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姊妹 7
碧茹任由我将她的脸掐出红痕,忍痛问道:“主子知晓颐嫔什么意思?她要的是你的命!”
我一惊,倏然松开手,碧茹和缓道:“她给的药量足够两个月内就要会了主子的性命,且曼陀罗毒会产生幻觉,旁人稍加诱,极容易自尽,自杀的宫嫔,只能由太医院医女验尸,医女药理浅薄,绝不会认得此毒,主子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自我了结。”
我用力捏紧她的双臂,呵斥道:“所以你故意半夜躺在雪地里,只为了再次引兰若堂的鬼怪之说,引我做那些噩梦!”
“颐嫔给了奴婢三个月的期限,如果到了日子还不作,每隔五日颐嫔就会削掉我姐姐一根手指!”碧茹没有流泪,甚至没有半分激动,道,“主子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有亏与娘娘,已经私下偷偷将药量减去大半,但没想到还是会这样。”
“照这么说我该谢谢你了,谢一个明知我怀孕还下药的人?”
碧茹悄然瞧我一眼,平静如冬日冰封之湖,道:“知道主子怀孕后。颐嫔那儿也不敢妄动,命奴婢袖手旁观,销毁证据,生怕太医觉。”
“你姐姐呢?颐嫔会留活口吗?”
碧茹瞧了我一眼,平静道:“主子流产后,颐嫔将姐姐放回浣衣局了,姐姐是个哑巴,什么都不会说的。”
以我的流产换来她姐姐的平安,我不觉哂笑,自己逐渐依赖碧茹,当做亲近之人,我以为碧茹也该视我如亲人,我却高估了自己,关键时刻,总是血肉至亲要紧。
碧茹徐徐叩拜道:“奴婢对不起主子,就算杀了奴婢,奴婢也绝无怨言。”
“我要你死做什么,你的命能换回我的孩子吗?”我目光空洞地凝视房檐上跳闪的雀儿,唇边浮上讥讽的笑容,“我要是你,为了至亲姐姐,大抵也会这么做的,你至少放了我一条生路,我合该谢谢你的。”
碧茹再次叩拜,道:“若主子心里怨恨难消,可以将真相告诉陛下,令奴婢恶有恶报。”
“证据呢?”我可笑地瞥了伏在我脚边的碧茹,“不要忘了,你还是我身边的人,在陛下面前可信度先削去了几成,加之空口无凭地污蔑,这不是帮我,是在害我。我虽神思困顿,这点道理还是懂的,难不成这也是颐嫔教你做的,将计就计,要将我一举击溃?”
碧茹避开我的追问,垂道:“奴婢该说的都说了,信与不信都在主子,奴婢的命也都交给主子处置了。”
她神色木然似毫无悔意,我折下身子,掐住碧茹的面庞,用了扇了她一个耳刮子,道:“这记是替饮绿打的,你嫁祸于她,将铜盒藏匿在她的柜子中。”
“娘娘找着那些剩下的药了?娘娘果然英明,”碧茹脸上映出五指红印,却笑道,“奴婢谢娘娘教诲。”
她的笑容似点燃火焰的红莲,我更加用力地扇了她一个耳光,道:“这下是替我自己打的,枉费我对你的信任。”
碧茹脸上对称地映出掌印,瞳孔中的笑意满的快要溢出来一般,道:“娘娘打得好。”
我使出所有的力量,再扇了她一记,道:“这是替我未出世的孩子,她与你无冤无仇,却被你……你平白夺了性命。”说话间,我的眼泪止不住汹涌地落下。话音哽咽,几乎难以成句。
碧茹唇角溢出殷红的血,滴落在我的手上,如贞观殿水漏安静的声响。她依旧安谧笑着,眼中笑意涌出,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凄凉,道:“为了那孩子,娘娘杀了奴婢也不为过。”
碧茹心知难逃一死,她近乎堕落地一心激怒我,我为她心痛得将近昏厥,高高地扬起手,却无力地落在她脸上,道:“这下是为了你的姐姐,你究竟是没有办法,还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压上自己的性命,去换你姐姐的命。你视她为世间最重要,她何尝不是,你却自轻自贱,轻言生死。你以为这样能救得了她?颐嫔会因为她是个哑女,就放过她吗?”
我泪眼模糊地断续说下一席话,碧茹愣愣地望了我片刻,血液凝在唇角,忽然她握紧我的双手,凄凉落泪,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重复数遍,继而她扑到我怀中放声大哭,道:“颐嫔会杀了她,会杀了她的,都是俎上鱼肉,都要死!”
她放声痛哭,我心中何尝不疼,我当初甚至希望她不会如此轻易被我揭穿,可惜真相从来是不堪一击的事物。我反手抱住碧茹,缓缓流泪,我与她是如此相像,都是太过脆弱而无法想要守护之人。
手轻轻附在已然平坦如初的小腹,曾经有一个生命孕育其中,与我在一起六个月,十月怀胎,只要再过四个月就能安然躺在我臂弯里的孩子,我终于还是失却了。
如果不想继续失去更多的东西,我必须要变得足以保护自己,否则就算上天赐我再多,我都会失去。
颐嫔利用了姊妹之情压迫碧茹,阴差阳错夺去我腹中孩子,那么就让她也明晓骨肉离散之苦。
梨影稀疏落在昏暗的内室,案上的驱寒香快要燃尽,我轻拍着碧茹道:“死者已已,事情至这步田地,我不会让你死,你的命就让上天来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