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阙起先皱着眉忍耐着,直到柳长月像揉上了瘾掐着他不放,他才出声道:「柳大哥,能不能别捏我的脸了?」
「怎么?不喜欢?」小阙的脸皮滑嫩嫩的,虽然因为重伤的关系还少了点血色,不过摸起来触感柔软,叫柳长月不舍放手。
「都捏了一刻钟了,我怕你手抬这么久,等会儿酸。」小阙老实说。
闻言,柳长月大笑出声。小阙也不懂柳长月到底在笑什么,只是摸着柳长月使劲一拧后松手的那个地方,揉了揉。
柳大阁主心情愉悦了,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小阙见信眼睛就一亮,连忙伸出了手,双掌向上,也不抢也不夺,就乖乖地等柳长月将信给他。
柳长月瞧小阙一副小狗的模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被他掐出血色的双颊微微鼓起,脸上带着高兴的笑,心底一软,便把信交到了小阙手中。
小阙开心地连忙把信封拆开,仔细看了里头卯星的留言一遍,眼神化得有些温软,之后又看了一遍,这才把信合好,塞入信封当中,再把信原封不动交到柳长月手上。
「这是干嘛?」柳长月道。
「你不是要撕了它吗?」小阙说道:「我看完了,柳大哥你撕吧!」
柳长月哼了声,随手就将信撕成了两半,扔进了厢房角落的火盆里,把信烧成了灰。
他的确是不喜欢卯星对小阙关切,与小阙对卯星的依赖,这两人若放着不管,肯定之后会是让他头痛的关系,而卯星留下的那些药,若非小阙真的需要它们来疗伤,柳长月一颗也不会给小阙吞下。
「你那哥哥信里头说了些什么?」柳长月掩着言语中的醋意,佯装不在意地问道。
小阙没多想,柳长月问,他自然就说了:「哥哥说他有事情先回家了,叫我好好养伤,等伤养好了,有空再去看他。他离家太久不行,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可他说若我去找他,他会好好陪我的。」
柳长月听见那个陪字,就冷哼了一声。「蓬莱镇向来隐世而居,从来不许外人入镇,你以为,你那么容易就能找到路进去吗?」
「找得到啊!」小阙点头说:「哥哥给我画了地图,我记起来了。」
柳长月闻言眯了眯眼。
偌大的江湖,从来就有些不为人知的地方,如同神仙谷、山外小楼、被他接手的无垠轩、宴浮华的浮华宫,与传说是飞升成仙的药仙遗落在东海畔的那只药葫芦所化成的蓬莱镇。
柳长月因气海被破失了苦练至今的内力,他原先也曾想从神仙谷入手,毕竟神仙谷是药师「妙手回春阎王敌赵小春」的隐居之所,但碍于那也是他之前的妻子宴浮华师门所在之处,自从再见宴浮华与这孩子之后,柳长月就打消闯入神仙谷的念头。
宴浮华不是好对付的人,然更是因为之前对她与儿子的亏欠,柳长月这才弃了神仙谷。
而蓬莱镇,是一个比神仙谷更加神秘的地方。
它从来只有在世人嘴里传颂,却没人知道这个镇建在何处,它在江湖上也有几个收集消息的据点,但实际在哪里亦无人知晓。百年来除了卯星一人以蓬莱镇镇主之名出现江湖,从来也没听过有谁是来自蓬莱镇。
但今日他这个笨儿子竟然得到了蓬莱镇主亲笔画的入镇地图。
卯星肯定知道依他柳长月的心思是不屑拆看自己留给小阙的信件,这才安安稳稳地把入蓬莱镇的地图画在上头。
柳长月看着那封烧得连灰都不剩的信,又冷哼了一声,儿子交的这都是些什么朋友,清明阁日后可是要交给这孩子打理的,就这样下去日后亲友满布江湖,杀人这事还做不做得下去!
小阙见柳长月看着那火盆,心思单纯的他自然不知道柳长月肠子里绕来绕去些什么东西,他以为柳长月也想去蓬莱镇,便说:「等我好一点了,柳大哥你想去的话,我就带你一起去吧!哥哥没说不能带朋友一起去,你别再看那封信了,都化成灰了,想掏出来也来不及了啊!」
柳长月回过头来,忽地朝小阙露齿一笑。「朋友?你当我是你的朋友?」那牙齿惨白森然的,就像毒蛇的獠牙一样,看得小阙有些心惊。
「呃呃……」小阙对柳长月这般变来变去的态度始终不知该如何应对。被柳长月笑着看了好一会儿,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倒是柳长月瞧着小阙摸不着头绪的表情,心里自己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想着怎么谁不喜欢,一喜欢就喜欢上这个愣呆呆的孩子了呢?
他身边向来不乏善解人意之人。有时就算是单纯单调一些的,那也是情趣调味而已。如今身旁空下位置打算放的这个却是不懂琢磨人心思的,自己吃味,对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吃味,还傻傻地看着自己,可就是这么玉雕粉琢、纯善透亮的一个孩子,才会叫他这等从来在黑暗处杀伐之人舍不得放开。
柳长月明白知道对自己而言,小阙便是唯一的温暖与光明。他对他什么都喜欢,就连不解世故、只依凭心思行事这点也万分喜爱。
柳长月对小阙招手,坐在他前头不远的小阙朝前方倾了一下。柳长月揪住他的耳朵一拧,说道:「朋友也分三六九等,牟瀚海和华五华七他们在哪一等,卯星在哪一等,我又在哪一等?你说,倘若说不清楚、不合我意,你这耳朵就别放身上了,拽下来给我成了!」
「啊……」小阙耳朵敏感,被柳长月冰冷的手一碰,脖子便缩了缩,轻轻叫了一声。
柳长月听得心思一荡,手指滑下,揉了揉小阙的耳垂,而后指尖画着小阙耳廓,缓缓移动。「怎么,不会说?」
小阙咽了一下口水,压抑下心底窜出的酥麻感,想把耳朵揪回来,可是又舍不得离开柳长月的手。他声音低低的,有些委屈地说道:
「我不知道怎么说啊!牟大哥他们自然是放在第一等的,他们是我生死相交的朋友嘛!哥哥不是朋友,因为他是哥哥啊!只是柳大哥你和他们都不同,我不晓得你该放哪里,我认真想,你不算是朋友,也不是哥哥那样的,可你就是搁在我心里的,哪都可以放啊!」
小阙没喜欢过谁,这番话说出来自然不会是情话,但当柳长月听见小阙说自己是搁在他心里的之时,心突然就软得一塌糊涂,直想将这小混蛋揉进怀里,打开他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怎么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听起来竟是比任何情话还悦耳动听。
柳长月收回了手,一双漆黑的眼深深凝视着小阙。
小阙一开始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让柳长月这般瞪着自己。可被看着看着,竟觉得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会勾魂似地,把自己的魂魄都给勾了过去。
当小阙发觉时,他已经倾身到柳长月的面前,只差一点点的距离,嘴唇就要贴到柳长月脸上。
小阙当场腆然,整张脸都烧红起来。他连忙想后退,柳长月却伸出一只手扣住他的脑袋,将他固定在那个位置上,吸气呼气时,都能感觉自己的气息喷在柳长月脸上再浅浅弹回来,也能感到柳长月绵长的呼吸就在自己嘴边,有种气息就此交融在一起,无法分开的感觉。
「你说,」柳长月神情带着蛊惑。他本就是英挺秀朗,眉目深邃的美男子,当这么近地看着一个人,任谁都无法逃离他的魔掌。
柳长月轻轻吐着气,用近乎呢喃、带着点沙哑的语调说道:「说我是你搁在心尖上的人,那个位置不管是谁都不给,只放我一人。」
「咦?」小阙懵了。「说你是我哥在心尖上的人?还只放你一人?我哥哥心尖上要放谁我不能作主啊,如果你想这样的话,那要等我去找哥哥的时候帮你问他心尖上能不能放你一人才成……啊啊啊啊啊啊——」
小阙还没说完,下边的嘴唇就被狠狠咬了一口,然后迎来了柳长月暴怒的目光。
「你到底是怎么听人说话的!」柳长月怒道。
小阙想伸手去摸自己的嘴唇,他闻到血腥味,一定是被咬出血了。可是面前的柳长月看起来很恐怖,活像想杀人一样,所以他连动也不敢动,只是乖乖地待在原处,眼神委屈委屈地。
柳长月一手按着小阙的后脑勺,一手伸出去,贴住小阙的胸膛。
他那双眼睛浓得像画不开的墨,死死盯牢着小阙。「我是你心尖上的人,说!」
小阙噘了噘嘴,开口道:「我是你心尖上的人!」
「不对!」柳长月又吼了。
「又哪里不对了?」小阙郁闷了。
柳长月深吸了一口气,要真跟这孩子较真下去,先气死的绝对是自己。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再度开口说道:「算了,你说的也对。接下来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噢。」小阙点头。
「你是我心尖上的人。」柳长月说。
「你是我心尖上的人。」小阙鹦鹉学舌。
「那个位置不管是谁来要我都不给,这一生一世、就只放你一人。」柳长月深深地看着小阙。
小阙被看得恍惚,突然有些了解到柳长月话里的意思,耳朵慢慢地烧红了起来。
「还不说?」柳长月挑了一下眉。
明明就是好小的一个动作,但小阙就是觉得柳长月那双眼睛里头流光轻闪,像原本深得要吞没人的黑夜,却出现了几颗星子,让总是令人恐惧的漆黑深夜变得干净安稳了起来。
「……」小阙张了张嘴,试了好几次,才找着自己的声音,而后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发出。他听见自己说:「那个位置……不管是谁来要……我都不给。这一生一世……就、就只放你一人……」
说完之后,轰地一声,小阙整个脸都红了。从脸颊、到耳朵、再到雪白的脖子,整个红通通地,像熟透了的蕃茄一样。
小阙猛地用双手将脸盖起来,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柳长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