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你亲人都不在身边了,你一个人住这里,有个帅哥常来找你,是你男朋友吧?我不管这些啦,确定你住这里就行了,他们要求很简单,所以付钱不是很大方,我老板一天只给我两百块打发三餐,这趟任务超没搞头,真想早点回台北。」
男子行为鬼祟,说话倒颇为坦率,她问:「先生叫什么名字?」
「我姓刘,叫我小刘就行了,这是我名片,有需要可以找我。」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起毛边的名片递给她。
她心不在焉瞄上一眼,「福尔摩斯国际征信社?我不需要找人。」
「不一定要找人,测试男人忠诚度,分化打击小三,都可以项目服务喔。」
「谢了。」她将名片收进钱包,气势顿消,愁容满面。
小刘见她闷闷不乐,神情至为落寞,顿时起了善意,慨然致赠良言:「看你没什么心眼,别怪我乌鸦嘴,这阵子我观察你,发现你生活很单纯,你最好看紧一点你那个男朋友,太好看的人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可是见多了。老话一句,有需要找我。」为了强调可信度,小刘用力拍击单薄的胸膛。
「多谢关心,我要回去了。」她无精打采向他道别,转身就要离开。
「喂,林小姐,你可别逃跑啊,我老板会宰了我。」
「你每天监视我怎么逃跑?」她瞪了他一眼。
不,她没有胆怯到生出临阵脱逃的念头,她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摸不着边际却又隐隐威胁着平静生活的无名对象,究竟是谁非寻到她不可?
她回返家中,茫无头绪,在屋子里上下绕走几回,想起始终坚毅无比的母亲,停下脚步,默然拿出跳绳,集中心神,奋力地跳起来。
她一手叉着脑袋,一手抓着枯枝条沙地上胡乱撇画,偶而望、一眼平静无波的湖心,很快又调回视线,盯着前方。
前方倚着树干端坐的男人,凝神翻阅了手中的文件有半个钟头之久,他潜心思虑文件内容后,终于抬眼瞥了她一眼,叹息道:「说吧,老盯着我做什么?」
顺手拂去她头上的点点落英。
他很忙,一点也不悠闲,尤其是这一阵子。但为了陪她一下午,特地把在饭店该忙的公务搬出来处理,晚上得兼程赶回台北,而她一句甜言蜜语也无,净用异样的眼神探量他,他沈不住气了,决定把公事暂搁,好好整顿她的心事。
她丢了枯枝,抱膝端坐,嘴唇动了动,扯了把杂草在指尖搓揉,满脸欲言又止,下唇咬得鲜红起来。
「说啊,不是闯了什么祸吧?」那一脸苦恼相,绝不会是怀抱着好消息。
「没。」她有气无力地应声,又觑看他一眼。「我一直都很乖啊,至于你,那就不知道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皱眉。
她眼珠朝着天空左右移动,估量着该不该说出口,思及自己现有的合法身分,终于一鼓作气,对他明说:「那些女人,我是说那些喜欢过你的女人,如果知道你和我结了婚,有没有可能找上我,要我交出人来?或是要我好看?」
他登时愣住,想了几秒才弄清楚她的意思。
「不可能。」他答得斩钉截铁,揉揉她后脑勺,「脑袋瓜在胡思乱想什么?」
「你这么有把握?」她神色古怪地瞧他。
「你是在担心有人找上门对你不利?还是担心有人抢走你老公?」他微眯眼,婚前她完全不过问他的情史,以为她豁达大度,难道女人结了婚,心思开始不一样了?
她重新抱膝,右颊贴着膝盖,闷声道:「我担心有人爱疯了你,千方百计向我要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绝她,万一她在我面前哭得死去活来,我一时心软了,把你拱手让人,没几天又后悔了,那怎么办?我最没实力和别人PK了。」
「还要几天才知道后悔?」他没好气,「林咏南,我不是你可以拱手让人的,与其把心神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上,不如回去想一想搬家前有哪些事要打理的。」
他一把拉起她,拍去彼此身上黏附的落叶,握住她的手往停车处走去。
感受到他的不悦,她在后面尴尬了,「佟宽,你别误会喔,我不是吃醋,我只是不想为这种事伤和气,所以你最好确定一下有没有人还对你念念不忘——」
「有又怎样?」他蓦然停步,冷眼俯看她。「我管不了别人的脑袋。」
「不……不能怎样——」没见识过他的凌厉气势,她畏缩了一下。「别让我被砍就行了。」
「谁敢砍你,我就剁了谁。」他拍拍她的脸,低柔道,脸孔又恢复温柔之色。
她暗暗吃了一惊,不敢再接续下去。
他牵着她,信步走着,过了一会,突然开口:「咏南,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你会为了我,二话不说立刻和别人战斗,没想到你更担心自己的安危。」
「嗄?」
「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你到底有多爱我?晚一点给我答案。」
她迷惑地搔搔头,百思不解为何话锋回转至此,而且惹恼了他。
或许她想错了,依他果决明断的性格,不太可能在感情上藕断丝连,那么,小刘的委托人应该和他无关了?!
她松了口气,同时又懊丧无比,这种提心吊胆的猜谜,一点也不有趣。
不有趣,猜谜答案总会揭晓。
也许小刘已事先知会,当她走出超商,被一名陌生男子请上一辆停在街边的黑色房车,她悬心多日的烦恼反而松懈下来。光天化日,她没有反抗,配合地上了车,睁大双眼打量在车内等候多时的中年男子。
完全没有印象,中年男子十分瘦削,穿着整齐但款式稍过时,长脸严肃,一照面立刻勾起薄唇浅笑致礼,传达出的却绝非善意。
「林小姐你好。」男子伸出手,「我姓高,高田,听过吗?」
她递手一握,摇头,一颗心忍不住颤巍巍。
「可以理解,你那个神通广大的父亲,大概什么也不会透露,人为财死,他做得很绝顶。」
「……」她僵若木石。
「我不爱闲话家常,就不拐弯抹角了。林小姐年轻,可应该懂得,投资和赌博一样,遵守游戏规则,有赚有赔,天经地义,我无话可说,但作弊就不同了,那是诈欺,我高某人这一生最讨厌两种人,一是说话不算话,二是作弊,把我当凯子耍。」
「……」
「公司经营不善,时运不济,OK!我接受!」高田两手夸张一抬,「但是五鬼大搬运,NO!」食指一竖,面色凛然,他看住她,又强调一次:「NO!」
「我完全不清楚他的事。」她深吸一口气,极力让嗓音不发颤,斗胆直视对方。「高先生,我实话实说,我身上没有来自于他的一分钱。」
「我相信你,林小姐。」高田诚意十足地笑,「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我们这种人混江湖靠的是心狠手辣和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错了!你父亲那种高尚人才是一等一的狠,坐牢个十几年,一切一笔勾销,其它股东做何感想,我管不着,公司出问题,他不想玩了,也罢,但是我那一份,并不多,相对你父亲搬走的那些,真的不多,请一分不少还给我,我退休还等着这笔钱生利息呢!」
她浑身泛凉,脸容煞白。
「为难女人不是我的作风,但你父亲另外一家子在国外不知去向,大概拿了我们的钱逍遥去了,请林小姐转告张先生,这笔帐麻烦他高抬贵手,相信他不会漠视你的安危才对,这是我的名片,有消息尽快通知我,我等着。」
她木然接过灰底字体烫金的名片,触及对方温热的手指,才发现自己五指冰凉。「高先生——如果我说不动他呢?」
「我们有我们的办法,到时候他在里面一定会听到消息。」
那含蓄的暗示令她不寒而栗,她动作僵硬地下了车,举步维艰,茫然四顾,不知所以地走了一段路,她掏出手机,拨出号码,沙哑着嗓音道:「章律师,我是咏南,我……」
有一刹时,她竟希望自己不是林咏南。
林咏南有心事。
佟宽轻易地感应出来,这并不难,她从来就不太能藏得住心事。
她丢三忘四,时常发怔,不再活泼如常,电话中若不提醒她,她可以安静个一分钟不搭话,显然已神游太虚,让他在电话另一端唱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