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是啊,我与你姊夫在紫藤诗会上相识,原本以为只是一面之缘,谁知家逢变故之后,仍能与他结为连理,」周秋霁叹了一口气,「所谓月老牵线,看来并非传说……」

周冬痕盯着那条红线,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虽然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线,看来却如此明丽夺目,仿佛天然熠熠生光。

「你若真喜欢苏公子,就该替自己争取一个机会,」周秋霁鼓励道,「趁着当下有缘相聚时,好好把握。」

闻言,她心底却忽然犹豫了起来。

原本,她只是抱着赎罪的念头,从无半点非分之想,可姊姊这番话,仿佛蝴蝶扇动翅膀,扬起一阵馨香的风。

人有贪念,亦有私欲,她并非圣人,不能免俗。

「爷,我们这是去哪儿?」

马车一晃一晃,周冬痕打起帘子,看着窗外的冬景。落叶早已飘尽,光秃秃的枝桠衬着灰蓝色的天空,沿途颇为无趣。

「入京好一阵子了,也没能带你到处逛逛,」苏品墨露出一个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疼宠笑容,「今儿个风小,正好到京郊走走。」

呵,京城是她的故乡,何须逛呢?这附近一带,她估计比他熟悉多了。

遥想起童年时,她有不少自己挖掘出来的好去处,可惜不能带他去,否则会有意思得多。

「爷……我听说……」她犹豫片刻,方开了口,「少奶奶也到京城来了?」

自她与苏品墨入京后,乔雨珂不久也巴巴地赶来了,不过,倒没与他们会面,只独自住在姨母家中。

「她每年总要入京几次,添置新衣首饰,」听她提起乔雨珂,苏品墨立即黯下神情,淡淡道,「没什么稀奇的。」

「我还以为少奶奶是专程为爷来的呢。」她微笑地说。

「怎么会呢?」他似是为了回应她的笑而勾起唇角,却不自觉带了些许苦涩,「说是为晓喻坤而来,大概更有可能一些。」

「爷,你有没有想过……」她忽然鼓起勇气,暗示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一怔,没料到她会突发此言,思忖片刻,颔首回道:「不错,世人都会这么说,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那是因为爷还没遇上真心喜爱你的女子,」她抿了抿唇,「若有另一个人懂你敬你,为了你能付出所有……爷还会执着于旧情不放吗?」

「我不知道,」苏品墨摇头,「我又没有遇到,怎会知道?」

是呵,事不到临头,任何人都不会知晓自己的反应。而这些反应,又往往出人意料。

周冬痕左手伸入袖中,触摸着右腕上那条红线,胸中仿佛有万千潮涌。

姊姊鼓励她向苏品墨示好,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胆量,然而,有些话终究还是难以开口。

就算没有当年苏品烟之事,她身为姑娘家,想亲近爱慕的男人,依旧会碍于羞怯和忐忑。

一个人,所想和所做,通常都是天差地别的。

「爷,」马车忽地停下,小厮在窗外禀报,「到地儿了!」

苏品墨本来平静的表情微敛,掀开帘子,下了车。

这是哪儿?周冬痕有片刻迷惑,望着这似曾相识的郊道,忽然,她猛地一惊,心尖狂跳。

没错,就是这儿、就是这儿……当年,她撞倒苏品烟的地方。

她怎能忘记?从那一天开始,她就背负着今生赎不尽的罪,从那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变得寡言失笑、夜夜被恶梦纠缠。

「东西呢?」苏品墨对小厮道。

小厮捧着鲜花素果、白蜡香炉,置于地上,一看便知是为了祭奠苏品烟。

苏品墨燃了香,默默祈祷了什么,而后,又怔怔地站了很久。

周冬痕不知此刻该说什么、做什么,她什么都知道,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特别是在这良心难安的一刻,更显困难。

就像胸口堵了大石,她难过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可她还是得继续伪装。

「当年,我妹妹品烟……就是死在这里。」苏品墨回眸对她道。

「这儿?」她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只能艰涩僵硬地回道:「为什么……是这儿?」

「她进京探友,被一匹疯马撞倒了,不治而亡。」他的眉宇之间有着深深的悲伤,「从那以后,母亲就病倒了,再后来,你也知道了……」

「哪里跑出来的疯马呢?」周冬痕开始感到害怕,也不知他知晓多少真相。

「这件事,我一直在查,」苏品墨道,「现下总算有些眉目了。」

她的双颊倏忽苍白,恐惧像一张冰凉的大网,悄悄笼罩她全身。

无论如何,他都会查到她头上吧?不敢想像,到时候,他会如何恨她……她,又要如何自处……

呵,她太天真了,怎会自信能臝得他的喜爱呢?隔着如此深仇大恨,他又怎能接纳她?

触摸腕上的红线,她的心尖渗出酸涩,像被巨大悲伤压榨出来的水滴,一滴又一滴,落在迷茫里。

「你老摸手腕做什么?」苏品墨注意到她的异样举动,「扭着了吗?」

「不……」她沉默片刻,忽然将红线扯了下来,「其实,这里有一样东西……想送给爷。」

「哦?什么东西?」他感到意外。

周冬痕将那条红线拿出来,系到他的手腕,却一直微低着头,不敢迎上他诧异的眼神。

「这是……什么?」苏品墨显然大为不解。

「月老庙求的,听说很灵的,」她低声道,「妾身想送给爷……希望爷与少奶奶能解尽心结,团圆和美。」

他凝视着她,这番祝福出乎他的意料,却似乎让他微微感动了。他看着她如蝶翼般颤动的长睫,之下仿佛藏着无限泪水,轻轻一眨眼,便会泪如泉涌似的。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想真的明白。

冬季的长风在祜枝间划过,本来刺骨的冰寒,此刻,他却不觉得冷。

苏品墨觉得有些恍惚。

很少有消息能让他心情如此驿动,但接踵而来的,便是迷茫。本来,他应该高兴的,但现下不知为何,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他的脚下有些飘乎乎的,仿佛踩在云端,通身都不太踏实。

这个时候,他很想找个贴心的人说一会儿话,唯有如此,才能让他踏实一些。

「姨少奶奶呢?」办完正事回到丞相府,他对下人如此问道。

问完以后,他自己也是一怔。

曾几何时,她倒成了他倾诉的对象?不知不觉地,他就是想见她、跟她说一会儿话,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成为每日所需。

顺着下人所指的方向走去,便见她蹲在游廊之下,不知在摆弄着什么。刚下过初雪,她披着免毛镶边的大氅,红色的缎子衬着雪肌,格外可爱。

「你在做什么呢?」苏品墨弯下腰问。

他这才发现,她的面前堆着一摊破瓦片,江府正在修葺因为季涟之乱破损的东墙,这些瓦片想必就是从那儿来的。

「这些青瓦烧制得真好,」周冬痕抬头的瞬间,立刻勾起甜笑,「细致明亮,像瓷片一般。」

「那是自然,丞相府用的东西嘛。」看着她的笑颜,他不自觉也跟着勾起了唇角。

「声音也很好听呢。」周冬痕取下簪子,轻轻敲打着碎瓦,竟发出极悦耳的叮咚声,似玉泣珠鸣。

「咦?」苏品墨诧异,「这个倒新鲜。」

「我想着,可以用这些碎瓦悬在麻线上,做一部小小的编钟,新鲜又有趣,岂不比那些寻常的乐器好玩?过几天进宫见太妃和婆母,我便带去,两位老人家一定喜欢。」

呵,她的想法有趣,更难得的是一片孝敬的心思。

苏品墨莞尔,这瞬间,他仿佛忘记了一切烦心事,就与她这般说说笑笑,便是人生最大的快意。

「爷,有事吗?」周冬痕忽然问道。

他一怔,凝视着她。「我的样子像是有事吗?」

「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爷虽然在笑,可阵子里有沉甸甸的东西……」她答得有些涩然,「希望只是妾身看错了。」

果然瞒不过她。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如此了解他,蛛丝蚂迹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苏品墨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对他而言,这世上多了一个知已,本该喜悦,可来历不明的她,终究让他心底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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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居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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