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一年他刚考上高中,因为不得不戴墨镜的隐疾,使得他刚到一个新环境便遭到同恢的诸多“关心”,有的好,有的不好,他无法——厘清,只知道这样的日子从小学延续到现在,很习惯了。
当时他正遭逢丧父之痛,辗转被亲生母亲接回齐家。
说真的,郑友白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母亲并没有太多孺慕之情,毕竟他连最基本的回忆也没有。母亲的另一半齐先生是个好人,可他就是坚持不愿意被收养,只觉得自己是来齐家借住,而不是来当一家人的。
那个时候,郑友白见到了齐佑心,这个弟弟有够调皮,超爱捣蛋。
他一见到他脸上的墨镜,笑嘻嘻的问:“哥,你为什么每天都要戴着墨镜?”
母亲晓得他的病症,齐先生也知道一些,他于是向弟弟解释了自己的症状。
齐佑心听了,不可思议的睁大眼,“原来是生病喔……可是你天天戴着墨镜,看起来好酷,我真的好羡慕你,哥哥。”
他一声哥哥,唤得真心实意,奇异的,让本来抱持寄人篱下心态的郑友白毫无异议的接纳了这个弟弟,甚至在齐先生带着母亲到国外工作以后,他也理所当然的担负起照顾齐佑心的责任,住在那间并不属于他的房子里,生活至今。
在他心中,早已把齐佑心当做亲生弟弟看待。
所以他是真的不解,甚至感到不快,采韵竟然如此排斥以他的女友这个身分与他重要的家人认识,那好像间接表示,他们的关系尚未到那个地步。
“算了。”
他懊恼不已,也许他可以强制公开两人的关系,却不愿意勉强,毕竟这样得来的结果并非他真心想要。
“你要的东西我都买回来了,你自己看着办。”他把手上的袋子交给她,双手插进口袋里,“我走了。”
“友白?!”朱采韵一惊,却又不敢唤得太大声,追上去,拉住他,“你……生气了吗?”
郑友白叹口气,“我没生气。”
真是这样吗?他自问,答案却是无解。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悲哀的成分多一些,似乎他们对这段感情的看法有所不同。
他轻轻拨开她的手,墨镜后的双眸淡淡的睇视她。
朱采韵发觉自己动弹不得,像是彻底明白了方才一味拒绝的行径是如何的伤害了他。
她的喉头一阵酸楚,想开口,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
两个人相视半晌,他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牙根一咬,决然离去。
她看着被他放开的手,看见他进入电梯,电梯门慢慢的关上……刹那的冲动,她追了上去。
“采韵?!”郑友白大骇,连忙按下开门键,以防她被夹到,“你干嘛?”
她微喘的步入电梯,凝睇着她的男人,坚定的说:“我爱你。”
他整个人愣住。
“我爱你。”见他一直没有反应,她着急的重复一遍,纤手紧揪着他的衣领,瞅着他的双眼像是要滴出水。“佑心的事……我有我的苦衷,但你不可以因为这样就怀疑我!”
听她毫不掩饰、信誓旦旦的说出爱语,像要害怕他误会什么……他不禁震慑,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怀疑很蠢。
她对他的喜欢昭然若揭,甚至不惜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为何他的心只因为一件小事便产生动摇?
哈,他真是笨。
郑友白在这一瞬间释怀了,感受到她坚决的意志,知道自己不该意气用事,盲目的迸逼。
“嗯,我相信你。”他吁了口气,终于决定妥协。
他执起她紧握到发白的手,在上头印下一吻,像是藉此表示他已明白。
“这次我先回去,至于刚刚讲的事……你好好的想一想。”他指的是求婚一事。
尽管是一时冲动说出口,可是认真的程度,他保证绝不打折扣。
他的理解比什么都重要,朱采韵好感动,紧紧抱住他,“嗯,谢谢。”
“你的身体不舒服,快进去吧!”他按下开门键,看见自己买回来的东西摆在门口,不禁抬起眉头,“我厚着脸皮买回来的东西,你就随便扔在那里?真没良心。”
知道他是借机化解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朱采韵甜甜的笑了,“没买错?”
郑友白受不了的睨了她一眼,“若是买错,我就拿回去自己用。”
“你要用在哪里啊?”她好气又好笑,放开他,退出电梯,看着电梯门再次关上。
她吐了口气,平复心绪,拎起袋子,打开门,走进屋里。
齐佑心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没有回头,“你男友回去了?”
“是啊!还好他愿意配合。”朱采韵是真的松了口气。
她打开袋子,迅速看了一遍,发现他真的一样也没买错,甚至还有生理裤和中将汤……天啊!她真是服了他。
忽然,齐佑心开口,“采韵姐,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她专注的看着袋子里的东西,随口应道,没察觉他的口吻反常的平淡,且有一丝诡怪。
“为什么我哥的手机会掉在你家?”
叩咚。
她手上的东西掉落地上,双眼大睁,望向齐佑心。
他面无表情,手上拿着郑友白遗留在她家的手机,“上头有两通未接来电,第一个是我,第二个则是你家,代号是‘恋人。家’。”
朱采韵浑身一凛,双眼呆滞,终于明白,这件事似乎很难善了。
“你说……齐佑心已经知道了?”
中午休息时间,朱采韵拖着过去在业务部的好同事兼好朋友张膺麒来到公司楼下的餐厅,将这件事告诉他。
他瞪大眼,“结果他怎么反应?”
她叹了口气,“对我,他没做什么太大的反应,大概是太震惊了吧!但你知道吗?他回去之后居然跟他哥说,他想追我。”有没有搞错?
一早接到郑友白打来的电话,听他气急败坏的语气,朱采韵就知道糟了,而在听完他说的话之后,更是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也没想到那小子会来这一招。
其实我一直觉得采韵姐很不错,本来以为这样的感觉只是依赖,想不到……唉,这是我第一次喜欢女人,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鬼咧!那家伙是道地道地的同性恋,“寐姬”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爱上她?呸!
趴在桌上,张膺麒认输了。“算他厉害,这一招……真是高明。”
“我也觉得……”朱采韵沮丧的附和。
张膺麒翻了翻白眼,“你打算怎么样?”
“怎么样?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啊!”她大叹。事实上,齐佑心无法对她构成太大的伤害,毕竟她掌握了他最大的弱点。
问题是……她并不想让他受伤。
不管是为了他总是人前人后的喊她采韵妊也好,或者是为了重视他的恋人也罢,她都不愿意。
当晚,“寐姬”里高朋满座。
朱采韵走近角落的桌位,看着正在和人调笑的齐佑心,然后坐下来。
齐佑心颇有默契,打发前来搭仙的男人。
“我第一次听到你转性,喜欢上女人。”她率先开口。
“因为对象是你啊!”他不甚真心的笑说。
“得了。”她挥了挥手,决定单刀直入,“不是因为对象是我,而是因为我是你哥哥的女友吧?”
齐佑心笑了笑,并没有否认。
“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不会跟他分手。”她叹了口气。啧,这句台词真像是连续剧里的坏心女配角说的话。
他面不改色,直瞅着她。
朱采韵看得出来,他的眼底仍有一丝波澜。
“采韵姐,”他的语气轻柔且真挚。“你是我认识的女人中,我唯一真心喜欢的一个,我把你当姐姐,也希望这辈子我们的关系都不会变。”
“所以呢?你打算这样拖着他一辈子?”她叹口气,满脸无奈,“就算我今天真的退出,和你哥分手,未来还会有其它女人来占据他另一半的位置……难不成你真要一直破坏下去,直到老死?”
“可以的话,我会。”齐佑心微笑,却没有笑进心坎里。
朱采韵望着他半晌,“佑心,他是你哥哥。”
他静默不语。
“好,先不说你们那样算是近亲相奸,不过你哥哥是什么性子,你不会不了解,若事情真的那么简单,你今天不会在这里跟我大小声。”她说的是事实。
齐佑心无法否认,站起身,方才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消失无踪,吞下恶毒的话语,嗓音颤抖的说:“算我……求你。”
其它任何女人来一百个,他都不怕,唯独朱采韵让他启动危机意识。他比谁都明白她的魅力何在,加上她又通盘了解自己的心情,他完全没有自信可以像对待哥哥之前的对象那样,三言两语就摆平……他知道,自己若真的和她杠上,绝对只有一败涂地的份。
“那我也求你,对自己好一点。”一直拘泥在得不到的事物上,只会把自己逼入死胡同。她看得出来,齐佑心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这样,简直就像在自寻毁灭啊!
“我喜欢你哥。因为喜欢他,所以我不会和他分手。”朱采韵简单的说出自己的决心,态度坚定。“除非可以让他幸福的人不再是我。”那么她会退出,不论自己再怎么喜欢他。
齐佑心一脸挫败,肩膀垮下。
她伤感的看着他,说出最后一句决定性的话——
“如果你可以让他幸福,我就答应你跟他分手。”
朱采韵尽力了。
她并不想要伤害佑心,可是现实上,她还是这么做了。
这种伤害了自己重视的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她因而喝了点酒,步履蹒跚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明就是这么难受的事,她却还是做了,为什么?
“你去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知道,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
“你喝酒了?!”在她家楼下等候的郑友白很讶异,“手机也不接……发生什么事?”
朱采韵瞅着他,忽然双脚发软。
他眼捷手快,立刻扶住她,“你到底喝了多少?”
他搀扶着她,回到她的住处。
本来他是想过来问问有关佑心的事,不过看眼前的状况,似乎是别想了。
让她在沙发上坐下,他进厨房倒了杯水,递到她的面前。
“喝点水。”
她始终低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摇头,“不用了,我没事……你回去吧!”
“你这样叫没事?”郑友白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不认同的说,“快喝,还是你想我‘亲口’喂你?”喔,他一点也不介意这么做,真的。
“我说了不用!而且不是叫你回去了吗?”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站起身,双手握拳,美目含泪的睇视他,随即又撇开头。“只有今天……我不想让你安慰。”
因为她答应他会好好的处理佑心的事,可是她不但没做到,甚至伤害了佑心……问题是,她别无选择,处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复杂情绪中,她只能藉由让自己难受而减轻一些罪恶感。
所以唯独今天,她不想让他安慰自己。
不然,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郑友白怎么可能真的放她一个人,灰隔着墨镜凝望她一会儿,喝了口水,指尖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反应不及之际,以嘴哺喂她。
她吓到了,推开他,拼命呛咳,“你……你干嘛……”
“让你清醒一点。”他拿起杯子。“还是你想再来一口?”
“不用了!”朱采韵双颊赧红,接过杯子,自行喝水,“好,我喝完了,你满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