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辰锋混入一个陌生社会以掩护甚为敏感的身分,虽然现在的他衣冠楚楚,像足偶像,与三年前判若两人,但并不表示他可以就此高枕无忧地在各大洲顶替明星风光亮相。

辰锋曾是最顶尖的犯罪心理侧写员,在FBI服务多年,在派他潜入卡米塔组织时,他不过二十五岁。後来因为任务失败,考虑到他的人身安全,他被及时调任,成了一个閒职顾问,期间偶尔出现在各地警局协助办案,一年前他正式申请离职。

那天被黑人打手追足几条街,还被刺伤,却是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他在一家黑赌场替一个线人赢回很多钱,打手突然出现,在门外将他堵住。

谁知被路过的蒋冰琴撞见,後来居然直接载上他飞了大半个地球来到香港做起和平生意,整个过程几乎搆得上一部大投资的好莱坞电影……

所以的确是蒋冰琴救了他,使他成为现在的张辰锋。

拾回这个遗失了二十几年以为自己早就忘记的中文名字,那个抛弃了他的女子,曾让他在深秋的襁褓中虚弱地挣扎,父亲在他五岁时便因病离世,於是他就一直在领养家庭中长大,凭著惊人毅力成为陆战队精英,之後专攻犯罪心理学,以优异成绩毕业。

他从没有试图抗拒过冷酷的身世,他不是懦弱的人,在逆境中顽强生存和蔑视危险的意志成了他掩饰伤口的最好武器。

所以辰锋从不轻敌,更不敢小看女人,蒋冰琴也好,普莱姆也好,她们都是他的「上司」与「合夥人」,虽然在女人手底下干活常常会放不开手脚,但却也是强者发挥的最好屏障。

这个世界并没有纯净安逸的场所,辰锋知道,对自己这样的人来说,如果在原地舒服太久,就意味著一定会有坏事要发生了。

陪贵妇跳舞可不是个閒差,当人家的纤纤手指在他身上猛吃豆腐时,辰锋突然不可抑制地烦躁起来。

换作以前,美国捎来的一丁点消息,都常常令他有一种怀揣一枚定时炸弹的不安感觉,且不知道什麽时候就要再来一次动盪,可是这几日,他却发现自己平静如水,是真的已经习惯一个人面对问题了。

找个藉口安抚了女士,在傍晚六点前往酒店乾洗房取了那套极有口碑的绝版男装复古礼服,并支付了高额服务费请人将衣服按标准装入精致长型衣盒,送到洪政申所在的高级公寓,由保安签收转交。

辰锋不确定自己是要向他道谢还是道歉,不清楚人家乐不乐意出借衣服,如果这正好是对方的昂贵收藏品之一,自己最好不要自讨没趣。

他跟洪政申甚至没来得及交换任何个人资讯,所以,朋友都算不上吧,加上蒋冰琴的关系,辰锋不想同他有什麽牵扯,虽然这个人是他在香港遇到过的少数使自己产生好感的人,也不能消除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辰锋告诫自己:那男人看来是个有钱少爷,而且气场强盛,尽量不要近身。在香港他没有半个男性友人,因为他需要规避风险;无须交心,酒友食客更不是他的选择,因此,除了应付广宇的客户,他这个社交场上的王子几乎没什麽私人约会。

当天过了午夜,独自从咖啡厅出来,在後巷里再次拨通了蒋冰琴的号码。

「辰锋?」

「说吧,要是我不答应条件,会有什麽後果?」

「我说了,这事我会帮你解决。」对於辰锋的单刀直入,冰琴的保证显得有些拘谨。

「你最好现在说清楚,否则别想我会配合。」

电话那头静下来,直到一声低微的叹息,女老板的声音才像是穿透冰川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阿锋,那个人想要你。」

真相大白,辰锋反倒低笑出声:「他想怎样?」

「原话是:只要三个月,从此不再为难你。」

看了眼脚边的垃圾桶,他摇头:「我不陪男人睡觉的。」

「我甚至没有要求过你陪女人睡,你知道的。」冰琴语气无奈,「辰锋,你虽风流,却不会陪不喜欢的人上床。」

辰锋自嘲:「也许我只是不想染上乱七八糟的病。」

确实,作为老板,蒋冰琴待他不薄,辰锋既不像外界想像的只是一名专侍贵妇的「高级职员」,也不必当一个所谓欲望与悲惨经历交织的失足青年接手皮肉生意,除非是他自己想玩,否则谁都挡不住他。

总之,蒋冰琴从不干涉他,只要不触犯底线,都会使尽手腕护著他,这回当然也不例外。

作为朋友……如果他们称得上是朋友的话,是否应该继续这层美丽的伪装?

好运总要结束的,在避风港待足时日,就该按他过往的模式,卷入无休止的倒楣轮回当中,海船总有机会撞上鲸鱼。

约翰.史密夫,在某个领域一手遮天的人物,要是在过去,他恐怕还有兴趣将他介绍给外国同行,可现在,对辰锋来说,这个人只意味著麻烦。

他不适合再走回前线杀阵,或是暴露身分,方便那些无孔不入的监控者将他的真面目挖出来示众,无名英雄和人民公敌只一线之隔。

「这次,我至少不该给你惹是非。」

「辰锋,我从不想你用这种方式报恩,毫无意义。」

「那你打算怎样?」

「我摆得平。」

「他可不像同胞那样好说话。」

「要是能了解史密夫的癖好就好了。」

辰锋淡淡开口:「帮我找个男人同居,不过不要太讨厌的。」

「什麽?!」

辰锋也不隐瞒自己已经看出史密夫的意图,当时只是没有想到对方事後还会表达得那样露骨:「那个人喜欢男人,却专门搞异性恋。找个男人跟我同居,他就对我没兴趣了。」

冰琴惊疑道:「你确定?」

「这位大佬热衷於观赏强悍男人在他淫威之下痛苦屈服的过程,这能最大程度地满足他的变态性心理和控制欲,他享受这种凌驾於感官之上的恶心游戏。」辰锋懒洋洋地回覆,「这种家伙我见得多了。」

「呵,有时候我还挺怕了解你的,好吧,我相信你的直觉。」

蒋冰琴挂掉电话,拉开了卧室的窗帘。

以前,她只能看见星星月亮,从来不去推测夜空有多深不可测,原以为在自家的地盘可以为所欲为,殊不知自己已被圈进了其他强者的版图。关键时刻她总会感情用事,自从遇上张辰锋,很多原则都被自己打破。

曲起手指,按下了那个熟记於心却很少会拨打的电话,那人总是很晚睡,似乎永远强盛坚定,人们可以臣服於他,却很难激怒他。

「喂?」

「我是冰琴,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麽事?」

当洪政申言简意赅时,通常表示他有什麽预感。

「是——关於辰锋的。」

也许他不该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心律漏跳一拍,最糟糕的是,这种状况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在十点半返回公寓,大楼警卫让他签收一份张先生的巨型「礼物」,进门拆封後,才发现那件三年前与蒋冰琴在订婚舞会上穿的限量版礼服正笔挺地躺在盒子里。

这是他曾经的未婚妻派专人前往义大利及巴黎工作室多次洽谈的成果,所以为了不辜负美意,那一晚,他勉为其难将那件性感且贵族气质浓郁的高级服饰套上身,且成为当晚极轰动的话题之一。

但这毕竟不是洪政申的风格,所以,他最终将它当作一个伤感的纪念,压在衣柜深处,就像要埋掉过往的那段记忆,谁知,昨日又无意间被别人重新拾起翻看。

这两年,政申从来没有邀请过别人在公寓过夜,他把这当作自己唯一的避难净地,可是张辰锋的出现轻易打破了他的行为准绳。

此段取衣插曲也真有些吓到他了,明明清楚不想让他人有机会接轨自己的过去,更怕在张辰锋身边时,会掀起那种想碰触却不敢碰触的迷惑。

静心很久了,不想再无端错乱一次。可不知怎麽的,他还是答应了蒋冰琴中午在文华酒店咖啡座会面。

是日,冰琴一身明媚套装,干练地踏著高跟鞋走近,政申起身,像以前一样轻揽过她的腰,将她引入座位,冰琴很受用,可能是习惯成自然,眼底的温柔只在对上洪政申的时候才会有真情实感。

事隔多年,政申仍然是个能轻易让女性倾倒的魅力男人,他的好身材令她想入非非。

冰琴笑容可掬:「我以为请不动你。」

「你明知我欠你不少人情,怎麽好意思端架子。」

「去!我才不要你的人情。」她想点烟,却还是忍住了,在政申面前,她总以为自己应保留些往日的淑女样子。

「怎麽?这麽著急找我出来。」

他们起码有一年没有单独见过面了。

冰琴看著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约翰.史密夫看上辰锋了,想带他回纽约。那个史密夫势力太大,我怕得罪他不好办。」

政申一惊,心脏因那个人的姓名屡次遭受穿刺,像被热辣辣地捏紧一下,但表面上只得若无其事地盯上冰琴握住杯耳的洁白手指。

他沉吟片刻:「你想我帮什麽忙?」

「让史密夫放弃。」

政申略微扬了扬眉,没有接腔。

冰琴继续说:「辰锋孑然一身。」

「冰琴,我不愿干涉你广宇的事。」

「如果与福沃特总裁在合作期间产生罅隙,广宇损失不小。但我很重视辰锋,他不比一般人。」

冰琴没有一刻迟疑和停顿,不顾政申的拒绝眼神,执意游说,「我会安排新的日程表给他,直到史密夫回国,只要对方抓不到把柄!我会报答你。」

「你想我怎麽帮?我不懂你的意思。至少,你要给我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政申看著她,目光如炬,比以往都更陌生了些。

冰琴只得把辰锋的推断说了一遍:「约翰.史密夫……他的这个恶癖不会有多少人知道,所以只有他主动放弃辰锋,才不会两败俱伤。」

冰琴无奈一笑,「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能不被史密夫派来的私家侦探识破,我不信任别的人。」

虽然冰琴说得有些拐弯抹角,但反应灵敏的政申还是直接猜透了她:「你想让对方误会张辰锋……喜欢男人?」

「不是误会,是要他确定。」

无论是本能还是理智,都在提示他最好远远地躲开张辰锋这个男人,所以现下的提议竟让政申有几分心慌:「我不想蹚这浑水,以前你可不会想到用这种——」

冰琴打断他:「以前的我可没练成这具金刚不坏之身,以前?呵,以前我应该坚持到底,或许就不会失去你。」

说得这样坦荡,倒让政申不由一怔,一时间,反倒不再能严辞回绝。

「政申,你知道我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开口求人。」

是,就算是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女超人蒋冰琴都没有开口求过人,更不用说为另一个人求。

政申的表情不禁有些黯然:「我没有把握能顺利配合做这种事,再说史密夫这种玩家道行很深,万一被识破,我倒无所谓,可你这边,我就不敢保证了。」

「史密夫这边,我会努力让他以为我一直在竭力掩饰辰锋的性取向,以便不影响他在女客户当中的人气,这个理由对广宇来说也算合情合理吧。」

「他,真的值得你这样冒险?」

「辰锋从来不是一个难缠的人,他太敏锐了,我知道你会容忍他的,就算为了我。」

对於冰琴略有些犀利诚恳的逼视,政申颇有些别扭地瞥开了视线。

冰琴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嘻笑表情:「你真以为辰锋是男妓?别开玩笑了,这样的人哪里肯做这种事,他只是搭个顺风车,陪女人约会跳舞。辰锋的工作是帮人解除社交障碍,要真有超出底限的服务,则需要看他是不是高兴了。」

冰琴的眸光忽然有些迷蒙起来,似穿透落地玻璃窗望向遥远深处的记忆:

「头一回遇上辰锋的时候,他就像一头野生的豹子闯进我的视线,你以为他随时会袭击你,却又不得不为他那身迷人的皮毛而心动。人类都是视觉动物。我没想过他会肯跟我来香港,也没想到他会成为广宇的台柱。政申,你见过他,你应该清楚我袒护他、密封他的理由。」

张辰锋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无数个不需要附加条件的惊叹号,政申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个人,也时时能感觉一阵强猛的激浪掀过头顶的惊险。

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才道:「我觉得你对他已经超出老板对员工的底线了。」

「是,我从没当他是赚钱工具,恐怕人人都知道——我爱他。」冰琴笑了笑,云淡风轻。

政申胸口涌起一层无法形容的共鸣,他觉得有些迷失,直至有什麽力量逼他讲出了这句话——

「我……就帮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谢谢。」

就算张辰锋擅长掩人耳目,可你要如何说服他心甘情愿扮演这样一个不合身的角色?政申有这样的疑问,却终究没有问出来。

冰琴的神情放轻松不少:「在那次访问之後……你和辰锋有见过面是吧?」

政申抬头扫了眼窗边的那个盆栽,没有回应。

「他不该穿那身礼服,太扎眼了。」

「他不穿那一身就不会被史密夫看上?」政申无奈地反问。

「我可没这麽说,我只是——想让你有些内疚感罢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政申按了按额头,「还有,换掉他那部蓝宝坚尼,太招摇了。」

「哈,像足你的口令。你不认为辰锋的气质与那辆车的张扬很相配吗?他跟你一样,行姿高傲,只是他有时太过漫不经心,潇洒得让人心绪不宁。」

「这可不是夸奖。」

「张辰锋是我心爱的大将,我可能随时失去他,我有这个心理准备。但是我却一直是洪政申的头号fans,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冰琴将残馀著咖啡馀温的掌心覆上了政申那双漂亮的大手,全无了平日的大姐气焰。

「让你为难不是我的本意,可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可靠的人选救场。」

这种事确实不好开口,又不是拍言情片,哪里来那麽多狗血情节以供发挥,对於张辰锋,政申本不想过多沾染,他就似朵含有剧毒的罂粟花,观赏得越入神,你就离危险越近一步。

当天下午,辰锋兴味不减地斜靠在广宇私人办公室的皮椅里,指间慢慢燃著一根烟,桌上放著一把精致的公寓钥匙,是蒋冰琴刚刚转交给他的。

「你两天後到政申那里住,有什麽需要,安娜会及时送过来。」这是交代,不是商量。

「你确定洪政申会乐意我出现在他的单身公寓?」辰锋瞳仁缩了缩,放射出狡黠的光,「你难道没觉得——他不好相处?」

老板毫不留情地打击他:「抱歉,不觉得,人家好得很!况且你就是掀翻整个九龙,也找不出比他更出色的男朋友了。如果是想搭史密夫回纽约的班机的话就趁早投奔,省得我两头不讨好,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政申收留你的。」

辰锋轻哼:「那个人可不像是会张开手臂欢迎别人入住的单身汉。」

「所以你最好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冰琴笑著伸出食指点了点桌子,「首先,车子没收,在史密夫没回国前,你挑政申车库里的车开。」

辰锋稍有些莫名其妙:「搞什麽鬼!」

「难道你更想去做大佬的情夫?」

「哈,看来我碰上个高要求的大主顾。」

「等著千恩万谢吧。」冰琴说著,便转身走出门去。

「嘿!」辰锋在身後叫住了她,「那个洪政申——为什麽肯帮我?」

「我对他磕了三百个响头。」冰琴送他一记无情的白眼,然後狡猾地一挑眉,「另外我要说的是——政申一向超有魅力的,你要防著点,别被他迷住了,我可不想你这麽快收山。」

辰锋识破对方的恶作剧,嘻皮笑脸地答:「我倒真希望自己能喜欢上男人,说不准,没多久就可以收拾行李直接随史密夫登机了。」

可能这类隐晦事件很难让当事人先做沟通,即便透过蒋冰琴得到了彼此的电话号码,却始终没有直接联络。

有一点蒋冰琴没有说谎,除了洪政申,她确实不相信谁能镇得住辰锋,让他能至少数个星期按时回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这次真的做得很绝。

第二日傍晚七点,离约定时间还差四十分钟,辰锋到停车场东门叫计程车,就意外地被约翰.史密夫的司机截住了。

「你的车呢?」

那个权势在握的老外在摇下的车窗後面露出一张和煦善意的脸庞,会让人完全放松警惕。

「在修理厂,就算是跑车也偶尔会不灵。」

「去哪里,我送你。」

一名保镖主动下车来拉开後座车门,辰锋撇了撇嘴,坐了进去。

「史密夫先生,您在香港如鱼得水,看来完全不需要导游嘛。」

「那是因为我车上有导航仪。」接下这个冷笑话,约翰.史密夫很镇定地看著辰锋堪称精致的侧脸,「想喝杯香槟吗?我的法国珍藏之一。」

大家都是聪明人,即使不挑明,也不必有什麽遮掩,辰锋明白,在史密夫面前,那些公式化的阿谀奉承都是徒劳的手段,想让对方不要太快摸透自己,声东击西的缓兵之计在该用时还是得大胆用。

「不好意思,今天是纪念日,不能失约。」这句说得很诚恳,不像是临时编排。

史密夫按兵不动,很自然地试探:「女朋友?」

「差不多。」

对这个耐人寻味的答案,史密夫没有再追问下去,辰锋也不避讳,直接说了餐厅地址。

「你不会忘了买礼物吧?」史密夫不紧不慢地问。

「我还不至於那麽粗心。」他拍拍衣服口袋。

「交往很长时间了?」

「不算久。」

这样明显的企图也亏得辰锋会装懵懂,不过就因为心知肚明,所以游戏的过程才会更显得刺激。无论愿不愿意,有些局必须要有胆才能玩到底。

约翰.史密夫做惯猎人,不会表现得太急功近利,两人省去客套虚伪的寒暄,一路上沉默多过交流。

直到车在指定餐厅前停稳,史密夫也没有逾矩地下车送行,只是在辰锋道谢转身时,才朝他不冷不热地加一句:「你是不是忘记买花了?」声音不大,但确保辰锋可以听见。

辰锋脚下一缓,优雅地侧过身往後方看了看,然後唇角展露一个迷人的浅笑:「谢谢,他应该不需要。」

隔断车窗内那道灼人的视线,辰锋由门僮指引,稳健地步入餐厅。

再次与这个将花边新闻糅合得很温柔的高手聚首,政申的心隐隐波动著,像藏著一只土拨鼠,当辰锋走近点著蜡烛的餐桌,白衬衫牛仔裤和嘴角一贯的轻笑,随意得与环境格格不入,却有著不同以往的感染力。

「嗨。」

辰锋这样打招呼,然後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

虽然两人已经有过一段莫名其妙的情谊,但是结果却含混过关,所以两人都尚不清楚该以何种面貌应对新关系。

政申只略略点了下头,把手边的菜单丢给他:「他们这里的牛排不好,别点。」

就在这时,侍应生迎过来点餐。

政申习惯性地倚向椅背,保持一定距离,才可以客观而又不著痕迹地打量对方,注意到他展开餐巾和端杯子的雍容动作,和他眼中划过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警觉。

就像冰琴暗示过的那样,一般人猜不出张辰锋是个怎样的人,所以胡乱揣测不过是徒惹烦恼。

有种浓烈到让旁人感到窒息的讯号持续输送过来,令政申胸口强震,彷佛初次触摸一匹不驯的野马,或许足够健壮优雅骄傲,但在他人的领地上撒野驰骋时,却总不自觉地把自己当作主人。

政申悲哀地发现对於张辰锋这匹桀骜的马,他未必有办法能与他和平共处下去。

缓缓喝了一口红酒,初期的沉默被打破,辰锋像是没有斟酌就开了口:「为什麽会答应配合这种事呢,你是——同志还是双的?」

因为问得过於随意,所以政申几乎没来得及防范。

政申微微仰了仰下巴,有些郁闷地纠结起眉头看向他。说不吃惊是假的,四肢浮起的脱力感似遭受迎击後的无措境遇,辰锋坦荡而略藏促狭的眼光令他的脑子产生一刹那的眩晕,政申无法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大概是感应到气压骤低,辰锋才意识到自己的说话方式在对面这种有教养又气蕴沉著的男人面前要收敛一些,太西式大概会有些逾矩。

「别误会,我只是想确认我们可以演到哪一步,以免我在无意中开罪你又不自知。」

政申安静片刻,才沉声道:「你想太多了,我没那麽多禁忌,否则你根本进不了我的家门。」

「OK!」沟通告一段落,辰锋已经感到自己的直白惹恼了这个自尊心强盛的男人,他决定率先熄火。

一个带著浓郁防御气息的雄性,是以前的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对象,因为他不能准确预测跟这类人深交後事态的发展,因此自己最好先有回避的觉悟,如果说眼前这个男子有什麽地方让他感觉不妥的话,辰锋会毫不犹豫地说:眼神。

洪政申的眼神太过深邃,有一种贯穿你身体和意识的错觉,让你的官能处於一种不镇定的状态。生平与无数人对峙过,却极少有人能对他构成胁迫。

这种奇异的侵略感自第一次遭受职业「盘问」时就有了,显然,他敢跟恐怖分子直接交手,却一开始就没动念去拨洪政申的行动电话。

难得的抗衡会造成不必要的亢奋,辰锋将其归结为在香港被冷冻太长时间的後遗症,也许该找个机会好好释放一下自己,比如找个女人,或是再买辆新跑车。

从目前的情势看,他张辰锋正在受人庇护,因为新鲜,所以这感觉即使不够好,也不会太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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