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室内电话和手机此起彼落响着,像急迫的交响曲,非把他催醒接听不可。
他眯着眼摸索到床边话筒,隐隐感觉天色未曦,但闹钟直指九点,难道今天是坏天气,阴霾遮蔽了日光?
「别睡了,还有心情?」威廉中气十足的醇厚嗓门带着调侃。
「怎么了?」他含糊回应。
「半夜才回来的吧?真不够意思,有人传闻你最近出差都不在饭店过夜了,反而在小镇上流连忘返,是看上哪家名产店的妹妹了?也不透露一点?」
「一大早吵醒我就问这个?」他没好气。
威廉笑了一阵,声音忽沉:「今天开会的时候听就好,什么也别说。」
「……」
「如果消息没错,你们董事会就快有动作了。」
他靠着床头坐直,思路陡然清明,「是你做的?」
「不全算是,是陆晋胡涂,整个纸上公司套利作业原本完美无缺,他这小子不知足,其中一亿没汇回公司帐上,不知到哪个私人账户去了,有人捜集了帐目数据,直接把数据寄给了几位董监事,你以为会有何结果?」
「你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法务之一是我女友父亲的门生,经手了大部份案子,我们易家和陆家长期竞争关系,没有人不知道,这次你得好好谢我。」
「……」
「怎么,不会心软了吧?坦白说,这资料可是在手上等了一个月,陆晋没动静,看来不打算吐出来,才寄出去的,而且只给某位和陆家交好的董监事,算是你们自家人,没对外检举。兄弟,我替你拿捏了,没让他吃上背信罪,给个教训罢了,你有意见吗?」
他望向渐明的窗外天色,轻声道:「没有,你做得很好,谢谢你。」
睡意尽失,他跃下床,梳洗整装,喝了杯咖啡,出门驾车,动作有条不紊。
一进办公室,琳娜满脸紧张启口想说什么,他抬手示意,「我知道。」
「——会议结束了,他们暂停陆先生的职务了,这次很严重,老董没说话。」他点点头,没说话,转身走出办公室。
这是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轻松自如地走在公司走道上,第一次带着意识感受女职员投向他的暧昧眼神,第一次微笑响应她们,并且看到受宠若惊的反应。
走道尽头,陆晋匆匆走出私人办公室,背后跟着几名主管,向他正面走来。
一贯的西装笔挺,铁青着脸,紧闭薄唇,目不斜视。两人擦肩而过,一样高大,一样不为人知地绷紧神经,回过头,佟宽遏止不住地笑了。
陆晋全身僵硬,乍然停步,激忿目光与他对上,那些部属机伶地先行,独留上司与佟宽对峙。
「放心,我走了,也不会是你。」几乎是咬牙切齿。
佟宽耸肩,「对!还有陆优?听说最近忙着搞定他的新女友?」
陆晋扳住他的肩,欺向前凌厉地瞪视他,他眼也不眨一下,坦率回视那从未有过善意的眼光。
「别让我知道是你,你手上的牌没你想象中的多!」陆晋克制地松了手。
「就是我。」他冷不防冒出一句。
「……」陆晋一呆。
「不用怀疑,就是我。」他轻描淡写地供认,却笑逐颜开,帅气地露出雪白的牙齿,面庞偏斜四十五度角瞅着对方。通常,那会是令女人迷惑,男人为之失色的姿态,然而他亟欲表达的仅是全然的轻蔑,一瞬间倾泄而出。「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并不算委屈,不让你下台,将来经营不善,苗头不对,你也有样学样,来个一举掏空,倒霉的就是那些股东了。」
陆晋错愕至极,尚未回神,佟宽好整以暇打量他,「我想,加上这件事,范小姐必然义无反顾向她父亲提出解除婚约的要求了吧?」
他转身迈步前进,打消了造访董座办公室的念头。背后传来一声怒吼,他反射性回首,太迅疾了,没有闪避余地,挟带狂暴愤怒的拳头击向他的脑门,他直挺挺倒地,聚拢的惊呼尖叫声完全隔绝在他的意识之外,只剩下留白。
琳娜拨开人群,惊恐地扶起他,高喊:「还不叫车——」
她入睡了多久?没有概念,也感觉不出时间性,因为黑暗中看不见时钟,所以浑然不知此时此刻。
但窗外泼墨似地黑,猜测仍是半夜,她很少就这样无端半夜苏醒。她小心摸索到床头的玻璃杯,撑起上半身喝下整整一杯清水,然后渐渐明白过来——有另一个人在房里,在黑暗中凝视着她,她是被那双有力的注视唤醒的。
猛然回头,幽微的天光勾画出那个人熟悉的形影,她先是惊愕,继之松了口气,绽出甜笑。
「以后不准这种时间上门,你吓了我一跳。」她扭开床头灯。
他放下行李,坐在床畔,温柔地看着她。
「不想等到明天。」他说,继续盯着她看。
她一头松乱,歪着脸蛋,半眯着眼笑,表情仍有酣睡过的慵懒,贴身衣物只是简单的细肩带短恤,肩带一边滑落,灯光晕黄,映照着发丝遮掩不住的圆润肩头和锁骨下的年轻肌肤。
「就喜欢你这个样子。」他捏捏她的颊。
「就知道你心好,邋遢都说自然。」她掩住脸,又拿开。「没关系,想看就尽量看吧,免得以后后悔。」
「没什么好后悔的。」他笑。
「芬达呢?」难怪异常安静。
「暂时关进它的小狗屋了,它快把我裤管扯破了。」
他凑近她,捏住她下巴审视,几天不见,他总是这样端详她。距离近,她忽然看仔细他的脸,拨开他额前的垂发,惊问:「额头怎么了?」
眉心之上,有一小片未化开的瘀青,可能发生有一阵子了,虽已无浮肿,显然是外力加诸的结果。
「不要紧!」他抓住她的手。「没事了。」
「那个家伙怎么搞的?老是动手,他以为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她激动地跳下床,绷着脸,「得想想办法!」她没有忘记陆优那副恶狠狠的凶貌。
他扬眉,也不解释,逗趣问:「能想什么办法?」
她坐了下来,托着腮,蹙眉苦思,不久,悄悄瞄他一眼道:「暴力的人其实也怕暴力,我们也打回去吧。」
「打回去?」他瞠目。
「是啊,不过你不能出面,我们想办法抓了他,蒙上他的眼,我出声就好,再给他一拳,给个似是而非的警告,让他猜上半天,不敢轻举妄动。以前常有小流氓到乔的车行闹,乔那帮朋友也是这样做的,不过他们出手狠多了,我没打过人,不知道效果怎样——」她说得正起劲,发现他神情异样地看着自己,立即干笑两声,讷讷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老想着乔,我经验不多……」
「没误会,」他失笑道,轻搂了她一下,「你想为我对付一个大男人,我很感动,不过有些时候某些人使用拳头,是因为害怕失去,不一定修养不好。」
她俯首沉吟,低声问:「你让他失去什么?」
「他以为永远属于他的东西。」
「唔……听起来很玄,你大概不会想告诉我来龙去脉吧?」
「会的,可不是现在。」
「但是……我现在就想知道耶。」她偏头看他,圆圆眼晴十分认真。
「不用担心,事情都过去了,而且,现在是半夜,不谈这个。」
「佟宽……」她低唤了一声。
「嗯?」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你,会不会有一天,你突然不来了,而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不会……会不会……」她语塞了,因为那说不出口的莫名隐忧,以及不习惯在爱情面前,自己的日益渺小。
他低下脸,没有回答,只啄吻身旁的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展眉有了笑意,叹息道,「知道了,我相信你。」
他依旧未停,顺势握住她的肩,吻向她的颈侧,她因酥痒而咯咯笑了起来,伸手掩住他的唇,「我说我知道了……」
他听若未闻,攫住她的手,渐渐将她推倒,陷进被褥里,原本玩笑似的蜻蜓点吻转为炽热的深吻,从她的唇到她的肩,她的胸口,一路下滑。她笑不出来了,意识到他的欲念,开始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