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是兴奋,还是害怕?

既希望两人之间真的发生什么,又不愿意他就此坠入无底的陷阱,她的心情只能用矛盾来形容。

可忠于宫主的她,又怎能对宫主有二心?

晚膳过后,燕羽派人请她到偏厅一叙。

是关于瘟疫的事吗?他瞒了她两日,终于纸包不住火了吧?

她倒要看看,疫情当前,他会如何安置她……关键时刻,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态度,定会多少泄露其心事。

迈入厅中,果然,她看见了他眉心紧锁,憔悴而忧虑的样子,仿佛两天两夜不曾合眼,大敌当前的紧迫。

“将军找我来,不知有何事?”她语气平静,故作不知地问。

“庆安王爷今天要回京了。”他却答。

“哦?”若离微微一笑,“来了这两日,也该回去了。颍州穷僻,没他喜欢逛的地方。”

“车已经备好,公主与他一道起程吧。”他接下来的话却大大吓了她一跳。

“什么?”她瞪大眼睛,“我跟他……一起回京?”

“对。”燕羽点头,口吻不容置疑。

“为何?”

“皇上病了,庆安王爷说要与你一道回去。”

“皇兄病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难道瘟疫传到京城了?若离不由得哼笑道:“怎么没人通知我?”

“现在微臣不就正在禀报公主吗?”

“好,那我问你,皇兄犯的是何病?何时犯的?有何症状?”

她如连珠炮似的发问,堵得他一时间答不上来。

“公主回京之后自会知晓。”

“将军,你可知道诅咒皇上,是何罪过?”她语气一凝,肃然喝道。

“公主说笑了,微臣哪敢诅咒皇上。”他仍旧面不改色地扯着谎,镇定如常。

“恐怕不是我皇兄病了,而是这城中的百姓病了吧?”若离逼近一步,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公主你……”他没料到她居然会知道此事,不由得愣住。

“你欺瞒公主,本已罪不可恕,还谎称皇兄病重,更是罪加一等!”她逼自己拿出夺人气魄,先把他震住再说,否则真会被他打发走。

“微臣……”他垂眸,似乎在酝酿另一套说辞,“微臣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危着想,倘若瘟疫祸及公主,皇上怪罪,微臣就算有一百条性命,也不够偿还的。”

“你不上报,皇兄就不会知道。”

“颍州遭灾,怎能隐瞒不报?再说,庆安王爷这一回京,也必会将事情禀报皇上。”

“那我该如何回京呢?”

“自然是跟随庆安王爷的车马,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我曾与他过从甚密,身为丈夫,你却放心让我和他独处?”她早已准备好理由,此刻如箭射向他,“亏你想得出来!”

“王爷光明磊落,乃正人君子,微臣怎会多心?”他也答得冠冕堂皇。

“呵——”若离忽然笑了,笑中带着几丝凄楚,“驸马,你可知道那日成婚之前,我曾与庆安王爷单独见过一面?”

“听说了。”他倒不掩饰。

“不想知道我们都说了些什么?”

“王爷与公主自幼便是青梅竹马,见面聊天也是人之常情,微臣不敢擅自揣测。再说,那是婚前之事,微臣也无权过问。”

好啊,他倒聪明,短短数语把她的刁难全都挡了回去。

“我那天与他单独见面,已发誓是最后一次,”若离咬唇道:“倘若再与他单独相处,我就挥剑自刎。”

自刎?

他眉心一皱,不敢相信她的反应竟如此激动。

“公主,区区小事,何必……”

“于你是小事,于我却是大事。”若离的盈盈大眼直望着他,语气中带着一抹心碎的幽然,“不管我的丈夫是否在乎,我却决定此生对他一心一意,不跟第二个男人有任何接触,就算以死明志我也愿意!”

她凝视他的双眼,目光如炬炽烈,语意中有着连她自己都震惊的坚决。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演技如此出众,假戏真做到全身激颤,语带哽咽……

“公主何必如此……”很显然她的谎言让他震撼了。他的眸中有着难以置信和些许感动,他与她对视,良久无语。

“将军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证明!”

若离说着趁他不备,从他腰间将佩剑一抽,“当”的一声,雪亮的光芒在他眼前划过,刺痛了他的眼。

“将军——”等他反应过来时,她已将佩剑架在自己的颈上,“你若逼我与庆安王爷独处,我只能一死……”

“胡闹!”他一声厉喝,长臂一伸,将佩剑一把握住,“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要去死?”

“在我眼里,对丈夫忠诚,就是最大的事。”她感到自己快要流泪了,奇怪,明明是演戏,却能真的动情……

这一刻,她真的希望能成为这个男人真正的妻子,能为了夫君义无反顾……

燕羽沉默了,这一刻,如死寂般严肃沉默。

半晌,他终于开口:“好,要留就留下吧。”

这个决定是深思熟虑还是一时冲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一刻,他是真的舍不得她离开……

这些年来他征战沙场,始终都是一个人来去,生命之中忽然多了一个女子,心底不由得多了一份温柔,像温泉在胸中流过,让人心暖。

他舍不得这种感觉,所以哪怕是这么决定会有万般危险,他也应了。

魏明伦走了,燕羽让她留了下来,却要求她足不出户,待在特意为她建造的园子里。

怕她寂寞,他命人接慧益老尼前来长住陪伴她,因为她曾谎称慧益老尼修为甚深,每次听她阐述佛法,都能让她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这样被困在庭园里,过了好多天,每日清晨看绿叶的颜色由深到浅,直至日暮凋零。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没有人告诉她,亦打听不到消息。

疫情是否得到了控制,或者越加蔓延?

她心里万分牵挂,连梦里都在提心吊胆,仿佛自己真的是皇室公主,是将军夫人,心系百姓,悲天悯人。

第九天,第十天,喜讯依然没有传来,她终于按捺不住,趁着午后无人的时分悄悄溜出园子,来到他书房的窗下。

“将军——”他的副将正好都在,笔挺环立在他四周,仿佛大敌当前,随时就要奋斗于千军万马之间,屋内的气氛一片沉默肃杀。

“外面情况如何了?”燕羽问道。

他的声音中有一丝沙哑,是多日不眠造成的后遗症,她捅破窗纸,看到了他眼中的血丝、困乏的容颜。

没有人敢回答,一听这死寂的沉默,若离就知道状况不妙。

“还没有找到症结所在吗?”燕羽不由得急躁了,“京中派来的名医也不管用吗?”

仍是一片无声,好半晌,副将李铁才道:“此次瘟疫不同以往,大夫们也不敢妄自下药……”

“皇上有什么旨意?”

“才接到密旨,请将军过目。”李铁把一卷黄绫递到他面前。

他匆忙将黄绫一扯,摊开看了数眼,谁知他一看之下盛怒逼人,完全顾不得是尊贵无比的圣旨,便一把扔在地上。

“将军,这……”李铁大惊。

“皇上居然要我封城!”燕羽喝道:“禁止任何人出入,这不是叫我颍州百姓坐以待毙吗?”

“皇上大概是不想瘟疫蔓延……”李铁支吾地劝道。

“哼!”他忽然笑了,苦涩地笑,“我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弃卒保帅——从小就是。”

他?当今霁皇?

若离心中有些诧异。听闻他与霁皇自小一块长大,情同手足,为何却有如此怨言?

“将军,如今咱们该怎么办?”李铁不由得焦急,“要真把城门封了,这颍州不出半月,就会沦为死城啊……”

“若不封,就是抗旨不遵,皇上亦会派人诛杀我等……”另一副将提出异议。

若离胸中一紧,意识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的确,封城是等死,不封,上面亦会派人来封,到时候说不定为了防止瘟疫四散,而将这城中百姓全数屠杀,或者一把火烧个干净。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还少吗?在上位者为求自保,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城中现在有多少病患?”燕羽抿唇半晌,忽然问道。

“大约两百人……”

“两百人?我记得三日前去街巷探视时,不过五十人而已。”他眉心一蹙。

“照这样的速度,不出一个月,颍州就要变成死城啊——”副将们议论纷纷。

“我决定了!”燕羽拳一握,椅背立刻深陷一块。

“将军?”

“将这府中变成医馆,把那两百人接过来,防止疫情扩散下去。”他当机立断。

“如此甚好。”副将们不由得点头称是,“且能暂定民心。”

“你们分头行事,于今日天黑之前将那两百人接过来。”燕羽有条不紊地安排,“我这边也立刻吩咐下人打扫,腾出地方,安置病患。”

“可是将军……”李铁欲言又止。

“怎么?”

“公主……公主那边……”

一语提醒了众人。

对啊,病患都入住将军府,定会影响皇帝的宝贝妹妹,谁也不能确定公主的安危是否无虞。

“那就请公主住到城外望月庵去。”只听燕羽道:“再派人保护。”

他要送她走?

若离再也忍不住,上前推门而入。

“不,我不走!”她脱口而出。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舍命留下,明知可能会被传染,依旧无畏无惧,做到这个地步真的只是为了完成宫主所托?

不,更因为良心。

她从来不是一个会在危急关头独自逃命的人,就算四周都是敌人,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覆灭而坐视不理。

父亲生前曾对她说,人命比天大,这个教诲,她牢记终生。

“我要留下来!”她望着燕羽,坚定地道。

她的出现,无疑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只怪之前过于耽溺讨论里,谁也没察觉她在偷听。

“你要留下来?”燕羽瞪着她,逼近一步,“留下来干什么?你能干什么?”

“我可以帮忙照顾病人。”她想,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也是唯一让良心能安的事。

“你是金枝玉叶之躯,没跟庆安王爷回京城,皇上本就已怪罪于我,现在还让你照顾病人?你以为我有几个脑袋可砍?”燕羽厉声喝道。

“我是你妻子,砍了你的脑袋,我一定陪葬!”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敢顶撞他的强势气魄。

“你死了没关系!”燕羽真的被她激怒了,“可我的属下呢?颍州的百姓呢?也要成为你的陪葬品吗?”

“皇上没你说的那么疼我!”若离觉得自己又要流泪了,“否则就不会把我嫁给你了!”

真的不疼爱吗?她不知道。

她也不关心那对遥远高贵的兄妹,感情到底如何?此时此刻,她只顾着编造一个借口,留在他的身边……

燕羽仿佛被她这句话震住,半晌沉默不语,愤怒似乎被内疚与同情冲淡了。

“别这么说……”他的声音变得温柔,“皇上是很疼你的。”

“让我留下。”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能重复要求着。

“公主,”他换了劝说口吻,“这个时候你不能发生意外,全城老百姓都祈盼着公主身体无恙,你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倘若你也病了,他们会更加慌张的。”

“将军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为何要亲往民间探视?”若离完全不理他的鬼话,“要知道全城百姓都以你马首是瞻,你若病了,颍州就要大乱了。”

“你……”燕羽无可奈何,只觉得生平第一次遇到如此难缠的女子,胜过以往沙场上任何劲敌。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有种晕眩的感觉自体内窜起,让他猛然一个踉跄。

“将军——”一旁的李铁一把扶住他,“小心啊!”

燕羽不语,涔涔的汗水从发间滴落,他脸色发白,觉得全身冷飕飕的。

“将军,你怎么了?”李铁发现他的不对劲,触碰他身子的同时大叫了起来,“将军,好烫啊——”

烫?

一时间,众人脸色大变,齐聚上前。

“将军,你可感到不适?”

谁都知道,热,是瘟疫的前兆。

若离这瞬间亦失去了心跳,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她的呼吸。

“将军怎样了?”

经过一夜折腾,回到房中,只见慧益老尼迎上前急问。

若离摇摇头,呆子般地坐到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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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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