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无可奈何地宣布下课,妈妈们一拥而上和佟宽热烈攀谈起来,为人母的安全身分让这群女人们可以毫无顾忌地接近迷人的异性。佟宽态度友善,有问必答,偶而妙语几句逗得妈妈们心花怒放,更加舍不得散场。林咏南想,他真是良好的公关人才,无论是不是真心相与,他都能令人感到由衷的愉快。

她收拾好机具,在一旁耐心等候,待妈妈们满足地离开了,已经过了十多分钟。他怀着歉意走向她,「不好意思,给你困扰了。」

「不要紧,她们很可爱吧。佟先生怎么来了?不先打个电话?」除了意外,她内心忍不住掀起轻微的困惑,这困惑来自于无法顺理成章地加以解释,彼此建立于偶遇的普通关系,却让他主动寻至她的工作场合,即令她再落落大方,也无庸人自扰的性格,还是感到了些许不安。

「打过了,你没接,咖啡屋的晓庄说你在上课,我很好奇,想参观一下上课的情形,所以就不请自来了。」他清楚地说明目的。

「啊,抱歉,手机又忘在家里了。」她拍了下额角,咧嘴笑开。他的简单动机获得信任,消除了她的疑虑。「刚到镇上吗?」

「第三天了。」

前两天紧锣密鼓地开会,处理饭店人事异动,旅游旺季的宣传活动定案,和部份设施翻新计划。他长期紧迫钉人,准备工夫足够,一切进行得相当顺利。然后,如预期延后回台北的日期,想下山见她一面,他不否认这个念头早就滋长。

是的,他想见她,很单纯的心念驱使,想做就做,胜过喝她那杯咖啡的欲望。

「那——」她一瞬间踌躇了,接下来她该说些什么?到咖啡屋还是到她家坐坐?无论是哪种决定,他们之间因缘际会的本质慢慢消失了,再走下去便脱不了刻意,而刻意交会的必要性似乎不大,不过是一杯凑巧合他心意的咖啡,何至令他次次走访,念念不忘?她看着他,一时半刻说不出话。

「我想请你吃个饭,可以吗?」不待她表示,他主动提出邀约,很直接地,没有其它遮遮掩掩的说法或理由,这一出口,宣告他们的牵系不再是萍水相逢了。

她不禁愕然,思量了一下,决定坦诚相告:「佟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我猜你想请我吃的是你们饭店新推出的时令套餐吧?我看过你们的宣传广告,很吸引人,我很想尝鲜看看,可是很遗憾,我今天必须离开镇上两天,我得北上一趟,不能接受你的邀请了。下次吧,下次我还可以邀妈妈们一道去,让她们替你宣传,不过要麻烦你打个折扣喔。」

她拒绝了他,很委婉地,脸上挂着清朗表情,眼神纯净。他一点也未感到懊恼,反倒好奇起来,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不是借口,即便是,亦不减他想了解她的兴致。

「那正好,我的公务也结束了,既然同路,顺道送你一程吧,你不会告诉我你比较喜欢搭火车吧?」迥异以往被动的习惯,他顺势而为,改变主意。

听起来又太顺理成章了。她迟疑了片刻,继续推辞又显得矫情,搭便车不是什么太费周章的事,况且,不容否认,有他为伴的确赏心悦事。

她放弃多余的设想,对他道:「如果真的顺路,那就麻烦你了。」

「你这么客气,是怕别人误会什么了吗?」他一心以为她我行我素,那些见风是雨的小玩笑影响不了她才是。

「不是,只是怕耽误了你。」她笑。「没有的事就不怕误会。」

「好吧,但我有一点小要求,能请你直呼我的姓名佟宽吗?你一直称我佟先生,像公司员工似的。」

「好,下次一定记得。」

没有的事?他暗暗琢磨这四个字——没有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意间流露的神情让他感觉到,她打从心底认定他们之间是没有的事。

旅程到底有多长?侈宽无法确定。

也许有三小时?四小时?高速公路塞车加上某些路段转行省道,他和林咏南几乎在车厢内共度了一个下午。

决定与他共车后,她整个人活泼起来,不让两人间的空间沉寂,她轻松地说,娓娓道来地说,说的几乎是学生时代的事,说时眉飞色舞,笑声不断,显然那是她极为怀念的一段时光。

如此年轻,不诉说梦想,却只对往事频频回顾,或许是他习惯性的敏感使然,总能在寻常话题里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你从小在那个地方生活,为什么回来这里?」他问。

她停顿了两秒,原本轻扬的语调降了一个音阶:「我小姨生病了,她只有一个人,我妈和她感情好,坚持回来照顾她。后来我妈也检查出肺病,就留下来治疗,她也走了以后,我处理后事,一直住到现在。」

轻描淡写,从头至尾,她没有提过她的父亲,她应该是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女孩,却比任何人都笑口常开。

果然,在她眉心的一抹忧伤稍纵即逝,在下一个休息站喝过贩卖部的劣质咖啡后,她神情轻松地提出要求:「你累不累?让我开一下车好不好?我会很小心的。」

他立刻同意,将钥匙交给她,她像正要进行冒险行动的小孩露出淘气的笑脸。

休旅车一滑进匝道,疾驰在交流道上的大型回弯的刹那,他充分体会到她充满冒险刺激的大学生活全然属实。

她对操纵这辆车完全不陌生,变换车速间衔接流畅,毫不别扭,车流量大时对进逼的大型车亦未显示出神经质的紧张,她准确地抓紧空隙,灵巧地变换车道,不停超车,像是一偿宿愿的资深驾驭者,尽情挥洒娴熟技巧。

她似乎极不乐于停滞在车阵中,车行缓慢时便蹙眉不耐,一旦能靠驾驶技巧脱离壅塞,把群车迅速抛却,又一脸孩子气的调皮。

佟宽在副驾驶座上气定神闲地观赏,一声不吭,她一时没听见他出声,担心他紧张,宽慰道:「你可以和我说话,我分心没问题的。」

「我相信你。」

「那就——说一说让你开心的事吧。」

「我现在就很开心。」

她瞅了他一眼,神秘一笑,「这么会逗人开心,平时招惹的麻烦一定不少吧?」

听出她的揶揄,他笑了两声:「如果说实话会惹来麻烦,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

「我没别的意思,唔……如果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

「女人总想听我说女人,你呢?」他意有所指道。

「女人?差不多就是那样,没什么好说的。」她四两拨千斤,转头看他,促狭地眨眨眼,「没有更有趣的吗?」

他眉峰一挑,两手抱胸,「你这么一问,我还真希望我从事过外籍佣兵或是情报员之类的工作,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精采故事。不,我的工作或生活很普通,没什么亮点,让你失望了。」

她寻思了一下道:「我从来就不觉得人生普通是憾事,越添年纪才越能明白,心平气和地过普通生活其实是件不容易的事。对不起,我刚才说错话了。」

他安静一瞬,「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介意对错,我没这么容易被冒犯,我想你也一样吧?」

彼此凝视片刻,彼此的眼里皆载满谅解的笑意。她点点头,没有异议。

路面逐渐充塞车流,几乎动弹不得,忍耐了半小时,她拐弯切进交流道,转进省道,在路边妥善停好车。她愉快笑道:「谢谢,我开够了,物归原主。」

多么节制而不过份耽溺的女孩,他内心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两人交换座位,接手剩余路程的驾驶。

几乎是一沾上座位,她便兴起盹意,眼神放空,不再作声。不过五分钟左右,他听见她轻微而平稳的鼻鼾声,她蜷缩两脚在椅座上,整张脸歪贴在安全带上,在悠悠晃晃中睡着了。

这般随性又令他讶异几分,她真的不太介意在他面前展露真性情,换句话说,她无意塑造任何良好形象。

这一睡就是一场好眠,她中途没有醒来过,只有换个睡姿才有动作。车子滑下交流道,进入台北市区,她好梦仍酣,脸庞朝向他,双目密阖,呼吸沈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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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恋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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