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谁都注意到宋子赫的作息改变了。早上八点他便踏进办公室,开始一天的行程;下午五点准时熄灯离开,和政府公务员差不多;所有的会议被迫往前递进,并且讨论必须更有效率,因为时间一到他便喊卡,不给与会下属多余的发言机会。为了避免耽误工作,部门员工变得战战兢兢,以维持业务进度,私底下却相当不习惯,向来以美式管理闻名的他为何改变了作风?

但没有人敢抱怨,毕竟他们年底将有丰厚的年终奖金落袋,宋子赫从不亏待员工,唯一有意见的是宋思孝,因为终於有人不满地上告於他。但宋子赫在跨部门会议时,照样时间一到便退席,即使是重量级人士主持会议,待遇亦相同,完全不给其他主管面子,这一点绝对值得商榷,他绝不希望我行我素的儿子提早被排除在未来的董事会名单外。

平时宋思孝难得踏进非他主事的这栋办公大楼,主要是见到各色女职员老绕着宋子赫打转可不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非得已,这天他特别排开行程,在宋子赫下班前找上门,宋子赫照样镇定如常地嚐着女助理特别送上的花草茶和咖啡卷,桌面很清洁,不见任何档案资料,看起来已经在培养下班情绪。想到别部门员工上下都还在为目标奋战,宋思孝的心就一阵纠结。

「待会回家吃个饭吧!奶奶很久没看到你了。」宋思孝皱着眉开场。

家里人丁单薄,宋子赫在外独居,长女则远嫁美国,老奶奶喜欢安静,长期与二房宋思孝一家同住。

「奶奶?别逗了吧,少看到我可以让她长命百岁。」

「瞧你说的什麽浑话!」宋思孝直了眼。

「今天不方便,我有事。」

「你最近晚上天天都有事?」

宋子赫撑起下巴看着父亲,不禁莞尔。「不然勒?」

「子俐说你已经不和邓小姐来往了,在忙什麽呢?」

「爸有话直说吧!你什麽时候对我的夜生活有兴趣了?」

「你若不影响公司,我又何必干涉?」宋思孝不悦了。

就是这样的态度,让宋思孝在老母亲面前说话少了份量,且三不五时受到家族其他成员资疑他对独子的安排。当年他用尽办法让学非所用的儿子空降业务部门,业绩虽交代得过去,但宋子赫始终与公司文化格格不入,不仅挑战公司的管理制度,也不在乎上层的评价;别房子女相继成家开枝散叶,他依然游戏人间,真假不分,那随心所欲的行止,很难不令人怀疑他根本等着董事会主动开除,将他逐出宋家事业体糸。

「是为了昨天开会我早退的事啊?」宋子赫乾脆先提。「老实说,这和我晚上有没有事没多大关系,实在是那些人官越大废话越多,二十分钟可以讲完的事非得说上一小时不可。一个人如果连简单的表达能力都有问题,显然逻辑就有问题;逻辑有问题,决策一定跟着出毛病。他们最近不是向人事提出精简部门开支麽?我建议先精简开会时间,省电省茶水又有效率。」

「你非得这麽干才痛快麽?」宋思孝不禁拔高老嗓。

「痛快说不上,请他们别倚老卖老就行了,我可从没耽搁部门的事。」

宋思孝暗忖了一会,倾前拉近距离,一派疾言厉色。「子赫,你得珍惜公司给你的机会,我好不容易才让你插足这里,当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别让它影响你,明白麽?」

空气瞬时凝冻,两人对视良久,宋子赫蔑哼一声。「爸多心了,我早忘了,您请回吧。」

他扔下档案夹,不再看父亲,抓起外套,大踏步走出办公室。

果真忘了吗?他不能确定。他只知道,他总是忙着用各种方式填满空档,以安眠药或褪黑激素入眠,才能面对第二天昇起的朝阳--应酬、派对、夜店、极限运动,他让自己停歇不下来,怀抱里的一张张脸孔出跟着递嬗。最近他开始怀疑,这麽做是否有效?如同惯用止痛药治标,却只能不断加重剂量抑制一样,疼痛依旧缠身。

然而他终究放弃了思考,他此刻只想见到那张全新的脸孔,一张老是冷眼瞅着他的脸孔。

*****

最近店里的氛围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恒常是疗癒系的空灵背景音乐如今被各种热闹的轻摇滚乐占领,周遭的植栽彷佛也被那股热力震动,不时摇曳着枝叶,偶尔穿插阵阵逗得人芳心微乱的男性朗笑声;当然,那颗芳心属於助理小苗,她总要藉各种机会加入宋子赫和设计师陈盛和两人间荤素不忌的谈笑--殷勤奉上热茶、送上网路订购的正夯甜点、请教设计图,渴望得到一点关注,那点关注可以振奋她一整天的心情,也让她近日眉目多添了几分女性韵媚。

至於田碧海,还是一样的田碧海,她神色如常,心情平稳,作息不变,至少外人看起来是这样;她容许宋子赫出现在店里,无论何时何地,高谈阔论也无妨,充当店员也可以,她每天见到他第一句话总是--「嗨,您来了,请便。」

请便的意思是,除了别干扰她处理店务,他想做什麽都行。

对旁人来说,这种男女间的相处方式颇不寻常,田碧海从不规范宋子赫,宋子赫也不纠缠她,唯有他惹出的喧闹声太大时,田碧海才会稍微望过去,投以警告的目光;这时众人会稍安静些,但停歇不到一分钟,宋子赫就会报以更高昂的笑声,让她无可奈何。有时他等得倦了,直接走到她身边来,自动拉开抽屉,取出那条围巾,替她绕上,再柔声道:「碧海可以休息了,我们走吧。」

她无法拒绝;她不希望他想出更多追求的招数而引人侧目,多半顺从他的选择;外作出一起用餐,也以他的习惯为主,无论是平价小馆子或米其林二星、三星餐厅,特色私房菜,她都处之泰然,从不挑剔或表示意见;重点是她吃得极少,喂饱她太容易,食物大半被浪费了,所以外食对她而言吸引力不大。

那麽那段时间她能做什麽呢?主要是观察、交谈。

当他进食时,她静静观察他,那双认真的眼神里不含特殊的情愫成分,就像观察载玻片上的微生物一样专注和坦然,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羞怯腼腆,似乎目的只是想了解她面对的是个什麽样的男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竟十分健谈,能回应他的任何话题,一反工作时的沉默寡言,绝不冷场。她能侃侃而谈内心的看法,毫不保留个人观点,内容包罗万象,时事、流行、阅读心得、戏剧电影、政局……显而易见她阅听广泛,有时争论至激昂处,她会戛然而止,回以几不可见的轻哂,或语带讥嘲,从不附和他,坦白说,倘若不是她外貌纤秀,她和「娇媚」这种女性符质实在沾不上一点儿边。

她什麽都谈,但很少谈自己、谈过去,就有也是轻描淡写。他只知道她在国外求学过好几年,两年前才回来,和从事教职退休的老父一同住。

她生活力求简单,宋子赫却认为,她并不简单,常有那麽一瞬息,她不经意流露出一点忧伤的气味,只要灵敏些,在她独处时便可以捕捉得到。

所以他喜欢看她发怔,那片刻她常忘了武装,悄悄散发出一种柔软的特质。

「新厨师的手艺不错,甜点不腻,你嚐一嚐。」他舀了一小匙杏仁酪往她唇边送。

今天他们吃的是义大利轻食,她的那份青酱松子蔬菜面只动了半盘,她便停了筷子,饶有兴致地接下他启动的话题,谈到她在国外学作菜的经验,说到精采处,她不加思索张嘴含进那口甜品吞下去,过了好一会,她见他带笑吃完整道甜品,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她和他共用了一支小匙。

对宋子赫而言,这不是什麽大事,只能算小小突破。田碧海至今连只手指也未让他碰触过,她总是在两人并走时机敏地将手掌放进口袋,但现在,他发现她暂停说话,不自在地拿起水杯喝水,转移焦点看着别桌的客人。

他索性一手端起她那半盘剩面,在她来不及阻止前吃将起来;她直瞪着他说不出话,他畅然进食,一边赞美:「你这一盘也不错,下次可以考虑点这道。」

「你--食欲真好。」她言不由衷,暗恼他的随性。

「和你在一起食欲都很好。」

她再度看向别处,听若罔闻。

他笑了笑。她和别的女人最大的不同,就是避免回应他的任何撩拨或暗示,她恐怕从未和男人调情过。

「子赫,你也在这儿?」一名上班族模样的年轻男子友好地拍了下宋子赫的肩,穿着品味也接近,男子好奇地打量了田碧海一眼,神情闪过一丝讶异。

「是啊!你也来了。」宋子赫大方介绍两人:「这是田碧海小姐,这是宋子聪,宋家人,办公室和我隔道墙。」

田碧海微笑颔首,见怪不怪,这是他们约会时常有的情景,总会遇上一、两个宋子赫的亲朋好友。宋子聪寒喧两句,忽然拉起宋子赫,对她致歉:「不好意思,跟你借个几分钟,有人想和他说几句话。」

「请便。」这要求也不陌生,总有人想和他攀谈几句。

她稍微看去宋子聪那桌,有两名女性在座,是衣着举止典型的高级粉领,正鹄望这一方。她收回视线,喝着刚送来的餐後咖啡,静静等待。

她很擅长等待,因为很少对人寄予期望,所以并不焦急。十分钟後,人尚未回座,她侧耳听见他们谈兴正浓,短时间内不会结束,乾脆拿出背包里的设计期刊,全神贯注地赏阅,整份期刊已看完一半,宋子赫终於尽了兴,坐回她面前。

她瞄一眼时间道:「该走了,我店里还有事。」

他不动,仔细审视她,确定她面色如常,未有不豫,同意道:「好,走吧。」

取车的路上,他安静不吭声,和平日的活跃有别,敏慧的她轻易便感受到了,却无意探问,两手交握在身後跟随着他,陷入了自己的心事。

视线维持在路面的她,冷不防一头撞上蓦然停步的他,她额头吃了疼,忍不住伸手摀住。「怎麽啦?」停车场在公园对面,尚有一条马路宽的距离呢。

「你当真不在乎?」他盯着她,脸上看不见笑意,与方才判若两人。

「不在乎什麽?」问得太突兀,她一头雾水。

他紧抿嘴不答,目光充满疑窦和思量,逼得她快速回想刚才的一言一行,是否在某个小细节冒犯了他,他却突如其来俯下脸,对准她的唇贴上,那轻轻一触仅有两秒,她竟人为惊骇,迅速往後跳开,像只全身竖起毛发的猫,一副警戒姿态。他呆了呆,有些困惑她的过度反应。,她大概察觉了什麽,立刻调整了神色,勉强做出解释:「你吓到我,我没有心理准备--」

他觉得不可思议。「你没有心理准备我随时会吻你?」

「你没有先通知--」

「通知?我们不是在交往吗?」

「也不是--」她为之语塞,两手拚命搓脸抚平懊丧。「算了,你以後别再吓我,我说过我讨厌惊喜。」她回身穿越马路,不再搭理他。

真是个前所未有的经验,他想;也是个前所未有的要求--通知?

不顾走在前方的她是否会恼羞成怒,他纵声笑了。

*****

後来,宋子赫的确行礼如仪经常「通知」田碧海。

「十分钟後我会到,别先吃御饭团了。」

「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想看你一眼,这两天出差,不能见面了。」

「手拿出口袋,我可不可以牵你的手?」

「如果你再不和我说话,我就当着小苗的面吻你,怎麽样?」

「我请陈盛和替你出这趟货了,别忙着搬东西,一起看电影吧。」

……

但无论他如何预先通知,她还是感到诸般不自在,全身绷紧的神经并未因此获得了松弛。她特别喜欢和他谈话的原因就是因为能转移目标兼打发时间,两人一旦静默,便充满了各种可能性,他常有些意外之举让她防不胜防,麻烦的是那些举动其实不能归类为冒犯,她相信多数女人应该会觉得甜蜜吧?

但那不会是田碧海。她发现,「通知」不能解决她的问题,他老是为所欲为,并且相当随性霸道,应该换作徵询才是,她应该郑重要求他事先徵询她的同意,不能说风就是雨--

她漫天胡想着,不知不觉多撕了一包糖粉加在茶水里,听而不闻後方的叫唤:「碧海,你在自言自语?」

胳臂被触碰了一下,她立即回头,对面带疑惑的年轻女人咧嘴笑开。「没事,我在想客户的图好像有点问题。」

「最近晚上你好像比较忙,都是早上才来。」

「客户晚上才有空,对不起。」她不擅撒谎,尤其对象是她在乎的人,她的脸在微微发热。

「不要紧。我只是担心你两头跑太累,其实可以让餐馆送饭的。」

「等我做不来再说吧。」

女人忽然有些迟疑,低声道:「我昨天--把图寄给另一家公司。」

「太好了。」她矮身下来,握住女人的手,掩不住内心的雀跃。「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如果他们接受了,以後在家不出门也可以接案,不是很好?」

「……什麽意思?难道我以後出不了门?」女人尖锐地质疑。

她尴尬地避开对方的逼视。「我不是这个意思。医生不是说越来越好了麽?你想太多了,你该出去走走--」

女人并未显出被鼓舞的喜色,反而提出要求:「我想看看伤口。」

她面露为难。「还不是时候--」

「我想看。」女人口气严峻,不等她应允,转身面对化妆镜,激烈地一把扯除面庞上的包紮绷带。她大惊失色,女人已在镜中瞥见一片红白交错、凹凸不整的缝合伤口,不必时间证明,那片肌肤再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光滑平整。

女人大受刺激,面色一时萎顿,抱头蜷缩在圆椅上失声痛哭起来。

「不满意我们再换医生好不好?别这样,这还不是结果啊。」田碧海环抱住伤心欲绝的女人,忽然感到辞穷,似乎说越多越显心虚。

「我要他後悔……碧海……我发誓要他後悔……」女人断续哀泣,田碧海收束双臂,抱紧女人,嘴里安抚着:「我知道,我知道……」

田碧海不知道的是,许多事远非当初所能想像,她并不确知女人有多恨男人,不断出现在她脑海的念头是:但愿女人恢复原本的乐观坚强,但愿一切回到她们刚回国时的那段平静时光,但愿男人没有出现过,但愿……

「你一定会如愿的,恩琪。」

*****

透过玻璃窗,她望见那道修长美丽的侧影经过,便了然於胸。

真是个美人儿,她在内心赞叹。宋子赫真幸运,拥有过许多美好的东西,也一一毫不眷恋地舍弃那些美好的东西。

美人邓欣推开她的店门,稍微环视前方,便看见了站在书柜角落整理订单的她,没有犹豫,直接走向她,步步生姿,香气袭人,仪态整理得很妥当,像刚结束重要的会议前来赴约;但她们并没有事先约见,邓欣是不速之客,一双黯然的妙目里尽是深深的失落。

小苗前往银行办事,田碧海只好亲自泡茶款待,两个女人面对面坐下,对方便先启齿了:「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动手,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她很庆幸对方似乎回归了理性,初见时的盛气消失了,她可是毫无吵架的本领。她立刻摇头。「不,我不介意。如果我是你,那天可能不止『猫』那一下。唔,我是说,对付让自己伤心的男人,那样算是客气了。」

邓欣显得相当意外,她终於看清楚田碧海。是眼前这位浑身素淡得令人难以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人击溃了她,让她深嚐情场苦果?若非宋子俐亲口确认宋子赫的新欢就是田碧海,她真会以为宋子赫提早在和她玩愚人节游戏。

但今天这麽近距离一睹,非但没有让她释然,反倒更加困惑了。邓欣发现自己也许不完全了解宋子赫,这个曾经和她在各方面如此契合的男人,为何她出一趟公差後,就此见异思迁?她当然清楚他的情史,也明白他不容易被套牢,但她相信自己的能耐和条件,足以令他停止寻觅下一站风景,最起码女人该与她旗鼓相当,而田碧海,只让她感到不对劲,无关乎外貌条件,而是那一身不合宜的淡漠--

「这麽说也许你会认为我矫情,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找到更适合你的人,你看起来很聪明,一定可以很幸福。」田碧海诚挚地说。

邓欣怔忡半晌,手上的热茶慢慢倾斜倒出而不自知,田碧海及时替她扶稳,提醒道:「小心别烫着。」

「喔。」邓欣收回思绪,不安地调整坐姿;她原本准备了许多台词,也设想了各种场面,却没有一项用得上。她虽然满怀不甘,但绝非来这理讨公道的;她有她的教养和尊严,然而专程找上门却被情敌安慰就很离谱了,她其实最想弄明白的是这一点--

「他这次是玩真的吗?」她终於问出口。

田碧海不置可否地耸肩。

邓欣又不解了,追问:「你呢?你有多喜欢他?」

田碧海再度耸肩,不答。

「我在想,如果他只是一时新鲜,也许可以--」可以等他回头?邓欣说不出口了,这已抵触了她的极限。

但对方似乎已经明白了,并且支着头思索,像是在为她想办法。为何她感到越来越离谱?她可是苦主啊。

「以我个人看法,这主意不太OK,甚至可以说根本是饮鸩止渴。下一次如果他又看上别人呢?」

邓欣瞪大了眼,一种啼笑皆非之感陡然萌生;良久,终於想通了什麽,惊愕问:「你不爱他?」

不知道为什麽,田碧海不想骗邓欣,也许是不想再看到一颗伤疤未癒的心在她面前又被无端划开一次。「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以後你不会再被伤害了,这是好事,你不该再难过,开心点。」

邓欣没有得到答案,正确地说,她没有得到实质的答案,田碧海只是无声望着她,那漆黑清澄的瞳眸,不属於热恋中的女人,眼神难以撒谎。

「他来了,我们不能再谈了。」田碧海看向骑楼。

邓欣回过头,宋子赫正推开店门,神釆奕奕地到临,脸上挂着晨曦般的笑容,多麽熟悉,至今仍令她怦然心动,却不再为她绽放。他放眼寻找田碧海踪影,瞧见了目标,转向走来,邓欣不得不站起身,坦然与他相迎,宋子赫先是愣了一下,很快有风度地问候:「嗨,欣欣,最近可好?」

她挤出一丝礼貌性的微笑。「好。」再回头,田碧海向她欠身。「保重。」

她轻点头,挺直背脊,优雅地越过男人,保持了男人眼中最後一道可供怀想的丰姿。

「没事吧?」宋子赫关心地看着田碧海。

「没事。」眼珠若有所思在他脸上溜了一圈,她抱着两臂正色道:「给你个良心的建议,你应该多关心有事的人。」

「碧海,那只会没完没了,无法收拾。」他坦然回答,没有任何罪恶感。

「请问阁下的心脏还在吗?是什麽材料做成的?」她拧起眉头。

「我很想让你看清楚,你愿意吗?」

他凑前逼近她,眨动的长睫几乎摄在她眉眼上,须後水的清洌薄荷味也沁入鼻腔,她照例往後缩,拉开两人间距,语带命令:「别老是动手动脚。」

「唔,奇怪了,我手脚没在你身上啊!」他无辜摊开双臂。

为免展开更多令她束手无策的对话,她明智地转移话题:「还没到中饭时间,怎麽提早来了?」

「喔,我是来通知你一件事的,顺便告诉你晚上有应酬不能陪你了。」

晚上有应酬对她而言是个好消息,她正可以抽空去见恩琪;至於通知哪件事,就很难摸对方向了。

「通知什麽?」她有不祥的预感。

「我已经替你报名下个月中旬的全民马拉松路跑了,最近有空到健身房要多练跑步机喔。」他一副体己的贴心建议。

「马拉松?」她没听错吧?她搬动家具、组合床架、拿电钻是很在行没错,偶尔有空也可亲自刨光原木,使用电锯裁切板材制作出生活用具,但以上通通不代表她有潜质跑马拉松--马、拉、松?这是一辈子也不会和她划上等号的三个字。她斜瞅男人,面部开始僵硬,勉强笑问:「宋子赫,你的生活非得这样跳tone不可麽?」

「放轻松,又不是奥运正式比赛,偶尔该好好锻链一下筋骨不是麽?」他拍了一下她的肩。

「对不起啊不凑巧,我通常一大早有事就不奉陪了。」她明智地加以拒绝。据她所知,一般天刚亮没多久,路跑就正式开始了不是麽?况且以他人脉之广,舍命陪君子的人应该有一长串,为何就她雀屏中选?可见不是什麽轻松愉快的友善运动。

「但是没办法找到下午起跑的马拉松啊!」他说。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反应吧?或许她的脸色声调称不上严肃,她敛起嘴角残存的笑意,咬牙道:「你以为那是重点麽?」若不是店里陆续进来闲逛的客人,她很有奋力一吼的冲动。

「重点是我想看到天还没亮就起床的你,到时候我会去接你,跑前注意须知晚些再传给你,拜!」他扬扬手,帅劲十足地走了,的确尽到了通知的义务。她闭了闭眼,微弱地在内心诅咒,除了无力还是无力。

「马拉松?太妙了,听说跑完全程可以瘦两公斤以上耶,现在还可以报名麽?田小姐?」不知何时从旁冒出的小苗双目生光,视线紧黏在宋子赫已走远的背影上。「那天可以休假吗?」

「可以。」她一点也不想探讨这个话题,一点也不想,转头就忘是最佳选择。

但一个和马拉松无关的想法却缓缓浮出脑海--那些爱上宋子赫的女人肯定受到了某种诅咒,身心不被折腾一番无法获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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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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