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薛青竹蒙着眼睛由人牵引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依稀感觉是进了三重门,再穿过了一道长长的走廊,庭院里似乎种着晚香玉,传来一阵迷离馥郁的味道。

「姑娘当心,前面有一道门坎。」引路的婆子在她耳畔道。

她颔首,小心翼翼地抬脚迈了过去,眼前好似明亮了些,烛光透在眼罩上,本来的一片漆黑生出光亮来,蒙朦眬眬的。

「姑娘,到了。」引路的婆子替她将眼罩摘下来。

薛青竹揉了揉双眸,好半晌,才适应屋内的光亮。不出她所料,这的确是一间大户人家的华厦,光是那琉璃灯罩绚丽无比,映得满室亮堂璀壤。

她虽是说过,不会上门替人算命,不过,对方却抬来了一只沉重的木箱,一打开里面是满满的金元宝,让她觉得,就算为此丧命也值了。所以,她这才上了这户人家派来的马车。

对方似乎十分神秘,不肯透露姓氏,还硬让她蒙上眼罩,要把她带往幽冥世界。

「启禀太妃,薛姑娘带到了。」屋内一名婢女躬身对着帘后道。

太妃?!薛青竹瞪大眼睛——哪里来的太妃,是她听错了吗?

帘后传来一阵响动,步出一名绝丽的女子,若非她那眼角淡淡的皱纹出卖了年纪,说她正值芳龄,薛青竹都相信。

「见了淑太妃还不快快跪拜?」婢女对着薛青竹高喝道。

薛青竹一阵慌乱,也不知该行什么礼,当下屈了膝,磕了两个响头。

「快起来吧,别吓着了。」淑太妃笑道:「这是在肃王府,又不是宫里,不必如此拘礼。」

肃王?薛青竹觉得有些耳熟,对了,肃王为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弟弟,而淑太妃……好像便是肃王的母亲吧?

所以,她此刻真到了王侯之家?怪不得此间这般富丽堂皇,给她的赏银又如此丰厚……

薛青竹连忙道:「民女不知是太妃娘娘召见,多有失礼,还请娘娘恕罪。」

「你便是京中有名的女神算?」淑太妃摆手要她别介意,对着她上下打量,「如此年轻的女娃娃,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太妃娘娘过奖,民女哪里敢称什么女神算,不过混口饭吃罢了……」她垂下头,有点后悔走这一趟。

她那点小伎俩骗骗普通百姓尚可,若是骗到王侯将相头上,会不会一个不留意就被砍了脑袋?

怪只怪她最近的生意太好,说来也奇了,自从开张那天遇到了那位贵公子,此后她的铺子就旺得不得了,客似云集,蜂拥不绝,她的名气也渐渐传开,成为了京城第一女神算。

说来她还真感谢那位公子,给了她好兆头,只是从那以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她还特意到附近的酒楼打听过,希望能再见他一面,然而,就像夏日的酷热消失在初秋的长风里,他也消失无踪。

「本宫打听过了,」只听淑太妃又道:「你是出自京郊薛家庄?」

薛青竹一惊,连忙道:「太妃娘娘怎么知道……」

「这薛家庄第一大户薛员外家,本有位小姐,」淑太妃微微笑,道出薛有竹的过去,「因是妾室所生,八字与父相冲,自小被养在无极寺中,听说去年竟无端端离寺而去,不知下落。想不到,竟成为京中第一女神算了!」

「太妃圣明……」薛青竹愕然,「竟连民女的身世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你会成为女神算,倒也不奇怪,」淑太妃道:「听无极寺的住持说,你从小就有些通灵的本事,他们都叫你巫女来着。」

「民女哪有这般厉害……」薛青竹小心翼翼地回答,「坊间传闻都太夸张了……」

「听说,你的母亲原也是闻名京城的女神算,还会一些法术?」淑太妃挑眉。

薛青竹没有回话,提到她的母亲,她的神色不由得一敛,眼前彷佛窜起一道火光,灼伤了她的心尖,痛苦的回忆如泉涌般难以自抑。

不,她的母亲与她一样,皆是普通人,不会什么法术,却因为太懂人心,沦为嫉妒的犠牲品。

她恨薛家庄,恨父亲,更恨父亲的正室妻子,是他们联起手来,将她的母亲送进了火场……

「说来,你的母亲最不该的事就是嫁与你父亲为妾……」淑太妃颇感叹地道:「八年前,先帝自围场狩猎归来,路过薛家庄,却被一黑熊所伤。京郊素无黑熊出没,于是坊间便有传言,说是有人施了巫术。薛氏正妻向来嫉妒你的母亲,而你父亲也任由其妻连同几个族中兄弟,说你的母亲为弑君元凶,将她活活烧死……」

薛青竹垂下头,十指纠结,指甲深深掐陷掌心。

那时候,她也不过八九岁,眼睁睁看着母亲死状凄惨,而父亲却袖手旁观,她哭着、叫着,嗓子都伤了,却彷佛没人听见她的声音,没人理睬她的痛楚。

母亲的尸体用一副草席包了,扔到乱葬岗上去。每一年清明,她想给母亲上坟,却找不到烧纸钱的地方。尸骨早就与落叶纠缠在一起,一同腐烂了,化为泥泞。她总是能梦见这些事……总是能梦见……

她以为没人知道她的秘密,今天却被当面揭穿。没有准备,无从招架,她只是僵立在原地。

「孩子,你受委屈了,」淑太妃叹一口气,竟上前轻握住她的手,「放心,本宫会替你作主的。」

「太妃娘娘……」薛青竹错愕,弄不清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若肯为本宫效力,本宫自当作主替你清查当年一案,为你母亲洗冤。」淑太妃道:「反正本宫不信你母亲是弑君元凶,因为,根本就没有理由。」

是啊,天下又有几个人会相信,她母亲会平白无故弑君,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年来,又有何人肯替她作主。

「若太妃娘娘真能替家母洗刷冤情,臣女定当为娘娘尽忠,就算一死,也心甘情愿!」薛青竹当即跪拜道。

她看到淑太妃眉尖舒展的笑意,似乎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

可她仍旧疑惑,自己有何用处,值得淑太妃亲自会见,晓以利益……她有种预感,作为交换条件,淑太妃一定会让她去做一件极为艰难的事,轻则伤身,重则丧命。

不过,为了她的母亲,无论什么事,她都会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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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祭?」太皇太后萧氏将手中的茶饮搁下,诧异地问:「宫中素来只有司珍、司仪、司膳、司历……何来司祭一职?」

「从前没有,往后便有了。」淑太妃笑道:「臣妾想着,宫里的确需要这样一个人。」

「祭祀之事向来有太卜庙掌管,」太皇太后道:「何必再设司祭?」

「祭祀之事,倒在其次。臣妾是希望有这样一个人,既有通灵的本领,又会夜观天象,平日里替后宫消灾解忧,岂不是好事?」淑太妃答道。

「这是钦天监的差事。」太皇太后不以为然。

「钦天监都是一群老臣子,出入后宫不便,」淑太妃耐心解释,「不似六司,皆为女子掌事。若司祭一职由一位女子担任,随传随到,岂不自在些?」

「听来倒是不错,」太皇太后终于点头,「可到哪里找这样一个人呢?」

「臣妾倒有一个人选,她算起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还是京中名闻遐迩的女神算,」淑太妃笑盈盈地说着,「臣妾想着,将她召进宫来,定能称职。」

「女神算?」太皇太后挑眉,「哀家倒是有兴趣见见她,但不知她有如何神通?」

「她就候在殿外呢,」淑太妃道:「臣妾斗胆将她带进宫来,面见母后,至于是去是留,得看她自己的福气了。」

「淑太妃真是准备周当,」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道:「看来,为劝说哀家新设司祭一职,淑太妃你下了不少功夫啊。」

「臣妾一切皆为宫中着想,」淑太妃镇定答道:「新皇登基不久,皇后处理六宫之事尚显生嫩,臣妾觉得,宫里多添些有用的人才,方能巩固宫闱,替吾皇分忧。」

「但愿如太妃所言吧。」太皇太后半信半疑地道。

此刻,薛青竹正候在殿外,望着悬挂在树顶的太阳。她将长发高高束起,一身宽衣长带,俨然是一个女道士,乍看之下,倒比实际年龄大了好几岁。

她告诉自己要沉着,可是心底仍旧紧张,毕竟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世面。

她不太确定今天真能糊弄过关,一直担忧,假如太皇太后看穿了她,要砍掉她的脑袋,她该怎么逃……

她思忖中,便听宫中女官传唤道——

「宣薛青竹晋见——」

她回过神来,匆匆跟着女官步入太皇太后的宫阁之内,在一众肃然的目光中,跪在座下。

「民女给太皇太后请安!」薛青竹叩拜道。

「你就是那个女神算?」太皇太后上下打量着她,「看来年纪轻轻嘛,真有通灵的本事?」

「她母亲当年也是有名的女神算呢,」淑太妃从旁补充道:「想必她亦是继承了母亲的灵力。」

「哀家从不轻信传言,除非亲眼所见。」太皇太后道:「太妃,哀家打算考考这位薛姑娘,你道如何?」

「若能化解母后心中疑虑,又有何妨?」淑太妃一边笑着,一边给薛青竹使了个淡淡的眼色,彷佛在提醒她要当心。

虽然不知道会是怎样的考题,不过,这一道难关迟早是要过的,若过了,将来的日子也就顺遂了。

「不过,该出什么题目才好呢?」太皇太后凝眉深思,「让哀家想想,好好想想……」

四下正一片静寂,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女子的隐隐哭泣之声。薛青竹正错愕,只听宫人禀报道:「皇后娘娘求见——」

太皇太后显然对那哭声再熟悉不过,当下叹气道:「丽华那孩子又怎么了?快传她进来!」

未过片刻,便看见一个凤钗华裳的女子,满脸泪痕地快步而入。

「给皇祖母请安——」女子俯身大哭,一皇祖母,可要给孙媳作主啊!」

这位……便是当今皇后曹丽华了?听闻这曹皇后是将门虎女,昭皇翟无忌能坐稳天下全仗她父兄相助。

「丽华,这是怎么了?」太皇太后连忙慰问,「你啊,都是做皇后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哭闹?」

「孙媳自知失礼,可是……」曹丽华瞄了淑太妃一眼,「有人暗中捣鬼,伤及皇嗣,还请皇祖母替孙媳作主啊!」

四下诸人皆听得一头雾水,太皇太后诧异道:「什么伤及皇嗣?皇后,你别急,先把话说清楚!」

「孙媳一直想为皇室开枝展叶,可惜久无喜讯,愧居后位。因此上个月特从南海求得一尊送子观音像,小心翼翼送进宫来,谁知……」曹丽华再度泪如雨下,「早上打开锦匣一看,观音像竟被打碎了!」

「什么?!」闻听此言,四下皆惊,太皇太后立刻起身道:「怎么会碎了?如此贵重之物,竟无人看管吗?」

「这观音像请入宫后暂且放在天喜阁供奉香火,只等良辰吉时,臣妾再将其请出。这几日,臣妾派了侍卫在天喜阁四周好生看护,无人敢靠近。」曹丽华道。

「那又如何会打碎?」太皇太后听得狐疑。

「听说,昨夜肃王凑巧路过天喜阁附近……」曹丽华说着,一边看了看淑太妃。

「皇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淑太妃不由得愠怒,「难不成,你认为是肃王暗中使了什么手脚,故意打碎了那观音像?」

「孙媳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天喜阁素来人迹罕至,怎么肃王偏生要走到那里去?」曹丽华道。

「天喜阁不是有侍卫守护吗?」淑太妃反唇再驳,「肃王如何进得去?」

「肃王武功不弱,轻功更是踏雪无痕。」曹丽华道:「孙媳若长久不孕,最受益之人,将会是谁?」

「你……」淑太妃大怒,「你是说,肃王有觊觎皇位之心?」

「好了好了,别吵了,」太皇太后喝道:「这里还有客人在呢,成何体统?」

「这是谁?」曹丽华这才注意到薛青竹的存在,斜眼看了看她。

「正好,听闻这位薛姑娘有通灵的本事,」太皇太后道:「哀家方才正想考考她,如此,就请薛姑娘来算一算,这观音像到底是如何碎的?」

如何碎的?就算是通天的神探,一时半会也查不出个端倪吧?薛青竹自认没那么大的本事,不过,依当下的境况,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民女这里有女娲娘娘的小像一枚——」薛青竹从衣领中拉出一条红线,上面系着一尊小小的石像。

这随身之物是小时候娘亲亲手雕给她的。别人信佛拜观音,娘亲的家乡却独尊女娲,随身带一尊女娲小像据说能祈福避祸。她也不知灵不灵验,只是把它当成怀念娘亲的纪念,一直佩戴着。

今天,算是派上用处了。

「女娲娘娘最能洞察人间谎言,」薛青竹将小像呈到太皇太后面前,「民女想问当事者几个问题,若有人说谎,此像自会显灵!」

「真的?」太皇太后瞠目,「好,你有什么就尽管问吧。」

一时有宫人上前,将那女娲小像奉入丝绒托盘之中,恭恭敬敬地捧着。

「请问皇后娘娘,观音像送入宫后,可经过谁人之手吗?」薛青竹一脸镇定,上前问道。

「自送入天喜阁后,一直由侍卫看管,并无经过他人之手。」曹丽华答道。

「请娘娘仔细想想,真的再无别人了?」薛青竹复问道。

「早上本宫派贴身宫婢妙儿去将锦匣取来,不过,此事肯定与妙儿无关,因为她经手的时候都有侍卫在场,证明没出过什么岔子。」曹丽华道。

「民女能见一见这位妙儿姑娘吗?」薛青竹提出要求。

「她就在殿外候着,」曹丽华点点头,高声吩咐,「来人,传妙儿进来!」

不一会儿,在女官的引领下,走进一个举止甚是稳重的宫婢,想必,便是妙儿无疑。

「你有什么话,就尽管问妙儿吧。」曹丽华对薛青竹道。

薛青竹并不急着问话,只冲着妙儿来来回回地打量,踱着步子围着妙儿绕了一圈,弄得本来十分镇定的妙儿顿时紧张起来。

「妙儿姑娘,」薛青竹微微笑道:「今晨你是如何去取观音像的,能给民女说一说?」

妙儿清了清嗓子,开始述说,她说得很详细,举凡走哪条路、见过哪些人,捧着锦匣的时候用的姿势,巨细靡遗。其间,薛青竹打断了她两三次,提了几个问题,她亦对答如流,听不出半点不妥。

「启禀太皇太后,」言毕,薛青竹却躬身道:「民女大概已经能算出是谁打碎观音像了。」

「谁?」诸人愕然。

「妙儿姑娘,能把你的手伸出来吗?」薛青竹莞尔道。

妙儿不明所以,只得迟疑地将手伸出去,薛青竹一把搭上她的手腕,她暗暗颤抖了一下。

「观音像,就是你打碎的吧?」薛青竹道:「妙儿姑娘!」

「什么?」妙儿惊讶地瞠目。

「别忘了,我有通灵的本领,」薛青竹依然笑着,「你的心告诉了我答案。」

「你……胡说……胡说……」妙儿连声叫道:「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娘娘要给奴婢作主啊!」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曹丽华立刻上前护短道:「你说你会通灵,何以证明?」

「有女娲娘娘的小像作证!」薛青竹转身对太皇太后一拱手,「太皇太后,请亲手取起小像一观,看那小像是否变了颜色。」

太皇太后当即半信半疑地将那小像置入掌心,只见那小像原本是灰白色,竟忽然变得微红,彷佛石中有一团火焰忽然燃烧起来一般。

「哎呀,」太皇太后不禁叫道:「变了,果然变了!」

「小像微红,说明女娲娘娘在生气,」薛青竹朗声道:「妙儿姑娘的确在说谎!」

四下一片沉默,诸人都陷入了震惊之中,霎时间,谁也没弄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谁也不敢再反驳……

薛青竹微微笑。

小像会变颜色,她早就料到了。那雕刻小像的石子在娘亲的家乡叫做「心情」,说来也怪异,这石头会随着佩戴者的不同而变换颜色,时而微红,时而转蓝,若搁置一旁则会恢复灰白,没人知道是什么缘故。

娘亲说,这大概跟人的体温与肌肤有关系。

方才,听了妙儿一番对答,薛青竹早已知晓对方在说谎,只不过,她需要神明来证明她的判断,否则,无人会相信她。

感谢女娲娘娘。

但,薛青竹松了一口气,曹丽华跟妙儿的脸却白了……

穿过这片竹林,便是藕花香榭。

宫里人都知道,藕花香榭是肃王打小的休闲住所,也是他打小住的地方,虽然他如今已在宫外另建了王府,但每每回宫小住,依旧还在此地。

宫中的道路皆十分宽阔平敞,惟独这里,林道曲折,石子满地,倒像是乡野清幽景致。听闻这位王爷不太爱管朝政,此地的确像是闲云之士的居所。

「司祭,这边请。」太监躬身道。

「不知王爷召见臣下,有何要事?」薛青竹问。

「上次因皇后观音像破碎一事,王爷险些蒙冤,幸得司祭解围。」太监恭敬地为她解释,「王爷一心想要答谢司祭,可惜一直有事不在宫中,此次入宫,特意要见司祭一面。」

「王爷客气了。」薛青竹微笑。

做了这司祭半个月,听到别人这样称呼自己,她仍旧不太习惯。这半个月来,身居宫中,自然也听到了不少宫闱秘事,解了她之前不少疑惑。

听闻,淑太妃曾经一度想仗着先帝宠爱,将自己的儿子肃王捧上皇位,然而终究未能如愿,所以曹皇后会怀疑肃王有意损坏观音像,她可以理解。

听闻,曹皇后与昭皇翟无忌夫妻感情不太和睦,所以,她一心求孕,那么紧张那尊观音像,也是人之常情。

一切皆可以理解,只是,这位肃王神秘得很,听闻,他与昭皇翟无忌自幼关系也并不是太好,但翟无忌登基后,他倒是恭敬安分,出乎众臣所料。但他已经有了封地南疆,却迟迟不肯离京,又让他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薛青竹没料到,这位神秘人物居然会想见自己,也不知到底是何用意,她才不相信,堂堂一个王爷会对她存什么感激之心。

「司祭,前面便是了,王爷吩咐司祭独自前往便可,」太监说着,「奴才告退。」

薛青竹颔首,脚下继续前行,不一会儿,便听见琴声。她驻足,见那莲花池上搭着一座水榭,一名青衣男子正在九曲桥处对水鸣弦。水声、琴声相和,人影、倒影交映。

「臣下薛青竹给王爷请安。」薛青竹施礼道。

青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俊朗而笑,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叫薛青竹大吃一惊。

「薛司祭,咱们又见面了。」男子道。

「你是……肃王?!」薛青竹瞠目。

没错,是他,两个月前,在那个烈日如焰的午后,光顾她小摊子的第一个客人。这张能让世上女子皆过目不忘的面庞,在那以后,偶然之中,也曾隐隐约约地闪现在她的记忆里。

「起来吧。」青衣男子笑着示意她起身。

「臣下不敢——」薛青竹依旧俯首道。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跳得厉害,生怕被对方看到她脸红的模样,她宁可这样跪着,离他远远的。

说来,她也不是没跟男子接触过,只是……对着他,她就忍不住紧张起来,细想应该是因为对方是个王爷。

「听闻薛司祭为人十分爽朗,」青衣男子诧异道:「怎么此刻如此拘谨?」

「臣下……」薛青竹咬着唇,「不敢有违宫中礼节……」

「哪里违背宫中礼节了?」青衣男子颇为不解,又招呼她,「来,过来喝杯茶吧。」

「不不不,多谢王爷,臣下跪着就好。」她的手正发抖着,若把茶盅打翻了可就糗大了……

「我明白了,」青衣男子忽然笑了,「因为我是王爷,所以你才会这样拘谨?」

薛青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咱们也算旧识,还以为把你唤来,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是件挺轻松的事,真想不到你如此紧张。」青衣男子叹气道:「好了,其实……我不是肃王。」

「呃?」薛青竹一怔,抬起头来。

「我不过是王爷府中的门客罢了。」青衣男子笑着解释。

「什么?」薛青竹怎么也反应不过来,好像突然之间听不懂男子的话一般。

「在下名唤长乐。」青衣男子对她作揖道。

所谓门客,不过是谦虚的说法,其实就是谋士。王侯将相之家,总会豢养几个能替自己出谋划策的能人,为其排忧解难,肃王麾下有此类人并不奇怪。

「皇上临时把肃王召去了,」青衣男子解释道:「王爷吩咐我在此等候司祭,替他致谢。」

「哦?」薛青竹半信半疑地瞧着对方,难得天底下有气质如此出尘的男子,只能说肃王身边都不是等闲之辈。

长乐,这名字倒是普通,不过谦和温文,挺适合对方。

「薛司祭,说来你还得感谢我。」长乐忽然笑道。

「谢你?」她诧异。

「那日淑太妃唤我到街上找个会算命的,我转来转去,正好走到了司祭的摊子,也是我告诉娘娘,司祭是个名副其实的女神算。」长乐道。

「难怪太妃娘娘会知道我……」薛青竹恍然大悟。

「不止如此,」长乐继续道:「那之后,我便找来不少人,每人给一锭银子,叫他们特地到你摊子上算命,果然一个月后,你便名满京城了。」

「什么?!」薛青竹瞪大眼睛,「那些客人……都是你……」

她就说嘛,怎么忽然生意变得那么好、她的名声传得这般快,原来,并非天助,而是人为。

「不过,也是司祭你自己有本事啊,否则也唬不了人。」长乐莞尔。

「公子既然是王爷身边的谋士,为何会替太妃娘娘办事?」薛青竹狐疑道。

「王爷身边的人,就等于淑太妃身边的人。」长乐答,「太妃娘娘长居宫中,能使唤的不过女官罢了,出入不便,不似我等男子,方便在京中跑腿。」

「哦……」薛青竹点了点头,随即有些后怕,压低嗓音道:「你既然早就猜到我不会通灵……为何还要把我荐给太妃娘娘,这到底是帮我还是……害我?」

「不会通灵,也会读心啊,无论如何,那也够了。」长乐笑道,「你不是很缺钱吗,不是想替你娘申冤吗?那可得感谢我替你找了个好差事啊。」

这小子……他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也真够坦白的!「那你我本不相识,你为什么要帮我?」

「就当……你得了我的眼缘,我才帮你一把。」

「是不是帮忙还不一定呢,说来,我到现在也还没弄明白太妃娘娘的意思。」

薛青竹索性亦坦言,「娘娘为何要在宫中设立司祭一职,还费了这许多周折……」

彷佛顷刻间便把他当成了故友一般,有什么便敢说什么了。因为两人有过一面之缘吗?又或者,知道他并非肃王之后,心房卸下了许多防备。她和他,同为一派效力,的确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

「太妃自然有她的打算,」长乐意味深长地道:「总之,我给你透个底,王府不会虐待于你,也就是了。」

她能相信他吗?宫中之事诡谲易变,她本不该相信任何人……可是,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她觉得,对方不会欺骗自己。

「不说那些了,在下倒很奇怪,司祭那天如何知道打碎观音像的是妙儿?」长乐反问。

「妙儿如今怎样了?」听说被打入了天牢,境况一定十分凄惨吧……

「那日你认定她是元凶后,宗人府便派人彻查,果然她与看守观音像的侍卫有染,两人调笑之时,不慎将观音像打碎,她仗着可与侍卫相互做伪证,又心知皇后向来忌讳王爷,便说谎污蔑,瞎说王爷去过天喜阁,这根本是没有的事。不过王爷宽厚,倒是替她求了个情,如今被逐出宫了。」长乐道。

「还好,还好……」虽说妙儿可恶,但也罪不致死,如今这样,也算惩罚得当。

「司祭,你到底是如何『读』出妙儿的心?」长乐又问,「在下十分好奇,可否悄悄告知?」

「我叫她复述当时的情形,」薛青竹回忆道:「问题就出在,她说得太过仔细了,连路上遇到了哪个小太监,她都把名字一一报上。」

「有什么不对吗?」长乐不解,「越仔细,不是说明越可靠吗?」

「不,越仔细,说明她想努力证明自己没有说谎,」薛青竹道:「特别是提到无关紧要的路人名字,一般人不会这样。」

「还有呢?」长乐饶有兴趣地继续问。

「她的语气、动作太过,手脚不断比划,像在演戏。」薛青竹认真的解说,「特别是说到发现观音像破碎时的情景,她瞪着眼睛,张着嘴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错愕震惊似的,这是典型的说谎特征。」

「怎么不见得,说不定她这人平素就是这般一惊一乍呢?」长乐质疑道。

「皇后身边的宫婢又不是乡野之人,平素都是恪守礼仪、不苟言笑的,哪里会如此呢?」薛青竹反道。

「不错,」长乐颔首,「接着说。」

「我询问她当时的情形,第一遍,顺着问,第二遍,我又倒着问,便发现有几个细节,她说得前后不一。」薛青竹说得头头是道,「一般说谎的人,对顺序记得很清楚,倒序则会乱了方寸。」

「这一招倒是可以学起来,」长乐笑着点点头,「以后审问犯人就用得着了。」

「我怀疑她在说谎后,就握住她的双手,打算唬她一唬,」薛青竹又道:「我发现,她的手心极凉,应该是在害怕吧。」

「薛司祭,精彩!」长乐抚掌称赞,「看来,在下没白推荐了你。不过,你这些奇奇怪怪的读心术,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个得保密。」薛青竹笑而不答。

「是从令堂那里吧?」长乐道:「听闻令堂早年见识颇广,一定教会了你许多识人之术。」

呵,她娘亲本是算命师,早年走街串巷阅人无数,自然有一套识人之术。可惜,这套本领最后反倒害了她,让人污蔑她使妖术害人……

薛青竹沉默,算是默认了。

「不过,令堂去世时,司祭你年纪尚小,怎么就学到了这许多?」长乐狐疑。

「我说了,这是秘密。」她再度微笑。

「司祭既然不愿言明,在下就不多问了。」长乐望向粼粼湖面,「今后同在宫中相处,还望司祭多加照顾。」

「这话该小女子对大人说才是。」

他是王爷的门客,看这做派,估计也是王爷跟前的大红人,孰尊孰卑,不必多言。可是,他真是门客吗?

薛青竹看着水光交映中他的绝世俊颜,心下犹自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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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换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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