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的年级学生会由老师任命,正式走马上任。全系分了四个班,因为男生少,便出现了每个班30多人里才五六个男生的配备。接著全系寝室大洗牌,全部重新安置,临时的316四人组也拆夥了,黄晖挥泪告别,去往东区的预科部,其他两个则分进同层的两个寝室。沈雨浓再次走运,就他一个不用挪窝,看著被搬空的316又齐刷刷搬进6个新人。
真正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如果说高三的日子就像激流荡荡的瀑布,不存在一点一滴的形状,全都化成轰隆隆从高处俯冲而下的急流,急促剧烈得让人一刻不得喘息,那麽大学就是承载瀑布的深潭,在激流的尽处,慢慢扩散出宁静悠然。特别在经过了连睡觉都不得安宁的军训,这接下来的日子简直祥和得让人难以置信。
课表安排得不紧不松,日子开始步向悠然自得。校外投影厅的每周影片预告发来了,校内各学生社团开始招纳新成员了,花也香了,鸟也叫了,生活也慢慢滋润了。
开始上课的第一个周末,沈烟轻要准备报告,於是沈雨浓拉了陈宪李隽,三个人上街买东西。都不是本地人,怕迷路,事先也问了当地的同学哪些地方比较好逛。
武汉有三镇,武昌、汉口和汉阳。中间隔著长江汉水。从他们所在的被称为文化区的武昌去往商业区的汉口光是坐公车就需要一个多小时,陈宪很想过去见识见识,可是沈雨浓连连说下次下次。他特别容易晕车,一个多小时,逮不住就吐了。
第一次出行,只好先就近。三个大男生,去逛琳琅满目的司门口。司门口的专卖店挺多,三个人一间间看过去。沈雨浓买衣服很好买,要麽没有他的尺码,要麽一穿就很合适,所以他的衣服指标是最快完成的,才走了一半不到,他就齐全了。剩下来是陪著那两位慢慢挑的。
李隽比较瘦,属於斯文型,买到特别贴身的型号不容易,陈宪更奇怪,不光给自己买,还号称要给妹妹买,连女装都看得仔细。两个人看了半天也没拣到合适的,沈雨浓跟他们在一起又容易引人注目,於是後来干脆就站在店门口等著。
周末街上的人多得就差人挤人了,他往哪家店门口一站,那效果跟活招牌一样。他也不介意,拎了几个袋子,用一只脚撑著很随意地就靠在门边的橱窗上。太阳大,他戴了棒球帽和墨镜,只是简单的牛仔裤和T恤,已经比橱窗里的模特抢眼多了。
就站了那麽一小会,回头率就直往300%上翻,多少美少女给他送秋天的菠菜,他都没理会,只一个劲地在心里叫,有没搞错?这麽热的天,怎麽人还多成这样?不知道磨擦会生热啊?所谓比肩接踵不就是……那是什麽?
墨镜後的眼睛忽然定住,也亏得他个子高,这麽多人还给他看到了街对面的景象。
新闻系的系花柳大小姐一身清凉的白色短裙飘然出现在拥杂的人群中。当然,周末的商业街嘛,这不是什麽特别值得大惊小怪的事,真正会让沈雨浓不敢置信地摘下眼镜来看个究竟的,是她与某男在……
这对浓情蜜意中的男女站在一块临街的招牌後,也就是在大马路边上,所以路对面的有心观众看到了,而那边的大多数都毫无所觉。而且如果他没看错,还是柳缨缨主动吻过去的,那个男人躲了一下,闪开之後往左右迅速看了看,才笑著像是照顾她脾气地在她脸上迅速来了一下。柳缨缨温柔地看著那个男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唇,不知说了句什麽,脸上依然是那个招牌的甜笑,此刻在阳光下,竟比日光还耀眼。
是那种“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的幸福表情。
直到陈宪出来推他,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笑。咧著嘴,大笑。
心情那叫轻松舒畅啊,哎呀,跟甩掉了块大石头似的。
街对面的亲热情侣早已融入人群,不知所踪。
李隽在挑裤子,二选一,无法抉择,陈宪拉他进来一齐参谋。然後两人就发现这人是不是在大太阳底下晒傻了,只知道一个劲地笑,李隽故意拿了件女装外套出来比划,他也一直点头说不错不错。
两个人一使眼色,一左一右把他架出了那家店,否则那笑得招蜂引蝶不要紧,害他们被女人挤死可就事大了。
***
沈烟轻在图书馆查资料,正刷刷动著笔,忽然感觉旁边空位坐下来一人,一抬眼,看到他弟那张正灿烂的笑脸。
他看看外面的天:“怎麽这麽快就回来了?东西都买齐了?”
“恩。买完就回来了。”沈雨浓没拿书,就著他桌上摆的几本翻了翻。
沈烟轻笑笑,没说话,站起来收拾东西。
沈雨浓才坐下没一分锺,跟著站起来:“不看了?”
沈烟轻也没抬眼。你在这儿我怎麽看?
“也差不多了,去吃饭吧。”
出了图书馆,两人往5栋走,边走沈烟轻就边看著帮他捧著书的沈雨浓:“这位同学,你今天上街拣到金子了?乐成这样。”
“啊,还这麽明显吗?”沈雨浓赶紧摸摸脸,咕哝了声,“不是吧?”
“哼。”沈烟轻没言语了,摇摇头,谁知道他又在犯什麽傻?
“哥,”沈雨浓赶紧笑嘻嘻地凑过去,“你知道我今天看到谁了?”
“谁?”沈烟轻脸都没转,瞥他一眼。
“你猜嘛,是一对哦。”
“寒羽良和阿香?”
“哥──”
“你想说就说,别老来这套。”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他最烦跟他猜谜了,每次都猜不中,特别没成就感。
“是师姐和她男朋友!”
话音还没落,沈烟轻蓦地就停下来了,狐疑地看著他:“你是说柳缨缨?”
“对啊,还有她男朋友。”这才是重点。他从见到笑到现在,嘴都还没合上呢。
“……怎麽会……”沈烟轻偏了头,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你看清楚长什麽样了吗?”
沈雨浓看他哥这样,才发觉不对劲,慢慢收起了笑容,大致把那个男人的样貌描述了一遍。他哥不说话了,只是沉默,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在想什麽。
他眼看著,一下午的愉悦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他哥这个样子,哪里是跟柳缨缨没什麽啊,明明是很有什麽才对!抿紧了唇,一颗心从一开始高高地扬著一下跌到了谷底,被紧紧攥著似的,难受!
沈烟轻想了一会儿,尤有点不甘心地再问:“你怎麽知道是她男朋友?也许不小心在路上遇到的普通……”
“连亲都亲上了,还搂著她,你对普通朋友会这样吗?”他几乎是吼出来打断他,带著忿忿。他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沈烟轻呆了呆,不知是为他的话还是那个音量。赶紧看看左右,烦恼地把他往旁边的绿地扯。“你这麽大声干吗?”本来这家夥站在大路边上就已经够显眼了,路过的都往他们这儿瞟,这麽大音量,存心把狼招来。
“你、你……”沈雨浓吼完眼睛都红了,这会儿还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哥还骗他,想到他哥居然会骗他,就、就……
“我、我什麽?我求求你行不行?不要动不动就扯到那事上去!”沈烟轻也烦了,光听那说话的方式就知道他弟在想什麽。“我和她只是好朋友。都说八百遍了,要怎麽样你才信?我在你的心里信用度就这麽低?啊?”
“……”他哥一发威,就是憋死了也不敢多说了。张了张嘴,又闭上。只会怔怔地低下头,标准的聆训姿态。
沈烟轻这才开始把整件事连起来想,哦,敢情这小子是因为抓到了柳缨缨的现场才这麽高兴?那天晚上他说那些都是放屁?越想越生气,反而不吼了,音量降下来,阴沉沉地:“沈雨浓,我警告你,以後再置疑我的话,我们就走著瞧!”
“哥……”沈雨浓怯怯地抬头看他一眼,被他眯著眼睛一瞥,立即又缩回去,嘀咕了声,“那、那你刚才那麽紧张?”
“我能不紧张吗?你知道那……”
“啊?”他好奇地抬头,听起来好象是很了不得的人。本来只要那人不是他哥,迈克杰克逊他都能接受的哦。
沈烟轻没答他,眼光微微移开,有些出神了。“她怎麽这麽……唉,当街就这麽……他们也不怕……”
“哥,你到底在说什麽啊?师姐她……”
沈烟轻眼光转回来,看著他认真地说:“你别问了。反正你既然见过他,那很快就能知道。不过记住,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我们寝室和你们寝室的,你的那些好朋友,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哦。”他将信将疑地应了。如果他今天看到的事是不该看的,被灭口的时候就拉他哥一块儿!
“还有,”解决完这事,他哥的眼睛再度眯起来,“今天我们把话一次讲清楚,你到底怀疑我什麽?我什麽地方做得让你这麽不放心了?”
“我没、没怀疑……”
“没?那你就看到柳缨缨拖了个别人,高兴成这样?”他哥质问他的时候,口气从来都不强硬,而是阴森森的,让他心里直发毛。他这回知道他哥是真的恼了。
他咬了咬唇,慢吞吞地答:“因为……你跟她就是很亲密嘛。我看她跟其他女生都没跟你这麽亲。你们的关系看著就跟别人不一样。而且……你说你没什麽,谁知道人家心里怎麽想的?”
“那你不早问?”
“我问了,你说不是。”
沈烟轻气得差点冲上去掐他脖子!那天晚上果然除了做了点运动,就什麽事儿都没办成。搞半天这头猪对他还那麽没信心。早知道当时就让他把那废话都问完,省得到後头这破玩意儿在那猪脑袋里周而复始地转。
“那我现在还说不是,你信不信?”
“信。”沈雨浓都快没声了,从小就受不了他哥这麽跟他说话,他连呼吸声都不敢大点儿。如果现在是在屋里,他一定是缩在墙角不敢动的姿势。
沈烟轻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开口,尽量保持平稳的语气。“我跟她关系那麽好,就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彼此的秘密。我知道她心里的那个人,她也知道我的。”
“她知道?”沈雨浓顿时瞪大了眼睛。
沈烟轻叹了口气。“她知道我心里有个人,但不知道是谁。”
“哦,你没告诉她?”头又低下去,沈雨浓都不知道自己心里这会儿是失落还是庆幸,反正心吊在当中,不著天不著地。
“没。反正她知道有这麽个人就行了。”沈烟轻没办法了。正常的,人家这时候都会再追问一句那她心里那人是谁吧?这榆木脑袋根本不关心,只想著自己啦。
两个人就卡在这儿了,都没声,就这麽对站著。半晌,沈雨浓抬头了,打量著他的脸色,特别小心翼翼地打探:“哥,你心里那人是……我吧?”
沈烟轻这回彻底没声了。仔细地把他手里那叠书都放到自己这边来。转身。走人。
***
贾伟拿著饭缸出了房门正要去打饭,一抬头昏暗的斜对著他们寝室的走廊里高高地杵著一个人影,猛地一吓!
“小雨?”看清楚了,他气得叫起来,“你站这儿干吗呀?存心吓人是不是?!”
沈雨浓赶紧拿手指竖在嘴边比划。“六哥,你小点儿声。”
贾伟看著他这紧张的表情,好像真有什麽要紧的事,果然小小地“哦”了声,竖著耳朵就凑过去了。“怎麽了?”
两人这会儿跟做贼似的,要在寝室外面密谋。
沈雨浓正要开口,忽然後面又传来一声:“干吗呢,你们这是?”
回头一看,徐峰捧著饭缸刚从楼梯上来。看这两人凑一块那样儿,特好奇地来回打量。
“来来,小雨有事。”还没等沈雨浓开口,贾伟已经招手叫他过来了。
他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怎麽了怎麽了?”
“没……”看著又多了个人,还都如临大敌特慎重地看著他,沈雨浓都不知道该怎麽说了。“我就是想问问……”
“哟,开会呢!”第三个过来的是李嘉,也是一个饭缸,正边走边吃,上楼也没看,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这仨。凑份子的凑进来。其他两个一起对他“嘘”了声,三个都看回沈雨浓。
这下够一桌了。沈雨浓瞅著人越来越多,简直骑虎难下,他哪儿有什麽大事啊?就是在门口犹豫的这会儿碰到贾伟出来而已,就顺便想打听打听。
都这份上了,看著这些或热心或好奇或凑热闹的热切目光,他只好硬著头皮问:“那个……我哥在不在?”
“在。”贾伟是最认真的一个,跟回答上级指令一样,多的字都没有。
“哦,在干吗?”
“打报告吧。我出来打饭的时候他不刚回来吗,说赶著把这报告打完才去吃饭。”李嘉看看贾伟,後者很郑重地对沈雨浓点了点头。
“哦,”沈雨浓想想,又问一句,“他,呃,有没有怎麽样?”
“没怎麽样啊,挺好的呀。”贾伟越听越不对,口气也松了。
还是徐峰反应过来了,胳膊肘杵杵沈雨浓:“哎,我说小雨啊,你是不是惹你哥生气了,现在不敢进去?”
“嗯。”他低著头,点了点,三个人一起“嘁”了声。
“我还说多大的事儿呢。”贾伟最不满,他是这些人里第一个认识沈雨浓的,一直觉得这孩子不错,一听说要帮忙就特别上心。现在深觉受骗上当了。“没事儿,赶紧进去吧。给你搅和的,我的粉蒸肉都快没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对不起。”沈雨浓哭笑不得的,他本来也没想闹这麽大动静啊。
“进去吧进去吧。你哥老疼你了,不会生你气的。”徐峰摇摇头,去推寝室门。
李嘉最後一个,低头笑了笑,小声地说了句:“现在我可算信了。你果然真乖啊!”那个“真”字给他拖长了音拖高了调,怎麽听怎麽不顺耳。
沈雨浓苦笑一下,透过大开的房门看到他哥背冲著他坐在电脑前正飞快地打字。徐峰拉著门,对他使个眼色,头往里面一摆,他只好硬著头皮进去了。
那两人都没说话,坐在自己桌前打开饭缸埋头就吃,沈烟轻不知是不是太专心,也没搭理,只管写自己的。他站在门边,有点尴尬,就看著徐峰对他不停地使眼色。李嘉翻著本书看,事不关己。
他只好叫了声:“哥。”
“什麽事?”沈烟轻边看著草稿边打,手下连个顿都没有,十指如飞,声音淡淡的。
“我……那个,我们去吃饭吧。”越是没动静就越说明问题,他连说话的勇气都没了,死命说出这麽一句,心里就一直在打鼓,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
给旁人看来,他从刚才门外到现在门里的表现都怯懦得多余,兄弟俩吵个架至於这样吗?可是对沈雨浓来说,至於。
他哥平时吼他吼得越大声越没事,因为那是他哥独门的操心和关心方式,所以骂得再狠,他也总是笑,心里只会甜滋滋的。只有像这次这样,越不高不低地跟他说话,越能说明他在生气,而且快要或者已经对教训他失去耐性了。
记得他初中的时候跟同学打架给老师扣在学校里,他哥去接他回来。之前老师怎麽说都死不认错,因为他就是没错,直到他哥开了口,也这麽冷冷淡淡地来了句,他立即就认了。再难受也认。当时委屈地直想哭,可是他哥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他的心立刻就暖了,什麽都安定下来了。然後看著他哥还是不急不躁地跟对方家长交锋,他就知道他哥是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长这麽大,他真的从来没受过一点委屈。他觉得委屈的委屈。没有。
再难过,一抬头,面前就有个人,有个怀抱。即使他被人欺负得浑身光溜溜地从厕所蹩出来,这双手臂也会紧紧地搂著他。身後笼著金色的霞光,无比的温暖和有力。
他常常有一种想法──就算有一天他哥站在个悬崖边让他跳下去,他也一定毫不犹豫地跳!
这是一种信赖。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交付。情感和生命,在成长的一点一滴里交到那个人手里。
这是第一次,他哥这样跟他生气。不吵不闹,只是转身就走。
不理他。
他惊惶得已经失去了追上去的力气和勇气。
就像现在,沈烟轻没有接话,他就也干站在原地,不敢再出一声。
一边,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不带停地敲著键盘;一边,像个天生的雕像,杵在门口岿然不动,这吃著饭的两个人也觉得这气氛太不寻常了一点。徐峰吃著吃著就停下了,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沈烟轻这样他也不敢叫,而且这兄弟俩闹脾气属於内部战争,不知道原由他也不好劝,只小声地对沈雨浓指指他前面的椅子,意思先坐下来再说。
沈雨浓看看他哥,微微地摇摇头,还是站著不动。
李嘉没事人一个,三下五去二把饭扒完了,在这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趟,不出声地冷笑了一下,拿起饭缸就朝门口走。沈雨浓赶紧往旁边让开点,还是擦了他的手臂过去,开门的时候又不小心碰了他,他只好又往前一步,正好走到一张椅子旁边,徐峰一只手挥呀挥,他只好坐下了。
这麽大动静,沈烟轻愣是连头也没回一个,徐峰都看不过去了。也不管他,自己扯著沈雨浓天长海阔地聊。沈雨浓开始还留意著他哥的动静,问一句答一句,後来李嘉洗完碗进来,也跟著插话,说到地方的还跟徐峰争两句,这场面就慢慢热闹了,七嘴八舌,之前那点僵硬的气氛都给冲得差不多了。
徐峰是他们寝室的老大,交际老手,连老师都说是天生当记者的料,那张嘴死人都能说喘气了。沈雨浓给他绕著弯子逗乐了,正笑著呢,看到他哥关了机,起来收拾东西了。
“哥。”他赶紧站起来,看著他哥走过来。
“还愣著干什麽?吃饭去啊。”
傻不愣登地笑了,就差没根尾巴竖著到沈烟轻脚边绕两绕,跟著出去了。
徐峰看著他那背影,摇了摇头。“烟轻这还从小的法西斯教育法啊?看把个孩子管得,都快傻了。”
“哼,你还别多管了,人家可是自己愿意的。”李嘉吹吹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地说,“哎,老大,您见多识广,有件事我还真要请教请教。”
“呵呵,小七啊,什麽时候这麽会说话啦?想知道什麽内部消息啊?哥哥保证有求必应,也让你见识见识偶们金牌狗仔队绝非浪得虚名啊。”
李嘉看了眼门口:“假设,我要拿张湿纸巾给一人擦汗,眼神还特别温柔,特……你知道,就是特暧昧那种。你说那个人会是我的谁?”
“噗!”徐峰恶意地假喷口饭,“小七,你就恶心我吧,啊。跟你女朋友那点儿事也犯不著这样来跟哥哥显摆吧?哥哥我是情路坎坷,你也别这样啊。说,除了擦汗你们还干啥了?”
李嘉听了个开头,沉思:“除了女朋友就没别的啦?”
“小七,”徐峰开始认真地打量他,“你别告诉我你都做到这份上了,还不知道自己喜欢她啊?都上下其手了,你就别假纯了啊。”
李嘉笑笑:“我这不假设吗?随便问问,您还真当回事儿?”
徐峰不相信,凑过去问:“哎,不是真的碰上对头了吧?心里真不清楚?”
李嘉一转脸,笑得天真无邪的:“哪儿能啊。经您这麽一提点,谁还能不清楚啊,是吧?”
***
沈烟轻走前面,也没多说话,带着后面那尾巴,去了南门。
“吃川菜还是饺子?”
就这么一句,就让沈雨浓想了半天,才说:“我想吃饺子。”他才不敢说你吃什么我吃什么的废话,铁定让他哥又火。既然问了他了,想要的自然就不会模棱两可的答案。
“北方饺子还是山西饺子?”跟考试似的,一道接一道。
这次没多想,摇着头:“没吃过山西饺子。有什么特别吗?”
“恩,主要是牛肉馅儿的,加了胡椒,口味不太一样。那就去尝尝好了。”
“哦。”
沈雨浓偷偷喘了口气。主要是他哥除了问这个还没其他表示,让他现在心还吊着呢。话不敢多说,还得斟字酌句,跟谁说话都没这么有压力过。
夏天天黑得晚,六点多还见得到太阳。仿佛一天中最艳丽的时光,红橙的色彩洒满长长一条通往南门的水泥大路。
从西区往教工宿舍往下一直走就是南门,这是他们学校唯一没有设门的一个门。因为走过到山脚的一条小路,马路对面,还有个南湖校区,专门驻扎体育系和美术系的人马。不设门,大概是因为即使到了马路边上也没算真正出了学校的范围。
南门那块是个各种小餐馆、卡拉OK厅、游戏室和租书店的聚集点,所以虽然地方偏,但人流量也不小,这还没算上体育系和美术系的学生来往呢。所以一路上沈雨浓也没机会跟他哥说上几句话,尽看着他跟人打招呼了。
“哟!沈烟轻,好久不见了!”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戴眼镜的挺书生气的家伙,特热情地就拍上了他的肩。边跟他笑着,边不着痕迹地稍稍打量了一眼沈雨浓。
沈烟轻也笑着回应,更加用力地拍回去。“是啊,您大忙人一个呀。连你秘书都忙得找不到,害我想预约都不行。”
“得了,别跟我来这套,我们谁不知道谁?我们那位秘书长还就是比我忙。倒是我自己天天都待窝里,你真要找我还不容易?嘁!”眼镜满面的笑容,口气熟络又自然,一看就知道是个在学生里已经修炼出来了的人物,镜片后很有几分城府的眼睛一转:“这位是?”
“啊,我弟,沈雨浓。今年中文系的新生。”说着,也转头给他介绍,“小雨,这是我们校社联的主席汪波,跟我一届,不过可是堂堂法律系的才子哦。”
“又废话,才什么子啊?从你们新闻系的这几张嘴里出来,没被踩死就不错了。哎,”说着指指沈雨浓,笑嘻嘻地压低了声音,“什么时候认了这么个弟弟?不错呀。我那天还听依兰说她带了几个留学生的家教呢,不过她那也是中文系研究生的任务。你倒厉害,手脚这么快。害俺想不佩服都不行!高!实在是高!”
他以为说这么快沈雨浓听不懂,最后两句还故意装出怪怪的陕西腔,这已经让沈雨浓忍不住了,后来再加上一个竖起大拇指的夸张动作终于害他笑出声来。
沈烟轻也笑得受不了,拿腔拿调地开始说东北话:“你行不行啊?靠!”然后又一转上海调,“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搞个人崇拜嘛!”
三个人顿时笑成一团,到最后汪波边笑边摇头:“每次都搞不过你。行了,不跟你闹了,你们玩儿去吧,我还得回去打水呢,要不呆会水房就关了。”
沈烟轻笑着,拍拍沈雨浓:“真是我弟。养了十七年的。”
沈雨浓在旁也笑着点头,说了句:“师兄叫我小雨就行了。”
字正腔圆,汪波惊讶得差点没闭过气去。要不是有沈烟轻前面那句话,他就要脱口而出一句:学几年中文了啊?
“……是真的啊?”他很有些尴尬,心想幸亏刚才没开什么过分的玩笑,否则还不得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当然是真的,我哪比得上依兰,有那本事当留学生家教啊?”沈烟轻笑容淡了,多了几分认真。
“靠!”汪波重新又看了看沈雨浓,这回是真的用力在沈烟轻胳膊上一拍,“你小子行啊!都说你厉害了,看来最厉害的还是这个!行了,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聊,小雨,有空跟你哥一起上我那玩儿。我真得走了,快七点了都!”
跟他道了别,转过身,沈烟轻望着沈雨浓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原来我最厉害的还是你。”
“哥……”沈雨浓被他笑得一阵心慌,实在猜不出他哥这是什么意思,只好低了头,慢了他小半步,跟在他后面。左思右想,半天才冒得出一句,低得快要没声的:“如果没我,你会更厉害的。”
沈烟轻脚步停了一下,没答话。继续走了几步,才头也不回地说:“如果没你,我只会更窝囊。”
沈雨浓听得心里一沉,不敢接话了。跟着他走进那家山西饺子的小店。
浑圆饱满的小饺子是真好吃,虽然心那边还为他哥的话硌得慌,可嘴巴也没停,加了满满的辣椒油,一口气吃了两碗,这叫一个痛快!
沈烟轻吃了碗饺子,又要了半碗刀削面,让他伸了两筷子进来尝了尝,他大叫好吃。
“这家店真不错!实惠又好吃,以后我天天来吃!”他感慨一句。其实纯粹没话找话。
沈烟轻听着他的宣言,轻轻地“哼”了声:“那不出两个星期,保准提起饺子你都难受。”抬眼看他一眼,又低下去吃自己的,“做什么事都不能这么极端,喜欢吃就天天吃,一直吃,使劲吃,这样喜欢也喜欢不了多久。得调剂,什么都吃,换着口味,那最喜欢的还就那几样。否则……再喜欢也经不起这样逼着自己腻地撑。”
沈雨浓一愣,觉得听出点什么来了,可是具体是什么,又抓不住。他哥说话有时太费人猜想,他通常又都猜不透,只能等到他哥自己不耐烦了,一点点给他提示出来。
他想了想,只说:“王烨也喜欢喝可乐,就一直都喝,也没见他腻啊。”
沈烟轻看他一眼,边招老板娘过来结帐,边漫不经心地答:“那是他就把可乐当可乐,没当主食,否则你让他一日三餐就喝可乐,你看他跟不跟你急。”
那也是固定的啊。沈雨浓不答话,心下也不以为然。
结了账出来,沈烟轻又慢慢悠悠地解释:“饮料在吃饭的时候就是种调剂,可喝可不喝。就算再喜欢,没有的时候也一样吃饭就行。可饭不一样,你不吃就活不下去,活下去了也活不舒坦。懂吗?”
沈雨浓忽然就明白了,这回没敢问“那你的饭是我吗”的蠢话,只看着他慢慢地点着头:“你是说你就是王烨的可乐?”
沈烟轻没好气地加快步子:“王烨哪根葱啊,能把我当可乐?”
沈雨浓听着只是低头笑:“不过,哥,你放心,我没把你当可乐过,你就是我的饭!不吃不行的那碗!”
沈烟轻在前面脸腾地就烧起来了,越发走得快,嘴巴里嘀咕着:“你还真会举一反三啊。”这孩子从小在某些方面反应就特别快。“我不是你的饭,我是你哥!猪!”
“是我哥也是我的饭!”小雨看着他的背影,恶作剧地喊了声。忽然就快活起来了。
沈烟轻蓦地就转脸甩来一句:“我靠!你没完了是吧?”美丽的丹凤眼圆瞪!
这架势就太纸老虎了,没什么威吓力。沈雨浓吐吐舌头,不说话了,沈烟轻跟他呼呼地对视了半晌,又蓦地转回去,虎着张脸。天边残霞火烧云,映在那张脸上,真的跟火一样红。艳丽得勾魂。沈雨浓就笑眯眯地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觉得那把火从心底烧起来,有个地方滚烫。要不是这还在大道上,他止不住就扑过去了。
跟着走过西二食堂,快到5栋的时候,沈烟轻才停下来,闷声闷气说:“环山北路走过没?”
摇头。学校太大,很多路名都不清楚。何况主要就在西区活动,北边那块……没听说有什么建筑啊。
“走吧。带你去走走。”也没问他意见,自个儿就拐上了坡。
当饭后散步,慢慢地上了主干道桂西路。这条大道笔直,横贯东西。走过历史文化学院和政法学院,到了三号楼(外语学院教学楼和行政楼)前面。星期六没什么人上自习,校园里绿树成荫,显得比平时幽静。因为靠近教工宿舍区,几个小保姆带着小小孩们在三号楼旁的草地上玩耍,两个人远远地看到,不自觉地就走了过去。
“你小时侯就像那样,连走路都还走不稳就想跑。”沈烟轻指着一个胖嘟嘟的在跑的小男孩,怔怔地看,想起当年,有些出神了。
“因为我不怕跌呀,反正只要一跌倒,你就会出现了。”
“这是什么理论?”他嗤笑,“你都已经倒了,也已经痛了,我就算出现又有什么用?”
“是没什么用。不过就是喜欢听你哄我,搂在怀里,很着急地给我擦眼泪,说,小雨乖,不哭不哭,都是地板坏,我们来打它好不好?然后就开始恶狠狠地跺地板给我看。”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沈烟轻一下不好意思到极点,转脸瞪过来:“喂,你那是当看猴戏呢?你这种小鬼,早知道就懒得管你了。”
天渐渐暗了,沈雨浓笑着一拉他的手,示意:“我们走吧。”
三号楼右侧通往老图书馆的小道路灯昏暗,有跟没有一样。这边是新楼,专门绿化过,道旁树虽然不算高,但很密,又在古旧的文学院和旅游学院的背面,阴森森的,一到了晚上就无人敢走,很给他们了方便。
沈雨浓一直拉着他的手没松开往里走,紧了紧,才说:“我那时就想,虽然没见过爸爸,连妈妈也常常看不到,但我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一个人。有个人总是跟我在一起,不管我跌倒多少次,他总会出现在我身边。我从来也没觉得没爸有什么大不了的,真的。有你就够了。到现在我也这么想,有你就……够了。哥。我谁也不要,就要你。”
沈烟轻停下来,看着他,虽然这种话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可是每次听他这么说,还是心跳如雷。忽然一皱眉:“哦,搞半天你是把我当爸看呢……唔……”
唇压下来,舌钻进来,手顺着脊背抚摩,翻起了T恤下摆探进来。口中,身上,灼热得要熨烫掉神经线的温度,隐忍了一个整天的热情,烈焰冲天,要烧尽一切。彼此的气息都炎灼滚烫,点燃了冲动,烧掉了理智,天地间不过一个我,一个你。
两个人,而已。
互相拉拽,躲进路边的小树林里。要天崩地裂地吻着。所有的爱。今天的痛。彷徨和无助。全心全意……
舌尖轻轻地探来,他的舌立即迎上,纠缠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纠缠在一起。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哥……哥……”带着渴望的热气呼在他的耳边,沈雨浓有些难耐焦躁地吮着他的耳垂,揽在他腰上的臂一个劲在收紧。沈烟轻只觉得是烧红的铁箍拦在腰上,被勒得快要断了。他也是男人,知道小雨忍得很难受,可是,不是现在。不是这里。
“小雨……乖,轻点……我快透不过气了……”他抚着他的颊,吃力地挤出一声,喑哑得更像在呻吟。
“哥……”沈雨浓赶紧松开他,手臂还是拦着。看着他的眼睛里碧浪滔天,全是无法宣泄的欲望。“我想……我……”
“我知道。嘘,不要说话……”灵动的舌舔着他干燥的唇,一下子滑进去,用力吸吮,又是一次天昏地暗天旋地转。手顺势滑下来,解开他的束缚……
我最喜欢哥了。
恩。
哥也最喜欢小雨吧?
喜欢?
喜欢。
很很喜欢呢?
那是比喜欢还要喜欢。
比如?
比如,“我最喜欢的人是我的哥哥。我永远永远很很喜欢他。”
“哥,你呢?”低沉的声音在空寂里散开,还有一丝微喘,停在耳边,像魔鬼诱惑的耳语。
“我什么?”浸泡在夏夜湿热的空气里,偶有晚风轻拂,软软地靠在一个人的身上,就可以不知不觉地睡着。
“你都从来没说过喜欢我。”不是抱怨的口气,对着耳朵说的,更像挑逗。
“我不喜欢说废话。”
“说一句又会怎样?”
“那你不听又会怎样?”
“……”没有声音了。拉着他的手松开了。
沈烟轻转头看过去,黑暗里,身边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周围也只有一片黑暗。
污染严重的城市,早已无星。月光稀疏单薄,远远地只照得出四周的婆娑树影。那是一排法国梧桐,据说是最易栽种成活的绿化树,所以这个城市的很多路旁都种着,可是一到春天也满城飞絮,让鼻子过敏的沈烟轻大公子十分憎恶。
远处晃晃地扫来两道亮光,伴着汽车的引擎声。来到近旁,与喇叭同时响起的,是沈雨浓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低喃:“我想听。”
车灯过来了,照出整条大路,原本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路上见鬼的忽现人影幢幢。三三两两,依着路边而行。人人都在喁喁细语。
原来,不是没有。而是,不见而已。
汽车开过,路上的人群再次隐入黑暗。
环山北路。他们学校最诡异的一条情人路。从山顶蜿蜒而下,直至山脚。因为修得很平整,一条水泥大道只弯不陡,适合行走。
因为学校太大,绝大多数专业又不收学费,虽然有国家补贴,但学校资金依然紧缺,到处号召开源节流。所以虽然路灯设施齐全完好,但过了图书新馆之后,从学校招待所这段开始,就终年不开。这种暗黑状态会一直持续到山路的终点,学校东门。
黑是很黑,但情人的胆子比鬼大。哪儿黑往哪儿钻。成就一条长达几百米的情人道。
车来的时候,沈烟轻看着沈雨浓沉默的表情,车过了,已经把他的手再握在手里。轻轻地靠在他肩上。
这个话题已经说了不止一次,如果这次在这种情况下郑重其事地说了那句“我喜欢你”,感觉要多怪异有多怪异。这么别扭的事他才不干!
而且,“还需要说吗?”
他真的不懂,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何必非要听他这句呢?
沈雨浓又不做声了。他叹了口气,他弟倔起来,连驴都比不过。
拉起他的手,看不见,也凭感觉写。指尖滑过柔软的掌心,带起一阵颤栗。
“这回满意了没?”
听到那边鼻子喷出一声气,在笑。
“哥,你觉得自己现在很窝囊?”
“不窝囊吗?我觉得窝囊得要死!”
“为什么?”
“好好的日子,整天就为着一个人,看到他高兴我就高兴,看到他生气我就生气,看到他委屈我就难过……什么都围着他转,怎么不窝囊?”
鼻子喷的气更大声了,看这开心的。“那没我不是更好?为什么说会更窝囊?”
沈烟轻想了一下,说:“小雨,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你哥,还是因为……”因为什么,他说不出来。但沈雨浓能明白。
究竟为什么?
亲情和爱情。你的是哪一样?
“有区别么?”沈雨浓一转头,唇轻轻地扫过靠在他肩上的额。“如果你不是我哥,我就不会认识你,更谈不上喜欢了。这两种感情在我对你,本来就是一体的,不必分得这么清楚啊。真要问,那我同样的问题也问你好了。呵。”
小雨,你真的长大了。沈烟轻无声地笑。
“那我换个方式吧。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在兄弟和情人之间选一种,你选哪个?”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选呢?为什么不能都要呢?”
因为,我们……毕竟不是亲兄弟。
“你知道这旁边栽的都是什么树吗?”
沈雨浓没料到他又换题了,随意扫了眼,这么黑,能看到有树都不错了,还分得出种类?他又不是神仙。“什么树?”
“法国梧桐。”
“那又怎么了?”
“这种树一到春天就开始飘絮,细细的裹成一团团小绒球,风一吹就吹得到处都是。”
“那是它的种子吧?靠这样来播种呢。”对于包括生物在内所有会考都是A的沈雨浓,这种题目太小菜了。
“对啊,它的种子,到处都是。”沈烟轻看了看那些树,低低地说,“你说,如果树有感情,它会不会想念这些不知飘落到哪里的孩子?如果它能走动,它会不会想去看看它们呢?”
沈雨浓还真的去想了想,可是他不笨,瞬间就明白了。握紧了沈烟轻的手,久久才说:“哥,我们在一起,永远都会在一起。”
沈烟轻叹了口气,忽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一张嘴开合了好几次,心念一转,才下定决心说:“本来不该今天说的,但我想了很久,不知该不该告诉你。因为……但你还是该知道。小雨……你爸爸已经不在了。你还没出世,他就……”
手被猛地一捏,力道大得他差点叫出来,但很快就松开了。被拉起来放在唇边,两只手赶紧地轻轻给揉着,吻着。“哥,对不起。疼不疼?”
“你疼不疼?”沈烟轻停下来,用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脸,揽过来贴在自己的颊边,低声问,“你疼么?觉得难受么?”
“我……不知道。从来没见过他。”
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永远也见不到了的父亲。也许还不如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更亲,可是,那毕竟是他唯一的,亲生父亲。
小时侯看到别人爸爸的时候,魁梧,强壮,那样宠腻地抱着他们,能把小小孩一下子举得高高的。看着人家笑啊叫啊,说不羡慕是骗人的。可是他就不停告诉自己,没关系,我有哥,他们人人都有个爸,但就不是人人都能有哥。我有。我不比他们差。
后来知道了,每个人都一定有个爸爸,否则哪儿来的自己?就又想,有一天我爸也会来。就站在门口,对我笑,说,小雨,我来接你了。
可是,站在门口对我笑的,一直是哥。
原来,他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原来,我还是个没爸的孩子。
很奇怪,为什么心里能这么平静?
反正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过。一个一开始就缺席的角色,没有人见过他的演出,也就感觉不出他的好来。
他哥的颊暖暖地贴着他的,手指滑进他的发间,单手揽着他的头,温温的气息吐进他的耳朵里,轻轻地说:“小雨,我爱你。知道吗?我爱你呀。”
搂在他腰上的臂蓦地一紧,表面平静的心湖一下翻起滔天巨浪,翻涌着冲上来,涌出眼眶。泪水滑下来,一并滑过,他哥的脸庞。
沈烟轻抚摩着他的脊背,轻轻地哄着,原来哥还是哥,永远也成不了爸。
没关系,哭过这一次,你就不会再哭了。
无论如何,你还有我啊。
温热的液体沾湿了他的脖子,有细细的水滴顺着流下来,透进衣服里。他抱着他,站在黑暗中。这个时刻,连时间都已经停驻。
他们在巨大的虚无的吞噬了一切的黑暗里,如两根藤蔓相缠。
互相依偎的命运,从沈烟轻接过那个包在衣服堆里的小洋娃娃时就已经注定。
无声地哭泣。是下在他领间胸前的雨。
慢慢地,沈雨浓才抬起了头,湿湿的鼻尖碰着他的,哑哑地说:“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像只可怜的小猫在下雨的夜晚,拼命要钻进那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