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醉生 2
我撑着油纸伞,孤身一人至天禄阁,雨水夹杂着雪子击打在伞面上,出沉闷的声响,层叠展开的裙裾因雨水而黏腻在一起,撑着伞的手冻得麻木。曾经每天就是如此来到天禄阁,
天禄阁前的辛夷,雪子轻薄,无法凝在花瓣上,我牵下一支,花朵如盛露的容器,雨水顺着手倾倒下来,冰凉的雨水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天禄阁门外没有侍从,我手指拂过红木门上凤穿牡丹的镂空雕刻,飞凤刻得端庄内敛,无端令人生出威严。
我轻轻推开那扇门,岁月如木门出“吱嘎”声响,仿佛看见了所有的记忆。
尤记得初到天禄阁,从高过头顶的书架,取下一本书,咳嗽着掸去灰尘,然后就坐在一个角落,静静地度过一个下午。再后来,独自在天禄阁的书案前,认真地记录书目,意外地觉外间难寻的孤本,虽然高兴,但还是寂寞,安静地能听得到风刮过的声音。
天禄阁始终是寂寞的,不过一年时光,四角包金书架又积了薄薄的灰尘。幸而那些书不再胡乱堆放,如草芥一般,那些用生命写下的不朽,安静地散智慧光芒,各自归于其位。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推开一扇门,我正埋于书卷,他逆光而来,一直是模糊的影子,他向我作揖,道:“在下弘文馆史官齐韶。”先认出那声音,才看清气度不输光华的他。
今日也是如此,他从后一个书架走来,道:“你来了。”听到那声音,我不觉笑了,如同曾经,我用过午膳,回到天禄阁,他从书架后走来。
好像一年的时光,什么都不曾改变。
我欠了欠身,道:“臣妾……”他忽然探手禁住了我的口,蹙眉道:“来了这儿,你还要用那套虚礼?现在我只是史官齐韶,你也只当自己是药女。”
可以吗?他做他的史官齐韶,我做我的药女苏锦年。
我扪心自问,愣神地望着他。直到他将我引到书案前,我才回神。侍从早先已将书案挪开,而将窗边的小木案摆到正中,红泥火炉煮着,莲花形的温酒瓷皿中装着酒壶,一对白瓷小酒盅,哧哧的火焰将酒气散得愈加浓郁,酒香满室。
“就算把书架搬得远些也不行,”我瞥了瞥离我五步之外的书架,微笑道:“天禄阁是禁火的,大人怎敢如此大胆!”
他兀自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反诘道:“那么说,阿柔你是想到外头去喝酒?”
“那我也不用替大人担心了,”我倒了一杯竹叶青,道,“我是南人,不喜欢挨冻,还是先喝一杯暖身。”
“阿柔,你酒量如何?”
“过去是三杯辄醉,不晓得如今怎样,”我将竹叶青一饮而尽道,喉咙里即可生出火辣痛快之感,浅笑道,“我很贪恋醇酒之香,大人要及时制止我,送我回去,我喝醉之后,可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我知道大人乃是君子。”酒杯向他翻转,示意喝尽。
他仿佛是听到了极有趣的笑话,斜靠着舒适的云风锦织花靠垫,朗声道:“在快雪楼第一次见你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