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一连几天的雨,不大,可是淅淅沥沥,绵长得让人郁躁丛生。

王晔手支在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雨雾,似听非听地听著房间里那把沙哑的嗓子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如果贵会跟我们合作,整个东南亚的海路货运线都能在掌握……不仅我们长水帮能有不小的赢利,贵会货船往来也是极大的方便。像贵会这样大部分生意驻扎海外的,成了自家人办事说话都……”

“你们帮主最近可好?”斜飞著眼睛,风雨不惊地瞟过去,懒懒的声音轻易就把话插断了。

“呃,鄙帮主一向康健,多谢王先生问候。”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问到了这个,但这个王晔为人行事是有名的难以捉摸,刁钻诡异,还是小心应付的好。

“既然如此,为何不是他来跟我谈?派个小小的堂主,何以见得贵帮的诚意?回去告诉你们帮主,合作不是不可以,备好详细的资料再来谈过。”

还要帮主亲自来?真是不好对付。仓皇地站起来:“不不,派小人前来绝无怠慢之意,确实是鄙帮主近日有些杂事缠身,脱不开身。这个……”

“那就等他有空了再来。”双手撑在桌上,轻利的眼光一闪,那人竟不慑其锐,不由垂眼避了过去。“两帮合作事宜重大,太多条件需要商谈,陈先生权责所限,如果回回都必须回去请示,岂不耽误工夫?我的杂事也多,赔不起这个时间,所以请贵帮林帮主亲自来谈也是这个道理。还有事忙,就恕我不送了。阿全,替我送陈先生出去。”

看著胖子全客气地将那人押出去,他慢悠悠地开口:“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陈川浩微低下身接话:“条子那边放话出来了,不把林永富送进死囚室事情就不算完。”

“嗯。就让他们自己斗去吧,趁长水帮现在不稳,水路那边可以慢慢扩展过去了。帮我联系吴家帮,我请吴胖子吃饭。”

“是。”

数日前在一所秘密的大宅里发现一具男孩的尸体。全身伤痕,死状可怖,法医证实乃死前受过严重的虐待,多处软组织及重要部位受损,内出血导致死亡。出事地点是在长水帮名下,也有确凿证据证实死者当晚由长水帮主林永富带回。林永富喜欢跟男孩玩SM游戏已经是不是秘密的秘密了,此前已经发生过几次事件,都因他在黑道的势力,又在警方那边略有些人脉,那些男孩又都是卖春的MB,随便交代了几笔也就过去了。本来林永富以为这次也一样,不想那个他在舞厅看上的狂妄小男孩竟然是警察局副局长的儿子!结果只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夜路走多了终於遇上鬼。

其实这种多事之秋来找白虎会合作并非真的以赚钱为目的,而是天外来客一样出现的王晔竟跟警察局长有过命的交情!具体的种种没有人清楚,但警察局长对他礼让三分,并经常为白虎会开绿灯是道上人耳闻目睹的事实。而白虎会是有名的不帮外人,所以长水帮想借合作跟白虎会拉上关系,甚至有意在合作中让出大半利益,好让王晔变成“自家人”。现在林永富被关押在警局,因为嫌疑重大,又被警方做了手脚,不得保释。偏偏他们派来的堂主又自作聪明地想先拉好了关系再把事情当“家丑”说出来,还来不及透露意图就被王晔佯装无意地推走了,委实是哑巴吃黄连。

而会更让长水帮郁闷的另一个事实是:从头到脚,这件事都是白虎会策划。爱玩又胆大妄为的副局长公子被有心人士诱骗去尝试刺激的玩意儿,“不小心”发现有趣的猎物的林永富当晚也是被有意安排前去。还有後来的过程中连长水帮也不知道的被人拍下的证据,以及事发後警方被“及时”地通知。

而且现在“里面”已经有条秘密的通告,林永富这次就算被判死刑,在行刑前也要让他好好体会能舒畅地活著的喜悦和可贵。行刑时,他会成为最快乐的囚犯。

有时候,死,会成为人最大的期盼。

其实白虎会动长水帮是迟早的事,只要水路一天没有落入白虎会的掌握,现在瓜分出海通道的几个帮会都是目标。但会这么快拿长水帮开刀,还是因为某天王晔看到了一些东西。

那天夜里,王晔一个人还在书房,白湘宇光著脚就又闯了进去。

“又怎么了?”从烟雾缭绕中抬起头,看到那个纤瘦的身影站在桌的对面,穿著纯白的睡衣,眼睛弯弯地笑著,夜开的香昙一样美丽。

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夜里也不光呆在房间里唱歌,会自己下楼来书房找他说话。

两只手合成一个小小囚笼状地越过桌面伸到他的鼻子尖,“嘘──”先做了预告,然後小心地,小心地把手打开一点点,让他看到手心里。

起先他除了看到一只很小的虫子,什么都没有,正要习惯性地皱起眉,却看到那只小虫子在手掌笼罩出的阴影里慢慢地发出微微的光芒。振著翅飞起来,像盏小小的灯笼,在小小的空间里上下浮动。黄色的光其实很微弱,却似乎能从指缝间透出来。

“漂亮吧?”他压到最低的声音,其实已经没有声音了,只有气流带动出近距离才能听到的话语。

萤火虫而已。王晔想说,可是看到他那个兴奋的样子,不情不愿地还是点了下头。他更兴奋了,放开了手,小小的灯笼飞出来,在两张脸之间星光一样地漂浮,愈升愈高。其实在这样灯火通明的内室,那微弱的光亮跟不存在一样,看得并不很清晰,但当王晔穿过萤火虫看到对面那双盯著小虫的明亮的眼睛,满是惊叹和著迷的小脸,他不得不承认那就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光源──萤火虫於白湘宇,而白湘宇於他。

无需回避和隐瞒,心中的悸动是确实存在的。

注意到他的目光,星光一样闪亮的眸子移下来,清澈透亮得能让他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还是笑得眼睛弯弯的:“这只是自己跑进我的屋子里的,外面还有好多,我们去看吧。”

说著,就跑去打开了书房通向花园的落地窗。

“来。”也不管他乐不乐意,过来拉起他的手。王晔几乎是无法抗拒地就这么被拉了过去,走进花园里。

夜里的空气是湿润而凉爽的,有夜露的关系,甚至有些轻寒。

草地被仔细修整过,小草平整而细密,白湘宇光著脚踩在上面,凉凉的,似乎还有点湿,舒服极了。夜已经深了,连蝉也睡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聚在树旁,柔和得像天上落下的星星。

白湘宇轻快地跑过去,小灯笼们立刻就散开了,他又追著跑,带著灯笼的小虫们被他追得一阵聚一阵散。跑了好一阵,终於放弃了,围聚在他周围。他用快要把脖子折断的姿势仰望著天空,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噜声。天上的星星,和他身边的星星,呵呵,呵呵,好美丽,好快活。

像鸟一样伸开双臂,像鸟一样自由地飞翔,夜里有风吹来,拂过宽松的衣衫,轻动地,似乎真的要飞了起来。

好久,没有这样快乐了。松弛得宛如没有重量的感觉,轻飘飘,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一样被风吹起来……

吹啊,吹啊,还有身边的星光,真的可以飞吧?

头仰得太厉害了,也或许是太想随风的飘荡,身子直直地往後倒下去,完全刹不住地仰倒。倒下去,倒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慢慢地睁开了眼,弯弯的,弯弯地笑著,无论是倒影著星光的眼睛,还是花瓣般的唇,都是弯弯的,快乐而满足。

“真想让他也看到啊。”叹息似地流转著清水一样的眸光。

“谁?”浑厚低沉地问话,平日里精光四射的眼睛里有的只是不自觉的宠溺。一次又一次,沉迷在这让人惊叹的美丽里。

“晔啊,如果晔也能看到该多好。”

眼里的温柔潮水般地退去,又一次被提醒了。

那个孩子,轻轻闭起眼睛,做梦似地说著:“如果我一直在这里,他会不会来?他不来,是不是不知道我在这里?他知道我在这里,会不会来?我等他,我一直在等他来,可是,为什么他一直不来?他什么时候会来呢?我等了这么久,他怎么还不来?是迷路了吗?还是忘了我?他会不会忘了我?他是忘了湘湘吗?他还会不会来?……”

绕口令一样的疑问持续了很长时间,抱住他的人沉默著。渐渐失去了逻辑的话语就像被风吹散的碎花,纷乱又轻飘,承载重重复复的担忧和疑虑,让人想抓也抓不住。

那个答案,就连他,也不知道。

夏季的天气就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明明还是晴好的夜空里忽然飘来了三两朵乌云而骤变。

不知不觉地已经跑到远离房子的地方,雨下来的时候还只是细细的,可是雨势加大的速度明显超过了王晔带著他奔跑的速度,等回到屋子里,两个人都已经是落汤鸡了。

湿答答的睡衣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骨感的曲线。水顺著柔滑的曲线滑落,滴滴答答地在地板上画出蜿蜒的小溪。

王晔也一身湿透,拉著他往楼上走,“啪嗒啪嗒”,湿漉漉的光脚板踩著地板,像鼓点一样踩出仍然激奋的心情。

打开浴室的门,把他推进去。又去帮他开了热水,试到合适的温度,注满浴缸。“自己洗,没问题吧。”

“当然,我都是自己洗的。”还在踩著水玩,骄傲地扬起头,滴著水的黑发甩出一道晶莹的弧线。

王晔点点头,也赶紧回房洗澡换衣服。

再回到白湘宇的房间,已经是快四十分锺之後了。知道他会害怕,所以也避开了。谁知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浴室里传来悠扬的歌声,杂拌著哼哼,显然还在边洗边玩。

水早就凉了吧?王晔轻皱著眉,敲门。“洗好了就快出来!”

“啊?啊,”歌声被打断了,然後就是哗啦啦一阵水响,一叠声地应著,“我就出来了就出来了──”

从一系列的声音完全可以想象他进行的步骤:从浴缸里慌忙地站起来,急急忙忙抓起架上叠好的浴巾,裹好,跨出浴缸──“啪”!

一声闷哼,王晔毫不犹豫立刻推门进去,白皙的身子摔在地板上,连大浴巾也飞到了一边。

谁让他刚才只顾把湿脚踩在地板上玩?水渍积留在光洁的瓷砖,滑不溜脚,莽莽撞撞地踩下来,摔倒了。

无声地过去扶起来。可是一丝不挂的身子一被碰触,立刻条件反射地开始打颤。只要不是他认同的那个人,任何人都会让他害怕。像小兽一样发出“呜呜”的低鸣,抗拒地又要缩起来。

王晔无奈,手臂撑起他的,把浴巾揪过来,包住。面朝下的姿势,只能看到他的後背,可只是光裸细腻的背上触目惊心的鞭伤、烫伤和各种细小的划伤已经让他的眼睛又危险地眯了起来。

“长水帮,林永富?”

光是听到这两个名字已经让他抖若筛糠,甚至连牙齿都能抖出“咯咯”的声音。

抿紧唇,大手一抱,直接把他抱进房间,放在床上,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慢慢不抖了,湿润的眼睛轻轻抬起来看他,像春寒料峭中早发的小花骨朵,微颤著却又鲜灵的美丽。

王晔在咬牙。虽然两年里白湘宇过著不堪的日子,像物品一样被人踩在脚底,重重蹂躏。可是当时小方要带他一起来找他,也是他自己拒绝的,还害得小方被方鸣抓住,严刑逼供他的下落,下场惨烈。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他不会同情他,一点也不会!

可,心还是会绞痛。

甚至有时想起,也会猜测,是否因为自觉当初有亏於他,没脸再见,所以才拒绝了小方?

不过怎样都不重要了。小方死了,方鸣死了,他也疯了。一切都成为过去,被时间的沙土渐渐掩埋。

他不会像折磨方鸣那样折磨他。但,原谅是另一回事。

背叛,是不值得原谅的。

在虐杀方鸣的时候,已经把他的痛苦,他的愤恨一一展现,让他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怕得疯了。永远无法摆脱的恐惧感,现在这样,已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眼光一闪,晃过那眼睛无心的诱惑,把全套新衣服找出来放在床头。“自己穿好。我过一会儿再回来。”

走到门外,吸了一支烟,在考虑要不要去把刘妈叫起来。虽然他很怕被碰触,但至少不会排斥刘妈的帮忙。他对人的戒心,只存在於“接受的人”和“不接受的人”。

就像,他强烈地想念“晔”,却仍对“王晔”心存防备。

你们,是不一样的。沙哑而孤独的声音说。

不一样?或许吧。

门悄悄地打开,探出的脑袋看到他正站在走廊,微微地笑了,招招手:“好了。”

回到他的房间里,从浴缸里出来,头发还是湿的,顺手拿过旁边的干毛巾帮他擦。擦完了再稍稍吹干。他乖顺地任由王晔摆布。

穿著宽松的新睡衣,蓬著松软的头发,坐在地毯上的人看起来好小好小,清丽的美貌像山林中的精灵,瘦削的背上像随时能展开蜻蜓一样透明的翅膀,轻盈地在花间穿梭徜徉。

“……Heisfree,freelikethewind,heisfree,andhewillwin……”

小小声地,他又开始哼了,永远也不会腻似的歌代表著他每次每次不一样的心情。

“这么喜欢这首歌,为什么只唱这两句?”王晔随口问。每到晚上的时候,喜欢跟他说话。听他乱七八糟地扯,不知不觉就放松了自己。

没有回答,还是唱:“……Heisfree,freelikethewind,heisfree,andhewillwin……”唱完这句,哼著拖过下面的节奏,慢慢地又转回这两句。

就是在告诉他,他只会这两句。王晔不由笑了声:“越来越聪明了。”

他一抬头,难得出现不高兴的表情:“笨的是你们吧?我看起来很傻吗?我只是脑子有问题,又不是智商有问题。”

呆楞地听他言辞眈眈,差点被口水呛到。是啊,好有道理。

说完,又落寞地注视著被风吹来滴落窗上的雨点:“我知道我有时候说话连自己也控制不了,说著说著,自己也会忘了要说什么。但是我不傻,真的。我知道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有些事情我记不太清了,太用力地回想头就会很痛很痛,要裂开了一样……比如我不记得你是怎么出现的?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就看到了你们。你身边两个人的名字都很熟悉,可是我不记得以前认识他们……但是,更早以前的事,我都记得……总是被送到不同的地方去,见到不同的人。有些人很温和,有些人很粗暴,但不管怎样,我都会害怕……还有更早更早以前……你看你看,我又不知说到哪里去了……”

王晔的手轻轻地托起他的下巴,虽然仍是揣测打量的眼光,却是温暖的。“那我们就来说说别的。你有什么愿望?”

“不要再吃这么多药!”十分斩钉截铁。王晔想起每次刘妈端过来的药,理解地笑。

“不吃怎么好得快?现在虽然已经好多了,可是不是还有事情想不起来吗?”

“可是……我觉得有时想不起来反而是件好事……也许都是些可怕的事。”

王晔摸摸他的头发:“还有呢?”

“还有……想睡了……”

***

还是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复查了。医生鉴於目前的康复情况良好,更是大大地褒奖了一番。

王晔听完陈川浩的报告,望著晴朗的天空出神。最近他越来越常出现这样沉思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陈川浩有些忐忑地思忖,有时王晔会若有所思地望著他,似乎有什么要说,可是想过了之後还是放弃了。

初夏的天空是最美的,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色,苍茫高远,像神深邃的眼在俯视。云也是淡的,丝绒一样飘来,风很干净,带来浅浅的阳光的味道。

转身面对那片开满了白花的山坡。嫩白的,娇弱的,小小的花朵,明明是风大雨急便会被摧倒的脆弱,可是花冠仍然固执地高昂著,在艳丽的阳光下,有著作为一朵花的坚持。王晔常常来这里,有时下雨,看著那些花儿被风吹雨打得要支离破碎地散掉,可是风雨过了,它们又骄傲地直起腰肢,露出灿烂的笑。虽然只有三个花瓣,可是每一瓣都不会轻易地落下。

就像,娇嫩脆弱的外表下,有一个高洁不屈的灵魂。

“川浩,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对我说?”清风掠过草尖,他的声音变得飘渺而凝思。

陈川浩一楞:“都在这里了呀。对了,还有,少爷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把过去和现在的记忆完全割裂了。两个时间里的人在认知上无法重合,就像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在他脑子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对我和阿全也一样。即使跟以前认识的陈川浩、胖子全名字相同,甚至长相一样,他也不认为是一个人。夏医生说,这是最麻烦的,有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到认知重合。”

“我不是说这个,而是更早的事……他在方鸣手里时的事。”

“大哥是说……”

“你还有什么没对我说的?”他转过来,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太阳,陈川浩低著头,觉得眼前一暗。缓缓地摇了头:

“大哥这是不相信我了。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

“我们同生共死这么久,没有你们,我也没有今天。就连这个位子,如果你说你想坐,我也可以毫不犹豫让出来。说不相信,太重了。”刀一样的眼神慢慢地停驻在山坡中段的一棵大树,枝繁叶茂的绿树被风舞动了枝叶,别样的婆娑。“我只是常常在想,他明明是那么娇弱的人,在经受了那么多的玩弄,践踏,为什么,还能活下来?甚至,活得这么风轻云淡?”

陈川浩的身子一震,强自镇定著:“大哥,人总是会长大的。况且还是少爷碰到的环境,要活下来,自然必须选择屈服。”

“川浩,你虽然一直在他身边,可是却不如我了解他。”他向旁边走出几步,渐渐看得到树後露出一块青灰的大石,在白花丛中,又有高长的草,如果不是太熟悉,根本发现不了。“他是被娇养出来的,脾气性子却比一般富人家的孩子还要平和,甚至胆子也小很多,害羞,内向,不太主动跟人接触。都以为这样的人特别好说话,容易服从,可是又不完全如此。他到底是个男孩子,自有他刚强倔强的地方。当初为了跟我在一起,那样顶撞白帮主,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大概也都觉得意外吧?这样的外柔内刚,说是好事,也有不好。在遇到太大的打击和自尊被毁灭的危机时,钢太硬,是会折断的。换个说法,就算他的脾气再怎么不像,他毕竟也是自小被捧在掌心的青龙帮少爷,一个在黑帮长大的呼风唤雨的太子爷,从没吃过苦,怎么能忍受被人糟蹋的命运?就算换作普通人,忍不下去寻了短见也是很正常。可是他没有,他被人一次次地玩弄,还被虐待,还是活下来了。所以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为什么要坚持著去忍受?他并不知道我们会端了青龙帮,明明是看不见希望的未来,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地去面对,要选择屈服地活下来?所以我问你,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就──如同,吴胖子不说起,我还没想到他是这样过的两年……”

“大哥,”陈川浩头低得低低的,不敢看他,“那件事是因为我觉得少爷太可怜了,你,又一直这么恨他,就算告诉你,大概也会……”

眼刀直劈过来:“跟方鸣一样?”

“不是不是,”汗又出来了,唉,天气又要渐渐热了。“是大概也会置之不理。说与不说,差别不大。况且当时我重回你身边,白虎会还刚成气候,事情又多又杂,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是吗?那现在大家都很清闲,天气又好,你可以慢慢讲。”

“其实,大多数你都已经知道了,主要就是方鸣利用少爷谈生意……我看,阿全的资料整理得挺齐全的。呵呵。”干笑两声,因为突然想起那次自己找借口提前跑路了。

“……有一次,他做噩梦醒过来,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可是又一直很害怕地连声否认……”

“这个……”汗水顺著滴下来,太阳这么大,不是要中暑了吧?今天被专门拉到这里来审,被迁怒的话会不会被就地活埋?“是因为……呃,方鸣有时候会对少爷,呃,施暴……少爷大概是痛极了,失口喊出你的名字,就、就被方鸣连扇了几十个耳光,打得一嘴的血,连耳朵都一度暂时性失聪。从此以後,就绝对禁止少爷提你的名字,特别是在……在床上……少爷也是被打怕了……大哥?”

又转过身去了,看不见表情,可是他面前的那片草好象……要烧起来了……是不是错觉?

明明说得恨得不得了的,可是实际上……爱和恨不过是一体两面吧?

“明明是他自己选的,怎么还要用强的?”自言自语问了这么一句,又发现破绽,“他们床上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脑子“嗡”地响成一团,就怕问这个,老天快派个菩萨来救命啊!!

救命的菩萨名叫周文全,人称胖子全。在关键时刻用电话也能杀到:“大哥,天兴帮到我们金湾堂口找茬,伤了几十个弟兄,现在我派了人过去增援,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用急著下杀手,堵住他们别放跑了,我马上就到。川浩,帮我接李警司。”

在路上,几个电话,大问题就没有了。

“川浩,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啊,啊?这个节骨眼了还……认命地叹了口气:“因、因为……我当时就在旁边……”

“哦?原来你有这种爱好。”

关、关冷气啦!气温要接近零度了。

“不是不是,我、我当然没有那个……是方鸣的命令,他每次都要当著我们的面上、上少爷,尤其有我在,少爷就会特别难受……就如你说的,少爷骨子里其实很倔,是钢。所以,要折……”

那天天兴帮和白虎会的火并,天兴帮赶到金湾的几百号人,回得去的只有几个。在场的人都说白虎会的陈川浩和胖子全已经是难惹的人物,不想这次大当家王晔出场,才知道为什么青龙帮会如摧枯拉朽说倒就倒。

更有江湖好事者谣传,当时所见,王先生啊,连眼神说话都冒著寒气,那些人哪儿是被他打伤的,根本就是先被冻伤的……

举此种种,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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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雪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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