不会白目地随口跟别人提及自己有阴阳眼的事。

当然,如果是论及婚嫁的关系,不说她肯定会良心不安,但是交往四个月对她来说还在观察期,感情基础太薄弱,等半年——不,一年後再说比较好。如果都有了一年的感情,还为了阴阳眼的事被甩,那她也认了啦!总不能为了嫁人要她戳瞎双眼吧?

「对喔,今天晚餐要怎麽处理?」

下班前,魏思谊忽然想起爸妈今晚要去餐厅庆祝结婚二十八周年,早说好晚餐各自解决。

她累得不想回家还得下厨,又不想虐待自己肠胃吃泡面打发,打电话确认弟妹们各自有事,都没打算回家用餐後,她乾脆慰劳一下自己的辛苦,去吃点好吃的。

骑车大概半小时後,魏思谊抵达曾经和朋友来过的麻辣锅店。或许因为一整天阴雨绵绵,让人懒得出门;也可能是她进来时都快八点,已过了用餐巅峰时间,平日生意兴隆的店家难得没客满,所以领位员没将她带往单人用餐的长条桌,反而让她坐进靠窗的舒适双人座。

魏思谊点完餐,服务生飞快送上汤锅和材料,饥肠辘辘的她哪管什麽下料的先後顺序,一股脑儿地将菜盘、肉盘全下锅,尽兴大快朵颐——

好吧!她原本是想大快朵颐,偏偏被一双悲伤双眸死死盯着,才吃几片梅花肉、喝下几口麻辣汤,原本旺盛的食慾就被破坏一大半。

「唉~~」

魏思谊夸张地长叹一声,认命地抬头望向原本一直被自己无视的对座女鬼。

「艾大姊,跟你说了人鬼殊途,你找到想找的人也没用,早点放下心中挂念,升天成佛去吧!何况我们再熟,你也别随时想冒就冒出来,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哀怨地盯着我吃饭,我哪里吃得下去啊~~」

碍於有其他客人在场,魏思谊可不敢明目张胆地直接跟鬼对话,不被当成精神异常才怪!只好以手托腮,先半遮唇,假装望着空位发呆的模样,再轻声叽哩咕噜地求情。

她十几岁时初遇眼前这位烫着一头波浪鬈发的美艳女鬼,看来约莫二十五岁左右,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见喜欢的人一面。

可是不只对方姓啥、叫啥忘光光,连她自己活着时叫什麽、住哪里都没印象,「艾」这个姓还是自己後来为了方便称呼才帮她取的。

唉,对於不晓得是孟婆汤喝太少,还是患了失忆症的鬼,她也只能高举双手投降,一点办法都没有,跟到天荒地老她都帮不上半点忙。

「思谊,你好可怜啊~~」艾大姊突然冒出这麽一句,说着便飘过来捧住她的脸。「你一定要坚强啊~~」

魏思谊背脊窜起一股寒意,不是因为被鬼碰触,毕竟彼此相识多年,这早就不算什麽,而是艾大姊的说法让她联想到非常恐怖的可能。

「是不是我家人出事?」她明明不久前才跟弟妹们通过电话,莫非是——「难道是我爸妈——」

艾大姊摇头打断她的臆测。「不,是你男友。」

「他怎麽了?生病?出车祸?」魏思谊紧张得整颗心揪紧。

「出车祸还比较好。」艾大姊愤慨地握紧拳。「他出轨,当场被我活逮!」

「出、出轨?」

魏思谊还来不及消化刚接收到的惊人讯息,艾大姊已经开始活灵活现地描述中午在哪里撞见她男友和小三吃大餐,吃到饱暖思淫慾还去开房间,连如何翻云覆雨的细节都钜细靡遗,手舞足蹈地讲得比实况转播还精采。

「……那男人真不是好东西!有你这麽好的女朋友还偷吃——」直到讲完,艾大姊才想起眼前气闷倾听的可是受伤最深的「受害者」。

「思谊,你还好吧?」

艾大姊见她不哭不闹,铁青着一张脸像尊雕像文风不动,担心地正在思索该怎麽安慰她,却见她忽然大口吃喝起来,出人意料的举止连身为女鬼的她都看傻了眼。

「思谊,你——」

魏思谊左掌一翻,示意艾大姊别再往下说,然後痛快地将整锅菜嗑个精光,麻辣感从嘴里一路窜向四肢百骸,浑身烧烫烫。她一口喝光玻璃杯里仅剩的开水,深呼吸,拿起手机拨出男友的号码。

「喂?」

「阿亮,你现在人在哪里?到家了吗?」魏思谊不动声色,语气一如往常。

「还没,不过就快到了,大概再三、四分钟吧?你呢?」

「刚吃完麻辣锅,待会儿就要回去。你今天参加葬礼还顺利吧?有没有好好安慰你朋友?」

「当然有。对了,後天你休假,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走走?我们——」

「我们来聊聊你今天的行程好了。」魏思谊打断他的邀约,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朋友真的很另类,居然刚送完他阿公『出山』,就和你们约在汽车旅馆聚会?」

「啥?」

「不是吗?之前你说参加完葬礼,几个朋友要拖对方出去聚聚,好好安慰一下。刚好我朋友今天下午看见你开车进汽车旅馆,算算差不多就是你们聚会时间,难道不是?」

「啊!哈,是、是啊!」他冒出一身冷汗,心虚地随着女友的话走。「就想说帮他转换一下心情,那里说话也方便,所以——」

「王、学、亮!你当我白痴吗?!」

她胡扯是想给他自首认罪的机会,他居然还白目地跟她装死到底,那就没什麽好说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朋友刚刚在网路上看见你今天下午在旅馆里的精采『表演』,你要红了。」

「什麽?!」王学亮惊喊,顿时觉得眼前无亮。

但他随即又怀疑女友只是存心套话,其实并无实据,那麽多人偷腥,没理由他一次就被逮,想想还是先打方向灯将车停靠路边,再好好问个究竟。

「呵,怎麽可能?」他语调刻意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里七上八下。「别开玩笑了,就几个男人聚会哈啦,被盗录了也没什麽精采画面可看——」

「那女的叫小苹,身高大概一百六十六公分左右,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你说你正在和我谈分手,还开心地摸着她ㄋㄟㄋㄟ问是不是有Ecup,笑得口水都快流下来——」

「真衰!你朋友在哪里看到的?是哪个网站?快点告诉我!」王学亮这下信了,紧张地不断追问。

「你不先跟我忏悔、道歉,只想到这个?」这下魏思谊完全被惹恼,双眸当场喷起熊熊怒火。

「姓王的,我跟你这个烂人从此时此刻起断绝往来!从今以後你走在路上遇见我最好自动回避,不然我见一次骂一次、见两次踢两次,第三次没把你打到当狗爬,我就不叫魏思谊!」

说完,她火大地结束通讯,气呼呼地买单离开。

「思谊啊,你就这样放过他?」艾大姊跟在後头嘀咕,总觉得这场戏看得有些意犹未尽。

「至少也要过去泼他一杯水或是甩他一巴掌,光只是动嘴骂骂又不痛不痒——」

「哼,泼水、甩巴掌有什麽用?」魏思谊在店外停步转身,气得牙痒痒地回说:「他现在没胆量打电话问我,又急着找我说的那段影片,偏偏怎样也不可能找到,今晚睡不着、明晚也不能睡,更别提会有心情找小三,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会持续多久?肯定比一个巴掌印消褪的时间多更多!敢欺负到我魏思谊头上,算他没长眼,找错人了!」

她豪气说完,转身大步前行,一副瞬间慧剑斩情丝、已经不把「前男友」当回事的洒脱模样,泪水却开始不争气地涌出眼眶。

原以为自己幸运遇上了好男人,想不到居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烂橘!

即使这段感情还不到刻骨铭心的地步,被背叛的滋味依旧让人心痛如绞,无法轻易释怀。

「别难过,你下一个男人一定会更好。」艾大姊摸摸她的头安慰。

「我才不难过。」魏思谊逞强地抹去眼角蓄积的豆大泪珠。「上一次当学一次乖,下一次我绝对会挑个真正的好男人!」

「其实我认识不少好男人,要不要帮你介绍?」

「我要活的。」她噙泪悻悻回上一句。

「……那没有。」

「我想也是。」魏思谊啼笑皆非地叹口气。「唉,算了,我还是博爱一点,把爱心全分给我的病人和——」

她蓦地停住,倒退着往回两步,右转望向一位抱膝缩蹲在阴暗墙角,正低声啜泣的小男孩。

「弟弟,需要姊姊帮忙吗?」

大概才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抬起头,一脸诧异地望着她,有些无法置信地起身缓缓走到魏思谊面前,确定魏思谊的目光的确跟着他移动,真的是和他说话,再也压抑不住地紧紧牵住她的手,放声大哭……

艾大姊在一旁苦笑摇头,失恋当下还有心思去同情路旁小游魂的,普天之下大概也只剩魏思谊这个傻女人。

所以啊,她绝对会张大双眼好好帮这个傻丫头看清追求者,被鬼缠也就算了,坏男人就别来纠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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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感应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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