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天色渐渐的黑下来了。

这个小区是旧单位宿舍和商品房混合的综合小区,楼宇规划很不科学,把中间的大道挤得又歪又窄,超过摩托车以上的车辆都进不来。

所以每次有重物,都得很费劲地提着走一段不短的路程才能到他家。

江漓走到楼下,抬头看看他家的窗户,黑漆漆的。

人还没有回来。

提着东西爬到五楼,已经有些喘了。楼道里的声控灯有些不灵光,得很用力地跺脚才慢腾腾地亮起来。东西放在地上,摸索出钥匙,开门。

进门顺手就开了灯,把东西拎到厨房,一样样放进冰箱里,然后找出以前桂花酿的陶泥酒罐,洗干净,装了水,把带回来的花插上。

放到客厅里的时候,左右摆了摆,还站远了看,觉得可以了的时候,身后忽然有异样的感觉。还没等他回过神,已经被拥入一个怀抱。

只是小小地意外了片刻,便开心地说:“啊,你回来了?我猜就是这两天……唔……”

剩下的话连同他的唇一起被吞没,被激情地吮咬,舌尖上传来烟草的味道,立刻充斥了整个口腔。

他快要不能呼吸了,双腿一阵发软,如果不是腰上强壮的手臂支撑,他早已经跪倒在地上。每次这个人的亲吻都是这么突如其来,像狂风暴雨,他不过是只孤舟小艇,只能紧紧依附在他身上,才能不这么快遭受灭顶之灾。

能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放倒在沙发上。伏在他身上的人一手固定住他,一手已经把他的衬衣从裤子里抽了出来,有些粗糙的大手滑过他光裸的胸膛,激起一阵颤栗。他艰难地呼吸,任凭那冰冷的唇在他的脖子上轻吻,又慢慢吻到他的锁骨。

这么多次了,他还是无法抵挡这个人的一招半式。只需要一个吻,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其实,从见到他第一眼,他就已经全军覆没。

他轻叹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

像是听到了他的叹息,那个人忽然就这么停了,还帮他拉好了衣服,一声不响地抱紧他一同躺在沙发上。江漓的脸被埋在他的胸口,呼吸里全是他的气息。只是这样紧紧依偎,就能感受到那个宽厚的胸膛,充满安全感和力量。

江漓觉得舒服得不想动。幸福,又满足。

爱上了这个人,真好。

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他笑出来,抬起头,亲亲他的下巴:“我去做饭,好不好?”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他,自己也笑:“我中午下的火车,随便吃了点东西。本来还好好的,只是一看到你,忽然就觉得饿了。”

江漓的脸“刷”地红起来,使劲一推他坐起来:“色狼!”

他跟着坐起来,帅气的眉一抬:“我说什么遭这么大个罪名?”

江漓脸皮薄,红着脸说了句:“懒得理你,我去做饭。”说着下了沙发。身后也一阵轻响,知道他也跟在后面,更是甜蜜地笑。

江漓忙着淘米做饭,却也留意着身后,很久没听到动静,有些奇怪,一回头,却见他靠在门框上深思地盯着自己,一脸认真:“阿漓,你每天这样跑来,会不会很辛苦?其实我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你完全不用……

“没有啊!”怕他说出以后不用他来了的话,赶紧大声地打断,说完看着他看自己的眼光,又觉得有些尴尬了,转过脸,继续切菜,小声地说,“一点也不辛苦。我就愿意给你做……你一个人怎么行?什么都不会,天天吃泡面速冻饺,会把身体吃坏的。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要是病了怎么办?病了又得看医生花钱,你不是要存钱吗?总是这么刻薄自己,我会……”为了不让他说话,自己拼命说着,一个劲地说,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说服他了,连他来到自己身后都不知道。忽地又落入了那个怀抱。“……心疼的。”慢慢地把话说完了,感到那个人在亲他的头发,气息平和,也不像要赶他的样子。

“我是怕你累着,店里就你一个男人,白天不是很累吗?”

“哪有什么累的,顶多搬搬花而已。你太小看我了,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啊。而且,为你做的,我愿意……”

“心甘情愿吗?小傻瓜,和我果然是天生一对。”

耳边传来这句,他全身就甜得只剩下为他做什么都愿意的热血了。

跟王烨刚认识的时候,哪里会想到是现在这个样子?

当时看他打架,完全以为他是传说中的黑社会老大,浑身的霸气,长得又彪悍,狠起来的时候光是竖着眉,用眼光冷冷地一扫,就可以让人浑身冒冷汗。

直到那些小混混被他打得东倒西歪,连滚带爬落荒而逃。他用同样冷的目光瞟了一眼一直缩在墙角的江漓,也没说话,转身就走。江漓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敢叫住他,谢谢他仗义帮忙,请他回家为他包扎。直到今天,江漓也在庆幸当时自己那种莫名的胆量,是他人生中仅有的几次奇迹。

为了答谢他,江漓送了他几张自己当时打工的演艺吧的招待券,但他也没想到王烨真的会去。

所以当他看到他进来的时候,竟然胸口一跳,才发现原来自己几天以来一直在做的,就是等待。

王烨面无表情地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东西之后,就一直那样望着他,害他心跳如雷。连第一次登台都没有的急速心跳。

一曲终结,送上来台下的点歌条。他看到王烨写了条递给服务生,所以第一时间就抽出十九号桌的条子来看。上面只有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唱得不错。

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竟立刻湿润了,嘴唇激动得发抖,觉得这是他登台以来受到的至高赞美。那一刻,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掉下去了。

掉进一个叫“王烨”的魔咒里。

他清了清嗓子,望着王烨,开始唱。因为没有给DJ手势,所以谁也没想到他要唱了,也不知道他要唱哪首,直是他清唱了快一段的时候,音乐才跟着响起。这一切,他根本没有所觉,只知道很想为王烨唱一支歌,只给王烨的。

他的声音清清亮亮,像互相碰撞的冰糖块,又落入香浓的咖啡里,丝一般缠绵。

下了台,他坐到王烨身边,王烨对他说,虽然从没听过那首歌,但是很喜欢。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刚毅的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笑,整个人的感觉变得柔和而温暖。很男人,充满吸引力。

江漓看得都呆了。应该说,是心神俱醉。从小就柔弱纤细的他,很容易就被这样强势的男人吸引。

江漓看呆了。应该说,是心神俱醉。从小就柔弱纤细的他,很容易被这样强势的男人吸引。

他不知道王烨是不是跟他一样的人,但他当时就很想抓住他的手,告诉他。

王烨,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

吃了晚饭,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江漓捧着草莓冰淇淋靠在王烨怀里用勺舀着慢慢吃,王烨在看新闻。

“今天的又是什么?”

“什么什么?”江漓咬着勺子有些茫然。

“你的花。”王烨连手都不抬,用下巴指指电视旁的陶罐,白色的花簇在质朴的陶土上盛艳地开,如同娇弱的红颜依偎在一个粗犷的怀抱。

“哦,这是白石楠。有个客人本来订了年初来取,可是都过了这么久还不见来,姐姐说大概不会来了,就给我拿回来了。白石楠的树丛一般在初冬开花,最初是粉红色的花苞,而后就会变成白色,到三月或五月左右才开花。由于花期很长,所以它的花语是坚持。”

每次讲到花他都解释得仔细又详尽,刚开始王烨也无所谓地随便听听,后来觉得给他说得每种花都有些名堂,这些本来不甚在意的东西也慢慢有趣起来。

而且他不知道自己每次讲解时脸上的表情,温柔又自信的,眼睛里似乎还会发光,嫣红的唇一开一合,明明是认真得不得了的样子,却异常诱惑,让人好想啃一口。

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甜腻的草莓冰淇淋的味道在两个人的嘴里漫溢,空气在热情里膨胀升温。江漓勾着王烨的脖子倒在沙发里。王烨含着他的唇,轻轻地咬。江漓哼了两声,见他不是这么急,至少不是像刚进门时那么急躁,伸手推了推他,让他松开自己。

“……我先去洗个澡,好不好?今天刚进货,搬了一天的东西,身上的味道不好。”

王烨见他问得这么小心翼翼,笑着放开他。“去吧。”

“烨,”看他毫不在意坐起来了,他反而有些惶恐,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亲着他的嘴角问,“你出差还顺利么?怎么回来了都不开灯?又抽了这么多烟……”

“没事。”这么断然的回答反而更像它代表的反义,王烨想了想,又宠溺地亲亲他,“今天有些累了,所以你来的时候我刚睡醒,一支都没抽完你就进门了,哪有多少?快去洗澡吧,再磨的话我未必等得住哦。”

自然明白他话里的含义,江漓红着脸去了。王烨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又不由自主地瞟向那旁边的花。那娇柔的花瓣,骄傲而矜持地伸展,圣洁的颜色,凛凛的姿态,多像一个人。

坚持,你代表的意思又是什么?

是江漓的爱,还是那人的爱?是他和江漓的相伴,还是和那人的纠缠?

是谁的等待?

没有答案。

就如同自己无法释怀的爱,放不开的期盼,在那个人身畔无尽的徘徊。

***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爱一个人其实并不复杂。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过去的眼泪用今天去擦。

我答应自己不要放弃,

我答应自己不要忘记。

当江漓再次为王烨唱起这首歌的时候,是他们俩的交情已经足够让他第一次能坐在王烨家的阳台上。外面的天空光害严重,透着诡异的黑红,不见月不见云,也不见星。

王烨默默地靠在阳台的栏杆边,专注地看着他。看得他脸面发窘,声音颤抖,后来不得不浅浅低低地停了下来,才微微一抬脸,黝黑的眼睛在他十公分的距离外闪闪发光。

他的呼吸像被那眼神掐住,艰难得几近窒息。王烨轻轻地开了口,清晰的语调却自然得仿佛在问他要不要杯茶:“江漓,我想吻你,可以吗?”

他呆愣了好一会,才羞涩地点点头。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识破了,看穿了。在王烨似乎什么都明了的眼睛里,江漓也不过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小毛孩子。怀着满满的暗恋渴望地靠近他的孩子。

虽然他只比他小一岁。

那一天晚上,他们的关系有了变化,也是从那天起,王烨自动地改口叫他,阿漓。

跟姐姐一样,他甜丝丝地想。

而更让他甜蜜的是,王烨居然,跟男人是第一次。

连他都不是了,这个吻技超群,看起来理应身经百战的王烨竟是?

正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所以他第二天痛得简直比第一次的时候更严重。不得不说,刚开始王烨的技巧也算可圈可点,可是他情到浓时忘了他不是女人,前戏的完美并不能完全补足应有的手段辅助,所以江漓痛得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他床上。不过后来看他内疚地说“对不起”,体贴地为他清理,第二天也一直守在他身边,为他买药擦药,细心照料,他就觉得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

躺在床上瞅着王烨担忧的眼光,他觉得比喝了蜜还甜。红着脸问:“你以前没有过伴么?”

王烨想了想,问:“什么伴?”

“就是……就是做这种事的伴啊。”他还有点诧异,难道王烨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那为什么会跟他……

“女人的话,有过几个。男人……你是第一个。”

他呆了一下,忽然回过味来,心里的感受一下翻江倒海,只能用惊喜来形容。以至他疏忽了,没有留意,王烨说的是“伴”。因为他问的,也只是“伴”。

他下意识地把这理解为,王烨以前只喜欢女人,现在,是喜欢上他,而不是因为他是男的。

多甜蜜,这个解释。他在日本漫画里看过,当时感动不已,就把它记在了心底。现在,他也遇到了一个这样对他的男人。

他发起低烧的时候,王烨更是觉得分外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他只知道傻笑,摇着头:“没关系。下次……我们小心一点就好了。”

那些身体上的伤害,不仅可以理解,更是王烨“爱”的见证。

王烨握紧他的手,点点头。

***

早上九点,江漓打开店门。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真正的老板才出现。

反正也已经习以为常了,每天都是他先来做开店的准备。

“姐姐,早。又熬夜了?”看她好像去做了一夜的搬运工,打着哈欠往椅子上一靠,开始捶肩膀。

“是啊。”有气无力的回答。忽然又像警醒地抓住他问:“啊,是不是很明显?”

他看着那两个大黑眼袋,微微笑:“还好啦。看不太出来。”

“算了,你也别安慰我了,虽然不敢照镜子,我也知道的。”花店的正牌店长认命地摆摆手,无力地往柜台上一趴,才蓦然发现杵在眼前的东西,虚弱地开始呻吟,“阿漓啊,今天又是豆浆肉包啊?”

“是啊。”江漓摆好了店外的花架,坐到柜台外的椅子,“豆浆好喝又有营养。你天天熬夜,上火啊,不能吃油条了。那家的肉包还不错啊,上次你不是说过好吃?”

只说过那一次就让我连着半个月吃?这不是逼我以后吃到好东西都不能出声?

……唉,算了,有得吃就不错了,现在还有哪家的弟弟知道每天给姐姐准备早餐?这个是比国宝还要国宝级的。

拿过豆浆来喝口:“阿漓,我看真是谁娶到你是谁的福气。那只什么王有没有欺负你?有的话要告诉我哦。姐姐帮你撑腰!”

“没有啊,他对我很好。对了,他昨天出差回来,还让我带东西给你。”说着从柜台下面拿出一盒东西开心地递给她。

“这什么?”她接过来随意看了看,“麻糖?什么来的啊?多大了还吃糖?”

“他还记得买特产回来给我们呢。很好吃的,你试试嘛。”

“什么我们,是给你吧?”看着他果然开始脸红地笑,颇受不了地摇摇头,“一盒糖就开心成这样,我看你要完蛋了,江漓。”

“是两盒。我自己留一盒,这盒给你。”完全不知道她话的重点,江漓依然低着头笑着小声地答。

没奈何地直摇头,算了,恋爱中的人都是选择性失聪的。

“昨天没回家就是因为他回来了是吧?”

江漓一听,忽然想起来,赶紧抬头:“啊,对不起,我忘了打电话回家。”

“算啦,”姐姐无奈地摆摆手,“你没回来我就知道了。你这么乖,又不会去些奇怪的地方,没回来肯定就是去他那里啦。不用猜都知道。阿漓,不是姐姐说,你自己还是留心一点,不要每次都这么投入,省得回回都伤身又伤心。”

“不会啦,”他看她一眼,甜蜜又坚定地答,“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一点也不花心,也不爱玩,也……喜欢我。是最后一个了,姐姐。”

姐姐颇不以为然:“最后一个,你哪回不是这样说?恋爱十回哭十回,我可不要再陪你哭第十一回了啊。”

“不会啦。”他低头又小声地说一遍,“真的就是最后一个了。”

***

“吃饭了。”江漓把菜端出来,随口说,“烨,去帮我把汤端出来吧。”

把菜在桌上放好了,发现还没回应,奇怪地左右看看,王烨不在客厅里。

“烨?”再大点声地叫唤,奇怪,刚刚明明还在的。

仔细听听,隐约听到有说话声传来,是在打电话吗?轻轻推开虚掩的卧室门探进去:“烨?”小声地叫。

站在窗前讲着手机的王烨回过头,对他点点头,嘴巴里继续在“嗯”个不停。

下了班还这么忙啊?江漓用口型说吃饭了,他点头应着,又转过头去了。江漓只好缩回去,正要帮他把门掩好,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句:“行了,你就继续敷衍我吧。吃没吃药好没好我听不出来吗?身体是你的……”

好像不是工作啊,是谁病了?江漓很少看到虽然朋友遍天下的王烨会对谁生病用这种明显是着紧得很的口气,迟疑下来,站在门边听。

没想到本来还勉强算和声和气地说着,忽然他暴喝一声:“对!你的身体我着什么急……我可告诉你,你现在一个人在外边,没人照顾,自己不看好自己,病坏了迟早有人哭去!”江漓禁不住又悄悄透过门缝望进去,看到他插着腰背对门,激动得要跳起来,“……对,没错!没人让我心疼,是我自己犯贱!可以吗!”停顿了一阵,似乎那边有噪音传来,他把手机拿远了点,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看看你自己,咳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吃药!听见没有!我可告诉你,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你如果还咳得这么厉害,我就马上买票冲过去拎你进医院,你看我做不做得到!”

江漓被这声吓得忽然抖了一下,竟不知道为什么呼吸有点急促,心尖上有个东西在突突突地跳个不停。

王烨从来没有这么喝过他,从来没有。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肉麻的情话他确实像是天生的行家,一张嘴能说上一箩筐,可是……不是这样的感觉……这样,光是听到也能体会到电话那头的人对他有多重要的感觉。他,好像从来没体会过。

这是怎么回事?

怔仲之后,江漓忽然开始怪自己多事,不就是一个电话吗?反正王烨朋友多,又爱讲义气,搞不好是哪个兄弟离家在外没人照顾而已。他自我解释了一番,尽量轻地离开。

直到王烨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道在饭桌旁发了多久的愣。

“吃饭啊。发什么傻啊你?”王烨端着汤出来,大概是刚生完气,口气也不见得好,“快拿个垫子给我,没看着我这儿烫吗?”

“哦。”他赶紧手忙脚乱地从旁边拿了个碗垫放桌上,“刚才,给朋友打电话啊?”边盛饭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嗯。”王烨看起来也不打算多说的样子,拿过饭埋头就吃。

“哪儿的朋友啊?生病了要不要过去看看?”若无其事,若无其事。

王烨正吃着饭,听见这话忽然就停住了,把碗往桌上一放。“你偷听我电话?”那眼睛对着他一扫,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阿漓,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说明白点好。”

他从打电话开始就一口气闷在胸口,现在被江漓这么一弄,更是不爽快,很多平时决不会轻易出口的话就这么出口了,“我们虽然是这种关系,但也只是这样而已。我的事,你的事,都是我们各自的事。互不干涉,明白吗?”

他夹着菜,顿在那里好一会,才慢慢地收回手来,对王烨笑笑,点了点头:“嗯。”

笑里有难以言喻的尴尬,和委屈。笑完赶紧埋到碗里,大口吃菜,像饿极了一样。

就只是这样?这样,是什么样?

王烨看看他,深吸口气,望着桌上的菜出了一会神,才又转过来摸摸他的头发,声音放柔了,有几分歉意:“我心情不太好,别在意。”

江漓只模糊地点了一下头,“嗯”了声,捧着碗的手都在发抖。

王烨皱起了眉,他没什么哄人的经验,也没几个人需要他低声下气地去哄的,那个人?那个人根本不会从他这里受气,又怎么会需要他去哄回来?虽然江漓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但在他心里,跟以前的那些女人也没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大概只是男人罢了。

似乎是喉咙里有些干渴,他咳了两声,然后喝了两口汤,重新拿起碗筷,吃饭。

江漓也没再作声,脸色已经相当平静,平静到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既然这样,王烨就更一副没事样了。一顿饭吃下来,除了偶尔碗筷调羹的轻微碰撞,饭厅里那真是安静到可以出现耳鸣。

喝下最后一口汤,调羹还没放回碗里,就被守在一边的江漓直接收走了。王烨看着他头也不抬地擦好桌子就转身进去洗碗,那干净麻利的动作,毫无疑问带着一种阻隔的意味。

肢体表达出的“抗拒”,比任何言语都清晰有效。

江漓就是再温和,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把碗放进水槽里,开了温水,倒洗洁精,手上边动着,耳朵里也在听着。听不到身后有人跟进来的声音,只听到脚步声往卧室去了,又出了来,然后……是大门被打开一声轻响。

他立即回过头去,刚刚来得及看到一片衣角在门缝间滑过,门“嘭”地关上了。

瞪大了眼睛,气得浑身都要发抖,难以置信,简直难以置信!这个人居然就这么把他一声不响地撂在这洗碗,自己却走了!

他到底爱上个什么人啊?!

因他们都是不爱计较的人,江漓是愿意迁就不在乎,王烨是鸡皮蒜毛的小事根本懒得放在心上,两个人在一起,向来一个温和一个大度,又没什么水火不能容的生活习惯思想观点,闹成今天这样还真是认识以来头一回。

他忽然觉得其实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人,只是一味地把他所有的一切都当成宝,喜欢就都喜欢上了,到头来才发现居然连他心里常常想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是没有恨过的,自己就是这么个人,爱上了,就全身心地都捧给人家,也一厢情愿地以为人家应该不会拒绝——当然啦,他这样的,GAY里有几个会不喜欢?长得漂亮,脾气又好,还会做家务,这种年代,别说男孩子了,就是女孩子也没几个能这样达标,脑子进水才会把这种便宜往外推。

姐姐说得没错,回回这样投入,到头来伤的还是自己。说到底,男人间的感情,还是不谈心的好。

越想越生气,而最气愤的莫过于在这样的愤怒里居然依旧把所有的碗筷一个不差地洗好了!真想抽自己两把!

愤愤地擦好手,回到客厅里,那人连走都不说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谁还巴巴地在这里等他?难道我就没脾气么?就是——不晓得他钥匙带了没……

滚他的!居然还帮他想这个?

终究是没能狠到这地步,还是先进房里看了看,他的钥匙向来随身带,既然不在那些换下来的衣服里,想必是没忘。不过,手机却放在床头柜上,是刚才打完随手放的吧?对王烨那种把手机已经当作身体一部分的人来说,这种疏忽倒是极其罕有的。

说不定刚才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若无其事,所以出门的时候也昏头昏脑地丢三落四。江漓的心里终于好过了一些,脸色渐渐缓下来,伸手拿过那支手机。

说到底今天的导火索还是那通电话,真想看看究竟是跟谁。心念只这么一动,手指便按在绿键,然而却迟迟按不下去——烨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隐私,如果他知道他查了这个,以他的脾气,也许他们之间就会这么彻底结束了也说不定。

他的直觉向来敏锐,当心中有乌云压境的感觉,那往往不会是太美好的事。握着电话犹豫了几分钟,一咬牙,还是翻开了通话记录。没想到手机忽然震动着响了起来,屏幕上一瞬间切换,明亮的蓝色背灯上跳出一个名字。

王烨的朋友他并不全都认识,特别是与工作有关的,从不与他牵扯上,所以他瞪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知道要不要接。以前他自然没什么顾虑,帮忙接电话是常有的事,不过既然王烨刚才的意思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自然是要学着守分寸才是。

他的事,江漓的事,都是各自的事。互不干涉。

江漓看着它停下,屏幕上只留下个未接来电的信息,和那个名字。

他转身打算出去,没想到足以引起听力障碍的铃声又狰狞地凭空跳起来,还加上震动,兴奋状态下的手机在桌面上舞蹈。

他犹豫再犹豫,接还是不接?紧接着两次打来的电话,也许是很要紧的事,虽然王烨不在没法帮他做决定,不过至少可以告诉电话那边的人目前的状况,也不至于让人家在等待的过程中耽误了事情。

接还是不接呢?

舞蹈在颤抖中继续,“哒哒哒”敲击着桌面,催命鬼一样。

他重新拿起了电话:“喂?”

“王大哥啊?我跟你说明天的午餐改在一点,张小姐通知我他们马经理上午要去深圳,中午一定赶回来只是希望我们能推迟一点所以我就擅自帮你定在一点了,你别忘了。还有我马上也要回深圳一趟现在在车上了明天不一定赶得回来。跟鹏程的资料李姐都准备好了到时你带她去就行。唉,爸爸让我去见见阿姨我不想去也得去,郁闷死我了……哎哎,我手机快没电……”

那女孩显然是在跟手机电池抢时间,噼哩啪啦几乎不带停顿地往外倒。

“喂……”江漓还没来得及挽留住她的尾音,电话已经断了。懵懵懂懂地赶紧回忆刚才女孩讲话的主要内容。

忽然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阿漓?”

他赶紧跑出去,王烨站在门边反手关上门,旁边放了个下面超市的塑料袋。看他急匆匆地跑出来,眼神便透出疑问。

“明天午餐改在一点!”他跑过去,急呼呼地说,趁自己还记得,“李小姐有鹏程的资料,你把她带去……还有,那个,她要回深圳,现在已经在车上了,不过手机没电了……”

“谁?”王烨换好了鞋,一边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一边换回自己的手机。

江漓还在边上尽职地汇报:“我不认识,你们公司的一个女孩子,你看看那个名字。”

“哦,知道了。”王烨重新把通话记录调出来看了看,“小冰,我秘书。她还说了什么没有?”

“我在给你想呢。”江漓一直在很认真地回忆,“实在是她说话太快了,我听得不太清楚。嗯,哦,对了,她今天回深圳是她爸爸要她去见一个阿姨什么的,明天不一定能回来,还有她说她不想去。还有……那个什么马经理也要去深圳所以你们的午餐才改在一点……”

“行了,我知道了。”王烨看着他那认真样儿笑起来,边说边往客厅里走,他跟在后面。

“你要不要再打个电话给其他人确定一下?要不要紧的?”

“没事儿,吃个饭而已。”随手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开了电视。往沙发上一靠,对他拍拍旁边的位子。

“哦。”江漓无意识地坐下来,看他那样,估计也没什么大事,放下心,才想起另一码事,“对了,我是看你手机响了两次才接的,我没……”

王烨看他还是那副紧张样儿,笑着刮刮他的颊:“好了,我都说了是我今天心情不好,说话口气重了,现在郑重道歉。可以了吧?”

江漓忽然意识到他动作里的亲昵,脸红了红,微微侧开去:“什么啊?明明说得那么郑重其事的,出去一趟回来就跟没事人一样。”

江漓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尤其是在他今天那么声色俱厉地说了各自管好各自的事之后,他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让自己学乖一点了。可是他现在却这么说……江漓咬着勺子,一时间转过无数念头,要不要信他?万一又给他刮上一刀怎么办?

王烨还是抱着他,轻轻地摇起来,像对一个孩子:“自从你常常来我这里,我就发现其实回家也挺不错的。”

江漓忍不住为他这句心动了一下,低下头,小勺子在冰淇淋面上一道道地刮:“那……万一我一直等你,你都不回来怎么办?”

王烨在他耳边轻轻笑出来:“那不给你买了这么多冰淇淋吗?”

江漓差点跳起来:“哈?什么?拿冰淇淋就想打发我了?你也当我太好欺负了吧?!”

“唔唔唔,”王烨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摇头,“不是打发你,是给你打发时间。这冰淇淋,别人让我买,我还未必给他买呢。”

“呵,你在暗示什么?”

“你说呢?”

“王烨,你知道……我喜欢你。”

“嗯。”

“所以,不用给我冰淇淋,我也会等你。只是别老让我等就行,冰淇淋再喜欢,吃多也会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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烨烨之伤 三色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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