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也别无选择。
入住静和庄的第一天,雁双翎心裡难免有些不安。
阮七公子是个什麼样的人,她一直猜不透,是心存帮助她的善念?还是另有阴谋的恶意?她无法确定。
但她可以肯定,他并非為了财,亦非為了色。
像他那样富甲一方、俊美绝伦的男子,钱财和美女他都该不屑一顾了吧?不过这就是让她最最迷惑的地方—他,到底要什麼?
静和庄佔地之广,堪比皇宫内院,单就南厢来说,便细分為十二阁。每一阁的院子裡都种有应景的四季之花,并依花名定阁名。
雁双翎入住的是凌霄阁,顾名思义,院中种满了橘黄色的凌霄花。
正值夏季,凌霄花攀簷出墙,一串接连一串盛开不止,彷彿整座庭院都缀满了小金橙一般,著实趣致。
清晨,雁双翎便是听著院中漱漱的水花声而清醒,大概是静和庄的下人在浇花吧,从前在雅国后宫的清晨也是如此。
她很喜欢听这样的水花声,听了心中寧静,这般醒来,彷彿开始的会是非常美好的一天。
雁双翎披上晨衣,掀帘而出,只见树荫下站著一个妇人,正拿著木勺仔仔细细地為凌霄花餵水。晨曦映著那妇人的背影,让人想到农耕之乐。
彷彿听见了身后的响动,妇人转过身来,只见她一袭麻纱布衫,髮间只用素玉簪挽髻,容貌比董嬤嬤还年轻几分,尤其带著一股不染尘埃的清丽之色,倒教人更难猜测年纪。
「老身惊扰贵人了,」那妇人自称老身,微微笑道,「只因清晨是浇花的最佳时刻,所以未经通传便擅进此地,扰了贵人清梦,还望见谅。」
「哪裡话,我本是客,嬤嬤却是这庄中之人,客随主便。」雁双翎亦笑道。
「听闻近日凌霄阁入住了新客,」那妇人虽举止客气,但全无下人的卑躬,还大方打量起雁双翎,「原来就是贵人您。」
「正是呢。」雁双翎頷首,「恐怕要在贵庄小住一段时日了,还望嬤嬤日后多加照顾。」
「让老身来猜猜,」那妇人眼一瞇,忽道:「贵人定有凌云之志,所以公子才会安排贵人居住在此。」
雁双翎挑高眉头,「何来此言?」
那妇人又道:「因这院中开满了凌霄花,我们公子或许是為了替贵人寻个好兆头,才特挪此院给贵人。」
凌霄花?凌云之志?那倒是,太子妃就是将来的皇后,对女子而言,当上太子妃如同步上青云—用这形容她心中所愿的确恰当。
怪不得,她还想為何独独安排她下榻此处,看来那阮七公子真是心思縝密之人。
思及此,雁双翎不禁露出苦笑。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真是对的吗?
「嬤嬤像是在这庄中待上许多年,颇為熟悉的样子,看来小女子在此作客的时日还得跟嬤嬤多加请教了。」雁双翎岔开了话题,寒暄道。
既然弄不清阮七公子的心思,从他家下人身上打听一二,指不定也可探得一些事。
「老身自幼居住於此,这院中的凌霄花还是老身儿时亲手栽种的呢。」
「哦?」雁双翎颇為惊讶,「那可真是难得了,这花儿竟养了这麼多年。」
「凌霄插枝便可存活,就算当年的主干已不在,分插的枝叉也能生根继续活下去,所以一直养了这麼久。」话落,顿了顿,妇人似意有所指的说:「凌霄花即便有凌云之志,也得经得住冬季苦寒,耐得住夏季暑热,方得花开。」
这番话,听来颇有寓意。看来这位妇人并不只是一个种花的老婢而已。
「这凌霄阁中,从前也住过客人吗?」雁双翎问道,又补充,「小女子是指似我这般有求於阮七公子的客人。」
「那倒未曾住过,」那妇人笑道:「从前那些女客只在蔷薇阁、幽兰阁等处居住过,这凌霄阁原来是阮家小姐出阁前的居所。」
「阮家小姐?哪一位阮家小姐?」雁双翎怔住,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可是闺名凤至的那位阮贵妃?」
她曾听闻阮家出过一位贵妃,当年的阮七公子,也就是阮公子的祖父為沛后编撰美人榜之后,沛后顾念阮家恩情,后来便将这位阮小姐指给自己的儿子為侧妃,而那儿子便是如今的沛帝,阮家小姐则成了阮贵妃。
「正是。」妇人点头道。
「那麼算起来……这个阮贵妃也算阮七公子的族中长辈了?」雁双翎好半晌才理顺其中关係。
妇人笑而默认。
见状,雁双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们家公子真是厚待我了,竟许我住进当年阮贵妃的闺阁,於我真是莫大的荣光。」
「大概是因為姑娘与当年的阮贵妃一般,都有著凌云之志吧。」妇人道。
「我哪裡算得上有什麼凌云之志呢……」雁双翎忽然心生忧思,低声道:「不过為了兄长罢了。」
自父皇殯天后,雅国便被大将军呼兰拓执掌了内外朝政。呼兰拓假意辅佐她的兄长雁关弘為帝,实则是以她兄长為傀儡,藉此操纵朝政,并為其与党羽进一步篡夺帝位争取时间、养精蓄锐。
她经歷万险,才在兄长的暗助下逃出雅国,四处流亡寻找可助他们兄妹之人。然而,谁又愿意多管閒事呢?
她想,惟有当上沛国太子妃,得到太子的宠爱,才有可能藉沛国的强大兵力讨伐呼兰拓。
而能顺利当上沛国太子妃的惟一捷径,便是成為阮七公子美人榜上的一名。
箇中艰辛,她不想对外人道,也不求外人能够理解,权把她当成一个贪恋后宫妃位的虚荣女子也罢了。
那妇人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雁双翎的低语,逕自道:「老身与贵人既然相遇,也算有缘,再者贵人待人谦敬有礼,明知老身是下人还如此和善,老身实在感动。若是贵人像从前那些住在蔷薇阁、幽兰阁的女客一般,见到老身只会大呼小叫,甚至斥责老身随意进出庭院,那老身是不会跟她们多语的。」
「嬤嬤过奖,」雁双翎一脸不敢当,「我本无家可归之人,得公子收留暂住,自然不敢放肆。」
「贵人如此善待老身,老身亦有几句话赠予贵人,不知贵人乐意听否?」那妇人忽然道。
「嬤嬤但说无妨。」
「当年阮家小姐出生时,其母梦见凤凰栖落院中,所以為其取名凤至。阮小姐长到八岁时,恰巧得见一位世外高人,高人也说她有贵人命。从此她更认定自己命中注定富贵,是以亲自……命人在这凌霄阁中栽种凌霄花,可见其志向。只是,她入宫之后,虽為贵妃,吃穿用度无一不贵重,然而除此之外万般不由人,倒不如嫁个普通男子,平淡一生来得快活。」妇人轻叹一声,「贵人,你可否懂得?」
呵,这是对她的劝諫吧?
「小女子明白。」雁双翎頷首,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若為她自己,她可以一无所有,可是為了雅国、為了皇兄,她就只能义无反顾,不敢多想。
即使前面有万丈深渊,她亦只能选择纵身跳下。
但她还是很感激眼前这个素衣淡笑的妇人,在这个无亲无友的外乡他地,能给她一点善意忠告,给她带来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