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屈叔叔,等很久了吗?」刘夏星急忙走进饭店的包厢,气喘吁吁地问。

「慢慢来呀,我知道你在忙动物诊所的事。」彰一笑说。

「屈叔叔才是大忙人。」夏星笑答。

「还好啦,那小子闯的祸,风波已平。」彰一刻意提起,为了不显得奇怪,又补充道:「公司的事也就那些。」

「嗯。」夏星应了声。就算没有直接听到名字,听见「那小子」的相关话题,心还是狂跳了一下,但她表面上仍维持平静。

「找到要住的房子了吗?」彰一问。

「还没,不过学姊说没关系。我对她比较感到抱歉,一直打扰她。」

「你能不能搬过来和桐平一起住?」彰一说的时候,脸上露出殷切的期盼。

夏星愣了一下。

彰一见夏星的反应,便解释道:「我打算让他从无人岛回来,准备复学,但以他目前的状态,我很担心,可是,他不可能会搬回家。你们姊弟的关系不是还不错?所以我就想,若你可以帮我看着他,那就太好了。」

「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会记得吗?」夏星笑了笑,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别看桐平那样,他其实是个重感情的人。」彰一不禁苦笑,「就是太感情用事,才不断闯祸。」

「这样比较好,屈叔叔也是重感情的人嘛!」夏星应着,想了想,决定答应,「我知道了,我会搬过去。」

「谢谢。」彰一万分感激。

「刚好动物诊所就在楼下,很方便。」夏星笑笑,「不过我只待到诊所上轨道,等找到房子就会搬出去。」

「这是当然的。」彰一明白地点头。

离开饭店,夏星匆匆赶回正紧锣密鼓为开业做最後准备的动物诊所。

当兽医、拥有一家自己的动物诊所是她的梦想,没想到很容易就实现了,因为有屈叔叔「非常」大力的帮忙,她的动物诊所就坐落在市中心豪宅社区的一楼店面。

她是後来才知道实情的。

当她无意间提起正在找适合的开业地点,屈叔叔以很宽厚的条件和价格将此处店面卖给她,等过完户,开始装潢,眼看动物诊所都要开张了,她才知道桐平不住在屈叔叔位於郊区的别墅,而是独自住在这个社区。

如果早先知道的话,她还会选择在此处开业吗?

这段时间,她都在动物诊所监工,一直没遇见桐平,才会不知情。

在记者眼中,桐平是个浪荡公子哥,每回他出现,都会有新闻可写,跑趴、烂醉、混乱的交友关系……直到闹出命案,他被送入警局。

虽然事後证明桐平是清白的,他的家人还是忍无可忍地把他丢在自家的无人岛上反省,听说一待就是半年。

他是从何时开始失控的呢?

屈叔叔应该也是无计可施,才会找她帮忙。夏星心想。

他们两人算是感情很好的姊弟吗?

的确,在她还住在屈叔叔家时,他们的感情是很好,他也还是个好孩子,但很多事都是始料未及的……她难掩内心的怅然和感慨。

事到如今,要装作若无其事已经不可能,若没有发生那件事,也许现在他们的命运都会不一样。

一想到此,夏星用力地摇了摇头,急忙挥去脑海浮出的念头。

她很想忘记的过去,不能再如此侵蚀自己了……

只要半年就好,她给自己一个期限,在这半年中,以姊弟的方式,好好跟桐平相处。

夏星搬进桐平家,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因为她的行李并不多,不过她有个很重要的随行家人,就是她养的灰白色金吉拉,奶油。

是不是太夸张了呢?一个人加上一只猫,没有事先跟屋主打过招呼就直接住进来……夏星都忍不住尴尬地笑了。

偌大的空间,彷佛样品屋的家马上就让人占领,她一点都不像只是暂住的房客呢。本来她想,是不是让奶油先跟着学姊?但她舍不得和奶油分开。

桐平应该不会气得一脚踹飞奶油吧?夏星担心地想。

大概今明两天,桐平就会回来。

事隔多年,再次相见,会如何呢?她心里很不安……

「奶油,不准捣蛋,知道吗?」夏星慎重地告诫。

但猫哪会听话?牠正新奇地到处探险,还毫不客气地跳上看起来就很贵的沙发,优闲地理毛。

「天呀!」夏星急忙冲过去阻止,「快下来!」

奶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成功地扞卫沙发,夏星松了口气。

猫没有对他不友善,只是不甩他而已。

桐平已经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没看过像样的生物,更别说是毛茸茸的小家伙。

刚搭船回到都市,面对人群,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到饭店稍作休息,桐平透过浴室的镜子看见自己,吓了一大跳。

他的皮肤因长时间曝晒在阳光下,变得相当粗糙。纵使有船只会固定送来食物,但他食不下咽,有一顿没一顿的,瘦了一大圈。

在船上,有人先替他整理过面容,将头发修短,胡子也修净。随行的医生检查过後告诉他,他的身体状况无碍。

终於可以回家,桐平并没有特别想要做什麽,也许会先睡个几天几夜,却没有想到,家中竟多了不速之客。

见猫胆敢不甩他,他硬是抓住猫的尾巴,结果被狠狠抓了一下,手背上留下一道明显的伤痕。

桐平静静看着自己的手背,觉得新奇。

「受伤了吗?」夏星见状问道。听见猫咪发怒的声音,她急忙从厨房赶到肇事现场,只是凶嫌早已逃逸。

桐平没有回应夏星,只是双眼炯炯有神地瞪着她,口气不太和善地问:「你是谁?」

「房客。」夏星笑笑地回答,对桐平的态度不感意外,仍一派自在地做着自己的事。

她是个生活力求规律的人,晚上六点一定要吃晚餐。她煮了简单的几样菜,连桐平的份都准备了。菜都端上餐桌後,她便大方开动。

「谁准你吃饭了?」桐平觉得荒唐,差点要翻桌,可是饭菜香阻止了他。

「没有看见楼下的动物诊所吗?我是里头的兽医,为了方便工作,所以屈叔叔让我住在这里。」夏星说着,定睛看向桐平,见他站在餐桌旁,明明一副很想吃的样子,却坚持不坐下,乾脆主动招呼他,「坐呀,饭都帮你盛好了。」

屈叔叔?桐平恍然大悟。他仔细回想,的确有看见一间新开幕的动物诊所,门面弄得盛大,很像那老头的作风。

「所以,是他要你来监视我?」他冷静下来。弄清楚对方的身分,他便不再剑拔弩张。

「我只是房客而已。」夏星答得简单。

桐平不禁讪笑。

「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住进来,算什麽房客?谁才是房东呀?」他自嘲道,坐在餐椅上,表情带着些许愤怒,与隐隐透露出的悲伤。

「要我搬出去吗?」夏星看着桐平问。

「你会搬吗?」桐平反问,语气不带期待。

「不会。」夏星斩钉截铁地说。

早明白会得到如此的答案,桐平冷笑了声。

「我会搬出去,不过要等我找到房子,还有等动物诊所的工作稳定之後才行。」

「算了,你就好好待着吧。」桐平丝毫不领情,「他要你住下来,你就住下来,一切他说的算。」

夏星思忖地看着桐平,现在才意会到桐平口中的「他」指的是屈彰一,也就是桐平的父亲。

她终於明白为什麽屈叔叔会说桐平是不会回家的,原来他们两人的关系如此糟糕。桐平一个人住在外面,肯定不会好好吃饭,加上又在无人岛被无情的大自然摧残,整个人已无报章杂志上所说的贵公子形象,难怪屈叔叔会拜托她来照顾桐平。

「先吃饭吧,这些事以後再说。」想明白後,夏星积极地再招呼着他。

觉得自己一旦吃了她做的饭就像是认输,桐平顽强抵抗,「我才不屑吃……」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塞入了一口饭菜,本来想吐出来,但实在太美味了,他老实地咀嚼起来。

夏星见状,觉得桐平的反应很可爱,想笑又怕他老羞成怒,只好低头憋笑。

眼角余光看见他已经开始吃饭了,她顿时觉得欣慰。

不一会儿,桐平已将盛给他的饭菜都吃完了,夏星自动帮他再盛一碗。

「好吃吧?多吃一点。」看着桐平等待的姿态,她忍不住多嘴。

「又不是什麽豪华料理。」桐平嘴上嫌弃着。

没错,都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夏星承认。被嫌弃不豪华,她无话可说。

「不过味道还可以。」像是在吊人胃口似的,桐平随後补充。

夏星听了,心情不自觉变好。她边喝着玉米浓汤边观察桐平,见他的饭碗和汤碗又空了,便热情地询问:「还要吗?」

桐平看着夏星,神情好像在天人交战。

他应该不会再吃了吧。夏星心想。

「汤……嗯……」桐平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知道了。」夏星笑了笑,再次帮桐平盛汤,表情却是心满意足。

桐平一口接着一口喝着玉米浓汤,没有发现夏星的反应。

加了牛奶,自制白酱,和打成泥的甜玉米,做成比较甜的玉米浓汤,夏星知道桐平一定会喜欢。

好像又看见当时才国一的他,已经长得像个小大人,口味却像小孩子……夏星直勾勾地望着桐平,一时情绪激动,喝汤时不小心呛到,一口汤就这麽喷了出来。

桐平吓了一跳,眉头紧皱,还不留情地说:「恶心!」

夏星先是傻住,後来因为难为情,反而觉得自己好笑,边笑边咳嗽。

桐平见状,忍不住嗤之以鼻,「有时间笑,为什麽不先把自己的嘴擦乾净?」

夏星止不住笑,但仍一边用手去擦沾了黏黏玉米浓汤的脸。

「这样不是越擦越脏吗?」桐平受不了地说,乾脆走到厨房拿了湿纸巾递给夏星。

夏星怔怔地抬头,张着圆圆的大眼,傻呼呼地望向桐平,像个小孩子似的,黏呼呼的手还放在嘴边。

本来想把湿纸巾丢着就算了的桐平,看见夏星因咳嗽而泌出眼泪的水汪汪大眼,内心莫名漾起一股悸动。

他表面上摆出烦躁的神情,却主动替她擦拭起双手。

夏星这次真的觉得意外,可是看到桐平低着头认真的模样,她情不自禁地开心笑了。

听见她的笑声,意识到自己多此一举的桐平,闹脾气地把湿纸巾狠丢在地,打算再看看这女人被吓到的表情,结果她仍保持笑意,而且看起来不像是故意,而是打从心底发出充满愉悦温暖的笑容,彷佛不受到任何污染……他不自觉地看得入迷了。

「你人没那麽坏嘛!」夏星脱口而出,语调带着怀念。

桐平的心瞬间冷却,他面无表情地瞪了夏星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餐厅。

生气了吗?夏星想着,收起了笑容。

这个时候还能没有心眼地靠近心情不好的人,当属随心所欲的宠物了。

奶油毫无警戒地在桐平脚边打转,他蹲下身轻轻地抚摸牠的头,原本沉重的表情获得舒缓,却也闪过一丝悲哀。

他本来并不在意外界对他的眼光,如今竟被第一次见面的人说的话给刺伤……他不禁想着,不知道父亲是怎麽跟外人说他的?无论如何,应该都不会有太多称赞吧,父亲不可能会以他为傲的。

在父亲眼中,他永远是个失败的儿子。

桐平越想越愤怒,无法宣泄的郁闷、对现实的无力感让他立刻进入自己的房间,脱下衣服狠狠地甩在地上,快步走向浴室,打开水龙头,站在莲蓬头底下,让水柱不断冲刷自己,希望能把心中的悲伤冲去。

「毛巾和牙刷。」夏星毫无预警地打开浴室的门,刚好看见裸体的桐平,而且还是正面。

桐平听见声音,睁开眼睛,看见夏星时也愣住了。

「对不起。」夏星马上恢复冷静,态度自然地说,但仍是目不转睛。

「这里是我家。」桐平关了水,不耐烦地说,以赤裸裸的身体迎向对方赤裸裸的视线。

「说的也是。」夏星认同地点头,拿着毛巾和牙刷,爽快地退出。

桐平看着门再度关上,突然觉得荒唐,哭笑不得。

这女人是怎麽回事?他的嘴角忍不住勾起笑。

他再次打开水龙头,心情却不再一样。托她的福,他的心情没那麽糟了。

小麦色的结实肌肉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水珠,给人的感觉很性感,而且发育得还不错──当年乳臭未乾的小鬼,某部位看起来很雄伟哩。

夏星边洗碗边回想着桐平的身体。

是在细细品味吗?

才没有!夏星在天人交战後用力摇头,对自己的心坚决否认。

她不禁叹息。能好好度过这段同居生活吗?她没有把握……

倏地传来的声响让夏星吓了一跳,她急忙回头,看见已经洗好澡的桐平正在打开冰箱。

受了惊吓的夏星,心还在怦怦跳,脸颊也染上红晕,但她没有意识到,很自然地问:「你要什麽?」

「没有啤酒吗?」桐平语气显得很失望,一看冰箱里头除了生鲜蔬果还是生鲜蔬果,马上觉得倒胃口,关上冰箱。

「有牛奶,要不要?」夏星问,洗净手後走向冰箱。

「我为什麽要喝牛奶?」桐平反问。

「洗完澡後就是要喝牛奶呀。」夏星随意在围裙上擦乾湿漉漉的手,然後打开冰箱。

夏星毫无防备地靠近,桐平稍稍挪出空间,两人的距离仍很近。桐平没想到原来夏星是如此娇小,她的发顶刚好到他的下巴。

有一股香气窜进鼻子里,他刚才在浴室里有闻到这个味道,而他并不讨厌。

她的皮肤很白。两人站在一起有了比较,他才知道自己被晒得有多黑。

皮肤白的人,就算只是小小的痕迹,在身上也会特别明显,有红红的颜色在她圆润的脸颊上,明明脸蛋看起来很小,却感觉圆鼓鼓的,很可爱……他现在才发现,她的五官好像都圆圆的,圆圆的大眼、有着圆鼻头的高挺鼻子、圆圆厚厚的小嘴和圆圆的耳垂,又是留着短鬈发,看起来很像美国乡村洋娃娃。

「怎麽了吗?」夏星发觉身旁的桐平一直盯着她,她仰起头,有些受到迷惑。

「你……」桐平原本想问她为什麽脸红,看见她的目光後又把话吞回去,声音刻意压低,装得很冷淡,「谁说洗澡後要喝牛奶?」

夏星听闻笑了笑。一开始她好像误会了什麽,结果问题是这个啊。她坦然地说:「卡通。」

桐平对这个答案不以为然,不过也没有拒绝,夏星遂倒了杯牛奶给他。

整理好厨房,她便解下围裙,准备走开。

桐平正乖乖喝着牛奶。

「喝完牛奶,杯子要自己洗乾净喔。」夏星嘱咐着,语气并没有强迫。

没有等桐平回应,她便走出厨房。

不知道桐平会不会洗杯子呢?她好奇地想,心里掺杂了些许的期待。

一边想的同时,她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脸。有些热度,应该有脸红吧,大概是看见裸体的後遗症。

桐平喝了一口牛奶,原本感觉还不错,听到要洗杯子,他就开始後悔。

杯子要不要洗呢?按常理来说当然要洗,可是他若照她的话做,不就是认输了?他才不想听从命令。

夏星在客厅和奶油玩耍,聚精会神地听着是否有流水声传出。

没多久,传出橱柜开启又阖上的声音,很大声,可能真的很不情愿的样子,不过好像有把杯子洗乾净。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他有没有把杯子擦乾才放入橱柜呢?

桐平走入客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打开电视,胡乱转台。

夏星佯装在看报纸,实则在观察桐平,因为实在忍不住,便问:「杯子洗了吗?」

快速跳动的电视萤幕突然停住,桐平似乎很不悦,夏星见状,赶紧把脸藏在报纸後。

片刻後,桐平才冷声回答,「洗了啦。」

「那杯子有没有擦乾再放入橱柜?」得到回答就是得到信心,夏星再问。

「啧!」桐平终於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夏星以为会被大声咆哮,结果却听见桐平回答,「有。」

藏在报纸後,她为此开怀地笑,不敢发出声音,有种自己是驯兽师的感觉。

没有想看的节目,桐平关上电视,注意力开始集中在夏星身上。

他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女人根本就没在看报纸,都上下拿反了,她也没发现。反正也觉得无聊,他开口问:「你跟我爸是什麽关系?」

夏星从报纸後探出头,惊觉报纸拿反了,尴尬地放下折好,改和毫不畏惧地坐在他们之间的奶油玩。对於桐平的问题,她轻描淡写地说:「爸妈互相认识。」

「哪间公司?还是爸妈是公司的高阶主管?厂商?」桐平又接着问。

「都不是。」

桐平对夏星的回答充满好奇。如果她一样是富二代,名媛千金怎麽会来跟他挤一间房子?但若不是和父亲有公事往来的人,他实在想不出,他们的爸妈是怎麽认识的?尤其是他母亲,她特地筛选过的朋友圈根本容不下一般市井小民。

「你身边都是这些人吗?像你一样的有钱人?」夏星反问。

「还有像喽罗小跟班的男人、想钓金龟婿的女人。」桐平毫不避讳地说。

「喔。」夏星应了一声,态度看似敷衍。

她还是没有说清楚,跟他父亲是怎麽认识的。桐平想,若不是熟悉的人,他父亲应该不会允许她住进来,不然他算什麽?让他搬出来住的房子,他不爽待,就随意供陌生人住吗?

桐平安慰着自己,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他怅然地将头靠向沙发椅背,仍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竟待在无人岛快半年的时间。

当父亲要他去无人岛时,他没有反抗,因为他知道自己错了,只是他以为无人岛只是一个称呼,大概就是要用来发展观光事业的岛屿,还没有正式营运而已,没想到那是个货真价实的无人岛,根本尚未整理开发。

以前浑噩过日子的他,压根儿不觉得半年有多久,但他在除了大自然景色外,什麽都没有的无人岛上,简直就要疯了,他是怎麽撑过来的,如今已想不太起来,也不愿去回想。

是因为好不容易回到文明世界的幸存感,让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充满温馨吗?

多出来的房客也没那麽讨厌……要是以前的他,多半马上就把人轰出去。

还是碍於父亲的关系?若夏星没有父亲这块免死金牌,他才不会这麽轻易妥协。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多了个人,感觉真的差好多。

以前这里只是供他更衣的地方,他几乎都是在那群一起玩乐的人所找的地方厮混,反正只要有钱,哪里不能去?他从没在这个地方好好生活过,冰冷、无情是他对此处最大的印象。

可是,他现在的确深深感觉到家的温暖……

他真的被无人岛搞疯了吗?

喵……

桐平突然听到猫叫声,吓了一跳,急忙坐正身子,发现猫正站在他的身边,似乎对他很好奇。

沙发另一端的夏星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他跟猫咪独处,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并不讨厌动物,但也没有喜欢……他僵住身子,看这只猫咪想干嘛。

奶油似乎想窝在桐平的大腿上,牠感兴趣地踏上後,看了看他,试探心意。

果然,尴尬的心意准确传达到彼此心中,知道不方便窝下,牠便很潇洒地离开。

桐平仍不敢动,觉得自己的大腿还残留着猫咪站在上头的感觉。

恰巧这一幕让洗好澡出来的夏星看见,她循着奶油离去的方向问:「奶油,又欺负人了吗?」

奶油当然不甩人。

夏星代牠向桐平致歉,「对不起,又抓伤你了吗?奶油很健康也很爱乾净,不过如果担心的话,你可以去打针破伤风。」

「还要我打针,你觉得这像话吗?」桐平厉声地说。

「不然你想怎样?把牠丢掉吗?」夏星扬高了声。

桐平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意味深长地露出冷笑。

「那麽,我只好请你离开了。」夏星一脸认真。

「这里是我家,你有没有搞错!」桐平错愕地说。

「那又怎麽样?」夏星语气坚定。

这是动怒了吗?她的眼睛睁得老大,泪眼汪汪的,反而很像迷路的小鹿。

桐平见状不免失笑。他从来没有看过如此无法逞凶斗狠的人。

「你笑什麽?我很严肃的。」夏星没好气地问。

「开玩笑的,可以了吧?」桐平承认,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

夏星不觉得有趣,狠狠瞪了桐平一眼。

根本不痛不痒。桐平想。

夏星似乎这时才认清桐平的为人,她露出冷淡的表情,直接把桐平当作空气,反而亲切地招呼着猫咪,「奶油,我们睡觉了。」

不一会儿,她便领着猫,头也不回地走开。

桐平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情绪有些复杂。

这个女人竟然对一只猫就绽放出她的笑容──彷佛拥有全世界般的笑容,是如此纯净地滑入他的心。

空气中还飘荡着她沐浴之後的香气,现在想想,撇开粉红色兔兔的睡衣不说,她露在衣外的肌肤是如此白皙粉嫩……

可恶!

他咒骂了一声,以宣泄体内不断冒出的烦躁与冲动。

深夜,四周一片漆黑,眼睛在尚未适应时,什麽都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但仔细体会,还是会知道不一样,例如:手摸到柔软的床、听不见海浪的声音,他已经在自己的家了。

桐平怔怔地站在房间的中央,无来由地想起在无人岛上,不论怎麽喊叫都没有回应,彷佛陷入永无止境的深渊,彷佛已经被彻底抛弃的孤寂感。

太安静也会使人不安,桐平突然激动地把他从无人岛带回的行李,发泄般地全用力砸向房间的四处。

夏星是个浅眠的人。

夜深人静时,她听见房间外有嘈杂的声音而醒来,脑子一下子就清楚了。她侧耳倾听,好像有什麽东西相继被弄倒在地。

待在床上的奶油早就察觉到异状,警戒地跳开,躲了起来。

这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夏星下了床,隔着门,小心翼翼地问:「很晚了,有事吗?」

「开门。」桐平说,声音几近哀求。

「明天再说吧!」夏星劝着。

「开门……拜托……」桐平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颤抖,语气显得很无助。

夏星迟疑了一会儿,心想如果放着不管,他应该会这样耗一个晚上,於是心软开门。

接下来的事,发生的速度之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待意识到时,已经被桐平紧紧抱住。

受到惊吓的喘息声、发抖的身子、被桐平的双手紧紧缠住……夏星感觉到的不是刻意的侵犯,而是一种不安害怕,所以她放下警戒,乖乖站着,没有主动做什麽,但也没有拒绝。

「一下子就好了。」桐平知道夏星释出善意,轻声说道。

听起来很悲伤的声音。夏星想。

从桐平的拥抱中,她感觉到温暖。因为动弹不得,她只能张着眼睛,怔怔望向前方。

桐平像抱玩偶般,把夏星拥入怀中。此时此刻的他需要确实而温暖的东西来赶走心底挥之不去的恐惧。

活该。

夏星默默地想。她对桐平仍有无法释怀的部分。

果然这就是人性吧。当造成一切错误的人受到惩罚,她感到了一丝的喜悦──纵使对方是那麽痛苦。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荒唐的桐平。受众人诋毁的桐平。

可是,为何她还是於心不忍?

她应该要拒绝的。对於桐平的拥抱,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厌恶……

污秽的过去差一点又从深埋的记忆浮现,但听见桐平的心跳声後,她平静了下来。

是因为她知道桐平一直都没有变吗?他还是那个善良又有趣的男孩。

她其实一直都清楚,所有的错,不该全都推在桐平身上。

小孩子的成长就是如此,时间没有很长,却可以让一个小男孩变成男人。

夏星不禁想着,他们并不是不认识的关系,只是桐平已经忘记了。

最好你就这麽孤独地活下去!

当初她如此诅咒过桐平。她知道桐平的寂寞与苦闷,所以他会闯出这些祸事,或许是情有可原。

人都是孤独的,她一直都是孤独的一个人。

桐平的孤独是他活该,是他自己造成的。

知道桐平过得如此可悲,她应该要有报复後的快感,应该要感到快乐,但她却没有,只是觉得遗憾,遗憾桐平已经忘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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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满心伤痕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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