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柳长月才想笑话小阙,小阙却伸出双手来,紧紧握住了柳长月的手,说道:「我们一起去蓬莱镇,因为那是哥哥请我们去的。到了蓬莱镇,我再求哥哥把不死药给你。」
「如果他不给呢?」柳长月挑眉。那么珍贵的药,哪是一言两语就求得到的。
「那我就向哥哥下跪。」小阙说得认真。
柳长月心里一跳。
「我跪着求他。」小阙说:「虽然我没有很认真记在心上要哥哥还,但我一次为了救哥哥跌进坑里失了记忆,又一次在天璧山庄救他一命,哥哥不是薄情的人,只要我求,他肯定会想办法给我的。」
柳长月听小阙这番说法,心中百般滋味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孩子……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可以说跪就跪。」
小阙一副万死不辞的神情,彷佛觉得柳长月的话比他的更奇怪。
柳长月又说:「你这般软的来,倘若得不到那药,我的武功永远都恢复不了呢?」
小阙倒是说:「那不要紧,我的手就是你的手,我的脚就是你的脚,你想干什么我就会替你做,你被别人欺负了我就替你打回去。说好了的,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向来高高在上的清明阁主没听过谁说过会保护他一辈子,但小阙认真地讲了许多次,这时他顿时脑中一片混乱,但心里却升起丝丝暖意。
柳长月再说:「若是得到了那颗不死仙丹,你又如何?」
小阙闻言,歪着头,眼眉含笑。「那就你一半,我一半,你恢复武功,不成仙,我还是待在你身边,一辈子。」
「……」柳长月凝视着小阙,望着眼前这孩子的眼,注视着他眼里那份情真意切。良久,他才道:「好,一辈子。」
小阙笑开了来。他的笑像春里明媚的风,像荷花塘中最好的景色,消融天地间所有寒冷,狠狠地撞击人柳长月阴暗的心中,而后,绽放美好花苗。
柳长月一行人驾着马车照小阙所指的路线走了约莫半个月才来到东海海岸边一个叫佛心镇的临海城镇。
时值隆冬,海象又不好,但苏笛硬是找了条大船,给船主塞了重金,东西约略收拾后便和柳长月与小阙一起上了船,指挥着船家要往哪处去。
苏笛拿着的是自己画的海图,真正的藏宝图已经被柳长月背熟后烧毁了。
柳长月烧那张藏宝图时小阙十分不舍,蹲在火盆前说什么:「柳大哥的皮啊,你安息啊……」诸如此类的,听得苏笛额头青筋直跳。主上又没有死,安你娘个息啊!
苏笛真觉得和小阙这少主在一起,是对他这生最大的磨练。他连被拖去刑堂打鞭子都没这么难受过,可只要听小阙说几句话,就有想吐血的冲动。
苏笛感觉他家主上有时候也是如此,同他有一样感受的。因为,偶尔他也能看见主上额头上浮现的青筋突突突地跳个不停。
小阙没看过大海,到了佛心镇的码头边瞧见一望无际的海蓝色以后,就被震撼到了。以致于当苏笛打点好一切送柳长月上船时,小阙是被拎着衣领拖上船的。
大船开了之后,小阙就趴在栏杆旁,看着船尖破水而行,偶尔见到海面上跳起来的飞鱼,又惊呼连连,打从见了海开始就没消停扑腾过。
柳长月也是第一次搭船出海,但是他显然不习惯海路。从出发第一个时辰开始,他就走进舱房当中没出来过。
苏笛始终守在柳长月身旁,见柳长月面容惨白,喝一口茶吐一口茶,吃个点心吐个点心,心整个都揪了。
但舱房外就那个没良心的也不懂得进来慰问几声,隔着门板都能听见他和船夫在那里喳呼着大海多蓝多漂亮,海里头的鱼多大多好吃。
待苏笛出舱门去厨房烧水准备让主子再擦擦脸时,那小子居然学起其他船夫,拿着鱼竿坐在船尾,钓起鱼来了。
「你这个……」苏笛怒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端在手中的铜盆猛地就往小阙脑袋上头叩去。
当下「匡」地一声声响好大,船尾一排正在钓鱼的船夫们都吓得逃开去做正事了。
「小笛子你干什么打我?」小阙眼泛泪光,委屈委屈地。
「主上人不舒服正在床上躺着,你还玩得这么开心,亏主上那么疼你!」苏笛怒道。
小阙瘪了瘪嘴,说道:「你冤枉我!」
「我冤枉你?我哪冤枉你了?」苏笛拿着铜盆插着腰,怒气冲天的样子很可怕。
小阙说道:「我问过船主了,他说柳大哥这叫晕船,我已经请他帮忙熬药了,可就算吃了药,也没多大效果,还是一样吃什么吐什么。但他说东海里有一种鱼,鱼汤鲜美不腥,用清水熬了之后可以让柳大哥一点一点喝,这样也比他什么都不能吃来得强。」
「……」苏笛瞧了小阙一眼,在确定小阙说的是真话后,也没道歉,从鼻子哼了一声,就往厨房给主子拿热水去了。
小阙摸摸脑袋,把鱼竿一扔,提着个小木桶也往苏笛去的方向走。
到厨房后,苏笛将大水缸里预先储放的清水舀出来烧热,然后小阙就把小木桶递给他。
小木桶里头躺着两条带着青色光泽的鱼,鱼尾巴还拍着木桶底部,明显就是刚从海里钓上来的。
苏笛瞪了小阙一眼,就着厨房里的家伙动手剖了鱼,洗干净后扔进瓮里熬汤。
小阙一边看着一边讲:「船老大说,除了鱼以外最好不要放太多东西,不然还是会吐。」
苏笛就放了一点点的盐调味,一点点的姜去腥,等瓮里的鱼汤熬成浅浅的奶白色,再用纱布滤清,只留下汤水,而后盛入碗里。
热腾腾的鱼汤带着些许的鲜味和香气,苏笛把碗递给小阙,小阙疑惑地接过,然后询问地看着他。
苏笛怒道:「看什么看,你钓的鱼自然是你自己要端去给主上喝!你以为我端去主上会开心吗?他今天一整日都没看见你了,你还有良心吗你!」
「噢噢——」小阙点头,于是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热腾腾的汤,一步一步慢慢走,怕走快了船稍晃就溢出来,而后入了柳长月的房门,瞧见里头脸色白白的人,心里一阵疼,就拿着调羹,一口一口地把有点味道又没腥味的鱼汤喂到对方嘴里。
柳长月把那碗鱼汤喝完之后,小阙将碗扔到一边,担心地看着柳长月道:「怎么样,还会难受吗?」
清淡的鱼汤暖了柳长月的胃,而眼前人忧心的面容暖了柳长月的心。
柳长月没说话,只是淡淡看着小阙。
小阙想了一下,扶着柳长月让他躺下,来贴心拉来被子替他盖好。
小阙说道:「睡一会儿吧,好像还有好久才会到蓬莱岛,我之前受伤很痛的时候,睡着就不觉得痛了,你也睡睡,睡着就不觉晕了。」
「我一个人睡无聊,要不你也上来吧!」柳长月说:「上来陪我聊聊天,说不定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柳长月往床内挪了挪,而后将被子拉开一角。
小阙想了一下,把脚上靴子脱了,就钻进柳长月的被窝里。
「柳大哥你想聊什么?」小阙问。
「聊什么都可以。」柳长月说。
然后尽职守在船舱外的苏笛就听见薄薄的船板里头传来两人的谈话声,一会儿是柳长月的,一会儿是小阙的,偶尔还会夹杂着两个人的笑声。
这样的情形一直到海上的太阳落下,远方的月亮升起,那两人还在胡扯瞎话讲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偶尔甚至还会夹杂着他家主上自己不觉得,但旁人听起来都感觉肉麻兮兮的情话,而另一个听不懂的则是笑得很开心,然后说着:唉,别摸那里、那里也不可以摸,不要掐我屁股啦……诸如此类的。
孤身一人在外头吹着寒风守门的苏笛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想着:打情骂俏什么的最讨厌了!
大船在东南海上行驶了好几天,小阙一路都是雀跃万分,彷佛他们要去的不是神秘未知的蓬莱岛,而是他哥哥家罢了。
这天晚上几个船夫在甲板上喝酒作乐,吃的是刚钓上来的新鲜烤鱼,小阙一如往常把鲜鱼汤端去给柳长月喝了,出来之后见着甲板上生着火,烤着一条几乎比人大的鱼、又闻到酒香时,魂就给勾过去了。
船夫们这几日下来也与小阙有了不错的交情,见到小阙时很自然地就挪了个位置给他。
「天冷,喝点烧刀子。」一名船夫替小阙往碗里倒酒。
「新鲜的烤大鱼,这鱼肉嫩香滑,你一定得尝尝。」还有人切了盘鱼肉给他。
小阙开心地喝酒吃鱼肉,虽然外头天寒,海风直吹,大船用最快的速度航行着,然而一群人围在一起,感觉似乎就没那么冷了。
到了大半夜,一群人都喝茫了,渔夫们拿起筷子玩起虎棒鸡虫令来。
小阙和一人相对,双方用筷子相击,两人口里同时念着:「棒棒棒棒……」
「鸡!」
「虎!」
小阙出鸡,对方出虎,接着就是一阵哄堂大笑,「虎吃鸡,小阙公子输了!」
一堆喝得茫茫然的人闹个不停,说着输的人要处罚,可处罚什么呢?
也不知是谁想的主意,竟然就喊道:「把输的人扔进海里,等他抓起一条鱼,再用渔网把他捞起来!」
「哦哦哦哦哦——扔海里、扔海里!」所有人起哄着。「抓鱼、抓鱼、抓大鱼!」
小阙被一堆人抬起来,醉醺醺的他笑得很开心,没有大家公子的矜持,只有天生的豪气爽朗。
一堆醉鬼真的就把小阙抛到了海里,待柳长月听见吵闹声从船舱里走出来时,船上早已经不见了小阙的身影。
柳长月一出现,甲板上的人当下全都安静了。柳长月环伺四周,没瞧见小阙的人,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他人呢?」
只要有点眼色的,都知道柳长月嘴里的「他」指的是谁。
这时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喊着:「洒网洒网,赶快把他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