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还是你要考虑一下?好吧,考虑一下好了,或许你有更好的选择也不一定。」他拍拍她茫然的脸,「我先下去喂芬达吃饭吧。」
脑袋空白的时间足够了,她低下头,将戒环滑进无名指,竟分毫不差地嵌合着指围,他处心积虑这么做有多久了?
求婚来得太意外,千头万绪,难以抵挡。她放弃了穿外裤的念头,光裸着两腿走出卧房,慢慢踱步下楼,绕至客厅,注视他屈蹲在地板上喂食芬达的背影,良久不出声。直到两眼一阵潮湿,她跟着蹲下身,从后贴抱住他宽阔的背,紧紧不放。
琳娜不只一次发现,这个会开下来,佟宽已经瞄了腕表好几回。
他面无表情,从人事宣布到动议表决,皆不发一语。琳娜会前提醒他,会议完后请他留下,董座有事商谈,并且暗示他人事变动要多留意。不知他心里如何盘算,会中始终心不在焉,会后也没另做交代,只对她说:「我心里有数。」
与会的人皆散去,特助周到地把门带上,在门外等候。面色严峻的董座与佟宽各据会议桌一端,两相逼望。
这类僵局屡见不鲜,佟宽未特别放在心上,也不先启口,只是看表。
「本来,陆晋这事还有转圜余地,但他在公司动手伤人,把这个可能性给打掉了,董事会认为他道德有瑕疵,决定换下他,让陆优暂代,你有何看法?」对视了半天,董座掉开视线,终于先开口,因为佟宽的目光严冷似冰,让他不得不打破沉默。
「尊夫人真该多生几个儿子,这样一个有事另一个可以上场代打,保证陆家五世其昌。」佟宽冷笑。
「陆晋说的是不是真的?」那生分疏冷又显带讥讽的话让修养甚深的商场老将大为动气,他握拳垂桌,不再隐忍。
「说了什么?」佟宽不受恫吓,不以为意地反问。
「你连手外人,逼他下台。」
「您真这么认为?」佟宽两手抱胸,笑道。「那些证据哪一项不是事实?」
「我说过,他若真犯了事你也该先和自己人沟通,给他机会,同在一条船上,你到底想毁了谁?」
「您言重了,我不知道这家公司什么时候变成慈善机构了?还兼具教化功能?给他机会?那谁给投资人机会?刚才不是说他道德有瑕疵?没有瑕疵谁毁得了他?您心知肚明不是么?别担心,陆家本钱雄厚,让他另起炉灶并不难,有本事到哪里都可以大展宏图,您庇荫得了一时,庇荫不了一世,也许这是好的转机也未可知啊。」
「你就这么恨我?」他陡然直立,面色铁青,「我对你处处包容,你也该多为我设想,陆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应该很清楚,保下你这个位子,我已尽了力,将来我绝不会让你吃亏。可是你老是和大家不对盘,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真要逼我动手?」
佟宽也站了起来,走向对方,挂着一副困惑的表情,发言却出奇犀利:「就我所知,我这位子是因为绩效良好才坐得稳,和谁保谁没多大关系吧?对不对盘,这要看陆家人平时的作风了,不须多做说明。至于我在想什么?」他倾下脸,靠近对方道:「人应该做自己能承担的事,比方说,您当年不该随便对一个穷途末路的女人下承诺,承诺了又毁诺,这就是我一直不能宽心的事。如果我令您芒刺在背,想对我出手,就请便吧!就像陆晋说的,我手上的牌可都是您给的,要收回天经地义,我绝无异议。有一点,我自认比陆晋兄弟俩强多了,我认为,人没什么不可能失去的,随时都要有散场的心理准备,您应该不理解吧?这就是我能在陆家待上这么多年的原因。」
门使劲一推,佟宽大步走了出去,斜瞄了门外的特助一眼,容色保持一贯冷淡,笔直朝向公司大门方向前进,显然和会议室里的人不欢而散。
特助忙进入会议室,恭候在上司前方,同时观察着上司脸色。
「小张,你说说看,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这个佟宽,怎么就没一点像陆家人?他可是在陆家生活了十多年啊!」
纵使再怎么贴身跟随多年,小张一句话都不敢搭腔,有时候道理浅显易懂反而搬不上台面,只能在心里嘀咕,佟宽本来就不是董座夫人所出啊!
「哎呀,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咏南你这手怎么就那么不灵光呢?平常做那些木工活挺厉害的啊!动作大一点,再大一点!底下的菜才翻得上来,不要老是炒上面的那坨,其它焦了都不知道,哎呀,也不要那么用力啊,你看看,一半都掀到外头去了还吃什么?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她手忙脚乱将翻出炒锅外的菜肴兜回盘子里,额头似冰壶冒汗个不停,一张脸红通通,半是尴尬,半是炉火热气。尽管身旁站着一位净是令人气短的助教,她还是屏气凝神,努力完成这道什锦鲜蔬。当然,菜量少了三分之一。
「李妈妈,我记得你上次把椅脚给钉歪了我也没说什么,还帮你给修好,干嘛对我这么不温柔啊?」她一边火速取盘盛菜,一边小小抱怨。
「这怎么能拿来比咧?我老公就算把椅子坐散了一屁股跌在地上,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你咧?你以前做的那些恐布的菜你老公吃得下去我服了他。你们现在甜甜蜜蜜他不敢说什么,将来要是有人比你更懂他的胃口你就靠边站吧!别怪我没告诉你,你不下点功夫是不行的,不是我爱说,长太好看的人通常都是危险份子。」一口气说完,李妈妈又指着旁边中火炖煮的鸡汤道:「再十分钟把配料下下去,火转小。」
「知道了,这几天不就来跟您请教了吗?」她嘟着嘴,把盘菜放进多层提篮。
「对了,虽然我不明白你们小两口干嘛偷偷摸摸结婚去了,非常不够意思,既然让我们知道了,总该补请个客吧?饭店这么大,是用来干嘛的?」一只肥硬的胳膊搭上她的肩。
「饭店这么大又不是他的?公证省钱哪。」
「放心,我们都会包礼,你不会吃亏的。」
她呵口气,抬手揩了汗,随口敷衍:「我再跟他说说。」
「别哄我们啊!好久没泡汤了,顺便泡个汤也好。入秋了,山上一定更漂亮,你知道吧?大众池那附近有一片枫树林,每年秋天火红一片,真是美得不得了,边泡汤边赏枫,多享受!」
她不知道那里有一片枫树林,事实上,自佟宽在那里请过一次客后,她再也没有踏足景秀饭店过,她不需要上饭店,佟宽并未邀请过她。两人交往后,他总是投宿在她家,只有工作时间才回饭店。结婚后,他们互动模式不变,她仍然在熟悉的小镇工作居住,他则三不五时南下与她聚首,除了身分改变,夫妻生活没什么不同。
其实有那么一点变化,比方说,他开始告知行程,让她掌握他来的时间和停留天数,不再随意去留,他坚持负担家用,希望她不必卖力赶货,以免她经常埋首在工作室不理会他;他要求她每天睡前主动和他通讯或致电,不能遗漏;上台北一定要预先告知他,他陪同她面见那位年轻律师。
大体而言,除了必要的小别,他们和一般新婚夫妻相同,甚至更悠然自在。
因为他和她一样,没有至亲的亲属必须密切往来,她在公证那天见过他几位交情较深的朋友,记得有一位叫做威廉,一同吃了顿庆祝晚饭后,她至今未应酬过他的任何亲友,他们的生活几乎只有彼此。
虽然她不再忌讳和他一同上街了,但让他吃下可口的菜色是她的新婚愿望,这是少数她能为他做的事,只要是他预计南下的那天,她一定向烹饪班的主持李妈妈学做几道菜带回家。
「这样可以了吗?」半个钟头后,她揭开沙锅盖,舀了一小瓢请李妈妈试喝。
「差不多了,回家可以再煮一下,让肉更烂一点,记得用小火喔。」
「知道。」她兴高采烈将沙锅小心翼翼封好,放进提篮,愉快地走出李宅。
她掂了掂提篮的重量,太沈,不保险,决定舍弃脚踏车,暂放在李宅庭院,以步行代替,缓步走回家。
穿巷绕弄了一阵子,她在某个转角处乍然停下,猛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