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蓬莱岛上有座火山,原本三百年间都沉寂不发,老祖宗当初就是以火山眼为中心,布下海外礁石阵法,阵法内藏七七四十九变,四十九变中又有九九八十一变,奥妙非凡。」
小阙津津有味地听着卯星说故事。
「只可惜……」卯星叹了一口气。
小阙连忙问:「只可惜什么?」
卯星道:「只可惜,作为阵眼的火山近几年居然活跃了起来,连年皆有地牛翻身之祸,引致岛外礁石倾圮甚或垮掉。我出去之时原本还能绕海路出去,然而回来时才知道前个月火山竟然喷发,当时地动天摇,震垮了镇上大半房子,也震毁了一直以来守护蓬莱岛的阵法,因而引致了这次的事情。
小阙,哥哥对不起你,明明画了地图让你过来,却忘了告诉你这点,害得你与柳阁主差点遭遇不测。哥哥在这里对你说声抱歉了。」
小阙连连摆手道:「哥哥这事你别放在心上,天老爷要地动要山摇,哪是你能知道的事情。我和柳大哥这不好好地在这里吃饭吗?你也别自责了。致远大师说我福泽什么厚的,连在我身边的人都能够化险为夷。放心,没事的!」
卯星对上小阙清澈的目光,眼里尽是安慰与开心。都遇上这样的生死之事,小阙不但没有怪他,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
只是接下来便听得「哼」的一声,柳大阁主冷冷地道:「就算小阙不与你算这条,那我俩上岸后被囚于牢房动用重刑,这事该怎么算?」
小阙才张口,想要替卯星说话,柳长月一个冷冽的目光横过来,小阙嘴巴就立刻闭了。
这个柳大哥有时候真的生起气来时,也是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阙有点小心肝颤颤跳,稍微那么有些怕怕的。
卯星对上柳长月,态度就不像方才对待小阙那般温柔了。他直视着柳长月,收敛神情后说道:「关于这点,的确是我的错。」
小阙才想说怎么会是哥哥的错,哥哥哪会犯错,但身旁的柳长月周身已经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小阙只好大大的眼睛转了转,无奈继续吃菜喝粥。
「是吗?您又何错之有?」柳长月淡淡地道。
「这次回岛之后,因为许凌救我有功,加上许家世代皆为镇上长老,许凌的父亲也过世多年,于是其余七位长老便升了许凌的位置,让他成为八大长老之一,管理刑堂。
那日对你们用刑的牢房头子老黄便是许凌其中之一的手下。许凌回镇上后说了些不应当的话,让老黄与他手下众人误以为你们二人,曾经加害于我和他们兄妹俩,又碰巧之后没多久你们两位便到了岛上,这才引发了那些事情。卯星御下不严伤了柳阁主,真是万分抱歉。」
卯星朝柳长月屈身拱手,意为道歉。
柳长月这时却把碗放下,望着卯星冷冷说道:「伤已落下,道歉何用。」
卯星道:「那柳阁主想要如何,只要做得到,在下都可承担。」
小阙脑袋里头灵光一闪,才想脱口说出「不死药」这三字,却被柳长月狠狠握住受伤的右手,痛得差点没跳起来。
柳长月把小阙的手拉过来,解开绑在掌心的绷带。
不得不说卯星送来的金创药的确珍贵,只一夜而已,那被赤红烙铁烙焦的黑色部分已经掉了下来,剩下鲜红色的伤口上闪着一层薄薄的光护着,但就算这样,那伤口也算可怕的了。
柳长月让卯星仔细看了小阙的伤,说道:「瞧见了吗?这还只是轻伤。他的胸口和腰上还有三道鞭痕。许凌究竟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这孩子在天璧山庄还试图救你们,包括许凌与你身旁这位姑娘。可这年头好人真做不得,他单存善念,却得到如此回报。」
卯星听得柳长月这般说,脸上的神色也难过了起来。他有一瞬间想开口,却不知要怎么对这个和他一起跌下坑里,醒来后又一路照顾着他,从未想过任何报偿的弟弟说话。
小阙察觉柳长月与卯星两人之间僵着的气氛,倒是出声缓颊:
「哥哥、柳大哥,其实这不算什么,你们不要为了我吵架。我本来就不怕烫,所以才会跑去接住要往柳大哥脸上去的烙铁。而且柳大哥你看,」
小阙将手心往柳长月面前递,笑眯眯地说道:「你看这烙印像不像只蝴蝶。我只是多了只蝴蝶在手掌心中,那时没想到疼,现下有了哥哥的药也不疼,你不要生气,我不怕痛,真的!连那三道鞭子我也不怕的。」
烙铁上刻的是蓬莱镇的标记玉葫芦。葫芦圈了两个圈,就像蝴蝶的翅膀一般,而系在葫芦腰上的穗子随风飘着,又像是蝴蝶的触须,小阙这样解释,那道烙痕看起来就不那么地碍柳长月的眼了。
只是望着小阙笑着的脸,柳长月难免阴郁。「身上的肉都被扯开了,手心都被烫焦了,这样还不痛!?」
「嗯,不痛!」小阙笑着说:「这是为了保护你受的伤,所以一点都不痛!」
「……」柳长月突然不知怎么回答,过了半晌才找到声音,沙哑地说道:「你这傻孩子……」
「嘿嘿!」小阙笑道。
卯星这时见着这两人如此,心中也有些疼痛。
之后,柳长月转向卯星,神色冰冷地说:「一报还一报,把许凌和那个牢头交出来,其他有胆围攻小阙的自行处置,如此我便不追究。」
柳长月不会去想自己在别人的土地上作客,倘若卯星不满,也能就此杀他。可他的性子不论武功有否,都不曾变过,谁胆敢犯他忌讳,就必须有死在他手里的觉悟。对在血泊中出来的杀手而言,即便没有内力,杀人也并非难事。
卯星听见柳长月的话后脸色凝重,顿了半晌,才说道:「老黄可以给你,那些人我也会惩戒,但许凌不行。许凌如今身分已是八大长老之一,论地位,连我也不得随意动他。但,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小阙和你受了几鞭,我让他三倍偿还。不知如此……柳阁主是否能稍作通融?」
柳长月才不管许凌会受几鞭,那两人的命他都要。
然而在这时,小阙却拉了拉他的衣袖,一脸不忍地看着他。「柳大哥,四鞭打三次就是十二鞭了,这样很痛……」
柳长月火气噌地往上冒,怒道:「没志气、软心肝!十二鞭算什么?他伤了你我,本座将他剁成十二段都便宜他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阙还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可也就不说话了,只是仰着头,像只在向主人讨东西的小狗一样,眼睛水汪汪,无辜无辜的。
这两人一瞪一望,互看了几乎有半个时辰之久,最后柳长月始终敌不过露出这样眼神的小阙,在狠狠地敲了他脑袋一下后,起身回到阻隔外厅与卧房的屏风后,不出来了。
小阙朝着卯星一笑,卯星心里弥漫着感激与安慰,而后突然间卯星身旁的许荷猛地跪了下来,朝小阙磕了头,小阙吓了一跳连忙想过去扶人,卯星却道:
「你是该接受的。」
「啊?」小阙不明白。
「许凌是许荷的哥哥,他俩是同胞兄妹。许凌要是死了,双生子的许荷也活不了了。」
许荷磕了三个头后站了起来,眼眶还泛着泪光。
小阙微笑地看着许荷说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为你哥哥高兴。许荷,你对你哥哥真好!」
卯星接着说道:「就好像我弟弟对我一样这么好。」
小阙听得卯星这样说,又笑了。
「好兄弟。」卯星说。
「嗯,一辈子的好兄弟!」小阙道。
接着小阙心思转啊转,忽然探向前去,朝着卯星小声说道:「柳大哥现下恐怕很生气,哥哥你这几天让人送饭时,就多送些甜糕点和香一些的茶过来吧!如果很甜很好吃的话,几天后柳大哥大概就会消气了。」
小阙最后又补了句:「柳大哥最喜欢吃很甜很好吃又很精致的糕点了。所以这个很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卯星含笑点头。
当晚,小阙入睡以后,柳长月起身离开了这间房。
外头有人恭敬地领着,领着他,到他与小阙初清醒时的那个牢房里去。
是夜,凄厉的男子哀号声先是一声大过一声,天将亮时,则一声小过一声。
直到完全没了声响,片刻之后,柳长月才从牢里出来。
许荷看了一眼,而后低下头。她呈上干净的帕子要让柳长月使用。
柳长月看着蓬莱镇上将亮的天,微微的蓝中掺杂着未退去的夜灰色。
风吹来,吹得他衣摆扇动,却吹不走他那身煞气。
柳长月脸上沾着几滴血,神色漠然。他的衣衫也染着血,但就那么一些。
他几乎没有动手,只是拿了颗药让人扳开老黄的嘴,塞了进去,之后便闲适地拿着把椅子,在那人面前坐下。
蓬莱镇有不死药,清明阁也有不死药。只是清明阁的不死,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不死。
椎心刺骨的剧痛从晚上持续到早上,痛到令人无法想像的地步后,五脏六腑尽数爆开,七孔流血,之后眼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掉到地上。
柳长月甚至连动手都不用,就能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陷入死亡泥沼。
之后觉得差不多了,他一踏开步伐,许荷便领着他前往别处沐浴。
而后,在小阙醒来之前,带着干净的气息躺回床上,重新将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人搂进怀里抱好。
小阙不爱杀人,更不喜欢看自己杀人。但只要不让小阙看见,处理好自己身上的血迹和味道便成。那么对他深爱着的孩子的人,卯星却只肯给出一个。那就让那人受双倍的苦,偿还一切。
之后的几天,卯星果真听小阙所讲,没再来烦正气头上的柳长月。
但这期间往他们小院里送来的东西可真不少,多汁可口的鲜甜水果一堆,一天三餐的精致菜肴,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换种花样送来、小阙连看都没看过的各种糕点,还有煮上一壶屋里就能香上三天的最上等茗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