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五颗行星是所有行星中最小的一个,它小到只能容下一盏街灯和一个点灯人。那是在天空中,一个没有人居住、也没有房子的星球。
“当他点亮街灯时,就好像使一朵花或一颗星星醒过来。当他熄灭他的灯时,又好像温柔地将花或星星送入梦乡。”
这儿每天有一千四百四十四次落日。
点灯人点亮一干四百四十四次的灯,又熄灭一干四百四十四次的灯。
——节录自“小王子”
“六点了。”
声音,从半个小时前就开始响起,一直持续著没有停止的迹象。
“六点了。”
阿典被吵得受不了,只好从被窝里挣扎起来,将头探出棉被之外。
贝贝蹲在床边,原本盯著阿典看的淡褐色眼睛在接触到对方视线后,又连忙别开了来。
“六点了。”像鹦鹉学语似地,贝贝不停讲著。
阿典看了看闹钟,发觉才早上六点多。他哀嚎著:“我的天啊,这么早就叫醒我,难得放假在家里休息,你就不能让我睡晚一点吗?”
“可是,六点了。”贝贝说著。
“六点要干嘛?”阿典脸色不太好看,话都是用吼的。
“六点巧巧煮早餐。”
“去你妈的,我的名字不叫巧巧。”阿典凄惨地呻吟著。
“巧巧六点吃早餐。”贝贝脸上有著困惑的神情,不明白阿典为什么不起来。
“别摆著那副无辜的脸,好像我欠你很多似的。”但才出口,阿典自己就又闭嘴了。
他是欠了贝贝没错,贝贝的哥哥现在还在加护病房里头。静了静,因为内疚一下子全跑了上来,阿典的起床气消了大半。
“拉我一把,不然我没力气起床。”阿典将手曲被窝中伸了出来。
贝贝盯著阿典的手臂看,动也不动地。
“快点,不然没人煮早餐给你吃了。”阿典痛苦地闭著眼睛。天杀的他办案这个礼拜林林总总加起来睡没超过八个小时,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了,这家伙却为了一顿早餐,不肯让他睡饱些。他这是自作孽还是怎么著,没事把这家伙带回家来折磨死自己。
贝贝看著阿典的手臂,想了很久,才慢慢地伸出手来。但触摸到阿典的皮肤握住阿典的手,贝贝就皱了眉。
阿典以为贝贝准备拉他起身了,哪知手臂才一用力,连站也没站稳的贝贝就这么随著他的力道往他身上扑过来。
“啊——”一个大男孩六七十公斤的重量全压在他的胸口之上,阿典惨叫了一声,胸腔里的空气全被挤了出去,疼痛让他呼吸困难。
“妈呀——”阿典叫着救命。
“噗——”压在阿典身上的贝贝笑出了声来。阿典总是会作出奇怪的表情,而那些表情十分容易便会让贝贝发笑。
他们现在的距离等于零,阿典在疼痛减轻了些后才发觉贝贝的脸几乎就在他眼睛上方五公分远处,他看得见贝贝笑时脸庞泛起的一个小小梨窝,看得见贝贝淡褐色眼眸里平静而温和的愉悦。
这少年此时毫无防备的神情,让他的心轻微而真切地悸动了一下。他很久没有这样奇妙的感觉了,因一个人的笑而感到美好,因一个人的笑而怔忡。
贝贝只是笑著,没有离开。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接近,近到让阿典此时此刻误以为,他可以藉著这个少年,而将另一个自己一直爱著没办法忘记的人遗忘。
他的手指唐突抚著贝贝有些性感的薄唇,贝贝闪了一下。贝贝越是闪躲,他越是想追上去,于是他捉住贝贝,突兀地将自己的嘴唇印上贝贝的,按著翻了个身,将贝贝压在身下。
亲吻陌生人的唇,让阿典觉得有股罪恶感。但他又无法抗拒此时贝贝带给他的冲击,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年突如其来地闯入了他的生命里,少年是那么地单纯、那么地不经人事。
如果贝贝长得歪鼻子斜嘴巴那就算了,因为如此一来身为外貌协会荣誉会员的他绝对不会对贝贝有所感觉。但偏偏贝贝长得五官端正俊得可以,而且最重要的又天生是副可怜无辜相,让人怎么也无法放下他离他而去。
此时阿典有种预感,他的感情似乎就要萌发生机,找到归依。
贝贝僵着动都不动,他起先并不知道阿典在干嘛,只是静静地等待著。
但直到阿典的舌头滑进了他的口腔之中,缠绕起他的舌头,他的胸口突如其来地难过起来,忍耐了三秒,发觉再也无法承受之后,便猛地使力将阿典推开。
之后,他们两人对望著。
阿典的嘴角有者残留的银色丝线,贝贝明白那是什么。
贝贝十分地慌乱,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进驻到他的心中,他对全然陌生的事物有著强烈的恐惧,他的视线不停挪移著,手指紧紧抓著床单,没办法冷静下来。
阿典呆了呆,将贝贝嫌恶的反应全收纳人眼底。
“对不起,我早上容易发疯。”有些难为情的阿典胡乱搪塞了个解释给贝贝,而后擦了一下嘴角便走出房去。
然而却在亲吻过后,阿典明白而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知道自己的确在意着这个大男孩,否则他不会在双唇交接时感到胸口的悸动,不会在被推开时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
“该死的——”他咒骂著。
心灵空虚到极点的他,现在极度渴望谈场恋爱。
谁都可以。甚至是贝贝也行。不过贝贝似乎没有多大意愿,而这令他挫折感有些重。
阿典走到厨房,从冰箱中拿了一点隔夜饭放进电锅里,煮起粥来,他又煎了两个荷包蛋,开了一罐罐头摆上餐桌,接著在等待白粥滚好的时间里,他坐在餐桌前沉思著。
他已经受够这样的生活,受够自己沉溺在喜欢的人和别的女人结婚的打击中爬不起来的困顿环境。
他也想找个男人来爱,好好地充实自己空虚心灵,好好地过接下来的生活,不再萎靡度日。只是当一个男人喜欢的是另一个男人而非女人,便注定了某些坎坷会加注在恋程当中。
更甭提他现在看上的,是个心智略有问题的少年。
阿典明白自己会对别人动心,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因为他喜欢同事兴晃,少说也五六年了。或许是兴晃婚期将近,他也明白自己没有希望,所以对兴晃的感觉才渐渐平息了下来,所以才没有能耐对抗贝贝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礼物。
电子锅的哗哗声唤回了阿典的注意,他将煮好的粥倒到大碗里,放到餐桌上。
贝贝这时慢慢地由他的房里头走了出来,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前。
当他将盛好的粥放在贝贝面前,看著贝贝慢条斯理喝粥的动作时,他叹了一口气。
算了吧!
他这样告诉自己。
他不适合贝贝。贝贝那么单纯,他不该将他拉入歧途,他因为洛桓的事情已经愧对贝贝许多,若是再和贝贝在一起,这错就越来越大了。
贝贝抬头悄悄地瞄了他一眼,这回是他将眼光别开。
不可能的!
他这样告诉自己。
他可是个警察,警察不该胡乱来的,就算现在正在停职中,也一样得奉公守法,不能乱把心智尚未成熟的年轻小底迪。
“你家在哪里?”静了一会儿,让自己完全冷静后,阿典问著。
贝贝摇了摇头。“巧巧会来接我。”
“你出门都是巧巧带著你?”
“巧巧接我。”贝贝点头。
“为什么?”
“阿桓说我是路痴,我迷路,所以巧巧接我回家。”
“你记忆力不好吗?不会认路?”阿典曾经以为自闭症患者都像雨人里的主角有者超强记忆力,原来,那些都是个案。他想起自己放在客厅里的自闭症书籍,他觉得自己或许该挑个时间,好好将书看过一遍。目前的他,只想了解这个大男孩。
“我画画很好。”贝贝回答。
“唉一答非所问。”阿典嘘了声。
贝贝吃完了碗里头的粥,接著四处望著,寻找厨房。
“怎么?”阿典闷著。
“吃完饭,洗碗。”贝贝回答。
“放著吧,晚一点会有钟点佣人过来。”阿典走到客厅,抽起烟来。
根据洛桓的资料,他们父母双亡后两兄弟相依为命没有分离过,当洛桓与林巧巧离婚,那个家已无人可以照顾贝贝。
阿典看著贝贝,心里头浮现一丝不忍,他是该为这一切负起责任,他怎么能要求贝贝回到那个再也没有人的家。
“现在暂时找不到巧巧,你先住在我这里吧。”阿典抽了几口烟。
还在找厨房的贝贝听见阿典的话,于是回过头来。他看见阿典又有了哀伤的表情,就像夕阳落下的那天,他孤单的背影,沾染了落日的颜色。
“好。”贝贝回答。
在所有的情绪字眼里,哀伤是贝贝唯一了解得比较深入的词汇。因为爸爸和妈妈车祸死掉的时候、阿桓和巧巧吵架分离的时候,他问过阿桓,而阿桓也教他这个字的意思。
哀伤,就是一种会让人感到难受的情绪,或许是你失去东西,或许是你失去所爱的人。那时你会想要哭,但是要忍耐,不可以让泪水掉下来。因为你不能向哀伤屈服,你必须要克服哀伤。然而哀伤的力量,却永远超过于你的忍耐。于是你只能忍耐著,痛苦地忍耐著。
房里,突然传来行动电话的铃声,太过尖锐的声音刺激到贝贝的耳膜,贝贝松开了手里捧著的碗,碗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而摔碗的动作又发出了另一阵使他情绪不稳的刺耳声响。
贝贝看著那些散落一地的碎片。
“别捡了,让佣人处理就好。”
“你确定她曾经在医院出现过?没认错人?好!我马上过去。”阿典打开衣柜随便挑了件衣服穿上,将手机塞进口袋里,便走了出来。当他发现贝贝没听他的话,自个儿拾著那些锋利的碎碗时,立刻冲向前去,抢过贝贝手中的瓷碗片。
“叫你别捡你还捡,割到怎么办……”阿典话还没讲完,手指指腹就感觉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发现碎片竟在强夺途中划破了他的手,按著血忽然冒出了一堆,他吓了一大跳。
“流、流、流、流血了——”阿典大叫,他没料抢得太大力,竟害自己割得那么深,血不停地冒。
“找块布来让我绑著!快点。”阿典喊着。
但只见,贝贝走了过来,拉起自己身上的衬衫,将衣服的一角覆盖在阿典的伤口之上,然后紧紧握住。
“布。”贝贝说。
阿典愣了愣,看了看贝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衣服也是布没错,但用这么直接用衣服来裹伤口,未免好笑了点。“我快受不了你了,你真是有够呆耶!”阿典说著。
稍后,阿典等血稍止,拿著绷带在手指上随便缠了缠,接著对贝贝说:“我同事看见巧巧了,我们现在先到医院去。”
阿典见贝贝仍十分专注地看著他的伤口,他于是握住了贝贝的手臂。“现在赶时间,你别给我愣著。”
贝贝回过神来便扭著想挣脱,他还没能那么快习惯阿典的碰触。一般来讲这样的肢体接触需要半个月,半个月后他才能有心理准备和阿典有些许的擦碰。
“还挣扎!”阿典抓得更紧。
“再挣扎小心我揍你。”他赶时间时一忙起来,便不想管别人的感受,管他是自闭症还是精神分裂,只要是人,K—K就会乖乖不乱动。
贝贝皱起了眉头,不满正在胸口凝结着。
“听话!”阿典看见贝贝的神情开始不对劲,实在很怕贝贝又像昨天在医院一样疯起来,乱叫乱跳,于是松开了一些力道,但还是没有放开他。
“你乖乖听话,我带你去看阿桓;还带你去找巧巧。”阿典拿甜头诱导著贝贝。
“还要买新表。”果不其然,当贝贝听到阿典的话,便称稍安静了下来。
“好,再帮你买一支新表,买一支时间准时的表。”阿典随口说说。
当他们到达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贝贝抗拒坐车是主因,因此他们只能以缓慢的速度,慢慢朝医院的方向走。
阿典心想,这两天里走的路,大概是他这一年加起来所有份量。
当他刚刚看见几个小鬼骑著脚踏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之时,他甚至心灰意冷地想著,得去买辆脚踏车代步了。但就不知道这个有汽车恐惧症的小鬼,愿不愿意接受脚踏车。
到了医院后,贝贝望著玻璃窗里头,而后看了看阿典:“阿桓还在睡。”
贝贝淡褐色眼眸里的疑惑,使得阿典的罪恶感一下子充塞了整个胸口,他张着嘴几乎说不出话来,直至几个呼吸过后,才能开口。
“他……他睡得很熟……”阿典逼自己这么说。
贝贝点了点头。他坐在走道与昨天相同的位置上,而后翻开书包拿起了同样的素描本,一笔一笔地记录他所看见的世界。
他的素描精准而俐落,深深浅浅的灰色笔触间,将玻璃窗内的景象完整而逼真地拓印至纯白的素描本土。
阿典的罪恶感使得他无法将视线投注在贝贝身上,他绕过了贝贝,来到同事面前。
“林巧巧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在我打电话给你之前没多久。”同事说者:“趁著我们轮班的空档,林巧巧就待在加护病房之前,似乎还想进去。但被我们发现之后就逃走了,我们有试著追她,不过她跑得很快,一下子就不见了。”
“跟老大报告过了?”
“老大说所有证据都显示林巧巧跟这案子脱离不了关系,她似乎是中间商,而且还因为贩卖及食用麻药被通缉中。”
“看来要让她出面是不可能了。”阿典沉吟了一下。“这样吧,如果还有消息,就再通知我。”
“其实老大刚刚来过。”同事苦笑了下。“老大说得很明白,你放假了,警告我们不准再将案情进度告诉你。等到逮捕林巧巧,这件案子就要结案。剩下的一切,皆当作意外处理。老大在这件事上面帮你很多,所有的事情几乎被他压下来,你别再让他难做了。”
同事摇了摇头,苦劝著。
“我知道。”阿典也苦笑。
“下去看过兴晃没?”同事又说。“杨桃说兴晃昨晚发高烧,烧到抽搐,吓得她一整晚都不敢阖眼。”
“我这就去看他。”阿典也十分担心兴晃的伤。
阿典看了眼正在作画的贝贝,心想他大概还有些时间才能画完,他于是下到六楼看看兴晃的伤势。
兴晃的病房房门并没有关上,阿典由门缝中瞧见杨桃正坐在兴晃的床沿,她绑著的马尾一直没有松开过,发丝有些散开采,显得凌乱。
兴晃疲态尽露的脸上挂著几丝笑意,他伸手抚著女友的脸庞。她低下头,亲吻他乾涩的唇,犹如蜻蜒点水那般温柔。
原本想踏进房门的阿典僵在门外无法动弹,两人亲昵的举动狠狠地打击了他。他困难地往后退一步、再一步,而后缓缓地退开采,远离了那扇门,与他们的两人世界。
爱情原来就是这么回事,相爱的人皆会亲吻,皆会占据彼此不愿分开。然而当他仍在意著那个男人,这样的场景便会让他不堪。
他在他们的爱情之间是多余的人,他始终说不出口的情意过于可耻。兴晃甚至不知道他在意著他长达六年,而他却为了这两个人,感到自己十分悲哀,进而可笑。
阿典在楼梯口坐了下来。他握著一包烟,几次想点,却点不著。他的手有些颤抖,但他却把这归咎于此处是医院,医院里不该抽菸。
他的身后来了个人,他转头,发现那是贝贝。“怎么,画完了?”
贝贝点头。
“坐吧!”阿典拍拍身旁的阶梯。
贝贝挪开贴在臀后的书包,而后安静坐了下来。
“其实,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病是怎么回事?乙阿典想找些话题,好把自己的注意力从兴晃与杨桃身上开。
“自闭症。”贝贝简单地说著:“是外星人。”
“你曾经这么说过没错,但为什么这么说?”阿典的微笑十分苦涩。
“你是地球人,我是外星人。”贝贝翻开书包,拿出了一本绘图本子,他将本子递给阿典。
那是本“小王子”,也就是阿典看过却遗忘的书,书里画著被装在盒子里的羊。
“你喜欢这本书?”阿典接过贝贝的书,翻了翻。但对于贝贝所给予的答案,阿典还是一点都搞不懂。他们两个人有时还真是鸡同鸭讲,弄不清楚究竟对方是什么状况。
“星星儿都是外星人。”贝贝点头说。星星儿是一些人对自闭症患者的称呼。小王子也是外星人,他们是同类。
阿典摸了摸贝贝的头,但发现贝贝还是闪躲。
“不喜欢我碰你?”阿典问著。
“讨厌。”贝贝老实地点头。
“好吧,我不再勉强你。”反正短时间内也弄不懂贝贝这个外星人是怎么回事,阿典乾脆将书还给贝贝,不仔细看过。“走了,回家吧。”
接著,他们又走了两个小时的路程,离开医院返回自己的家中。
中午左右,有些困了的贝贝睡倒在沙发上,阿典拿了条毯子为贝贝盖上,便开车离家。
他想到外头去乱七八糟一下,然后再随便找个烂人,来段烂得不能再烂的一夜情。心里累积的哀伤,该适时倾倒。
否则他会被这些排山倒海而来的寂寞,逼到发疯。
凌晨三点,浓重的夜色深沉得化不开,夏夜里的风没有带来清爽,只有散不去的燠热重重裹覆,问得叫人无法呼吸。
阿典打开了家里的门,烂醉如泥的他砰地倒在冰冶的地板上,睁眼一片漆黑,酒精的干扰下,他根本爬不起身打开家里的电灯。
“该死的………”阿典打著酒嗝,喃瞒咒骂著。
“该死的……”他身上全是之前那个陌生男人的古龙水味。
那个在酒吧里穿得西装笔挺的男人说自己才下班,拿出律师名片塞进他口袋里,接著……接著……
他身上全是那个男人的昂贵香水味。
“贝贝!”阿典无力地喊著:“贝贝!开灯!开灯!”他受不了满室的黑暗。
角落处,有个窝著不动的身影挪了挪。
他定睛一看,发觉那正是贝贝。“干嘛缩在哪里?吓、吓人吗”阿典被吓了一跳。
贝贝来到阿典面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出双手,将阿典拖到沙发上。
“灯,把灯点起来……不……是开起来……”阿典醉糊涂了,连话也讲不清楚。
贝贝只是站在阿典身旁,看著他。
“开灯!开灯!全世界都黑了,电力公司停止供电了吗?”阿典吼著。
“好臭!”贝贝捂著鼻子。他觉得阿典身上多了好多种味道,那让他闻不见阿典原本有的香味,于是他往后踏一步,与阿典保持距离。
“灯——灯——”吼声渐渐停歇后,阿典开始呻吟起来。
贝贝就站著,在黑暗中凝视阿典。这个有著许多表情的男人,如今又换上了另一种面貌,贝贝努力理解著阿典脸上的表情符号所代表的意思,但他能力有限,所以无法确定真正合意。
阿典所呈现出的,是孤单以外的东西。
“灯!妈的!那个混帐把灯给关了!给我开灯——”歇了一阵,阿块又开始吼起来。
贝贝想了好一会儿,仍无法确定那是不是愤怒。“贝贝!贝贝!给我过来!”阿典又开始胡乱喊著。
贝贝温驯地走到阿典身旁,他觉得阿典曾经为他画羊,因此阿典值得信赖,所以在这几天相处之后,他发觉自己应该可以再靠阿典近一些。
阿典的手在空中挥舞著,在贝贝靠近时,抓住了贝贝的手臂。
“我告诉你。”阿典狠狠地将贝贝拉了下来,贝贝重心不稳跌坐在她上,还撞著了沙发旁的矮桌子。
贝贝皱著眉头,感觉膝盖外侧非常疼痛。
“我告诉你,”阿典爬起身来,在黑暗中搜寻著贝贝,但最后他的眼睛却停留在沙发旁的矮桌子之上。
阿典指著矮桌子,以为那是贝贝,于是阿典用著看起来万分凶狠,像是在审犯人时的凶恶神情,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最讨厌回到家时电灯没打开,你既然在家,我没回来之前就要把所有的灯都弄亮,知不知道?”
阿典醉得差不多了,根本不知道自已现在在干嘛。他只是将厌恶黑暗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倾吐出来。
“不知道。”贝贝拧著眉回答。撞到膝盖真的很痛,他空着没被阿典抓住的那只手,一直摸著膝盖。
“不知道”阿典吼著。“连三岁小学生都知道的事情,你跟我说不知道,你是白痴还是智障?”
“不知道电灯。”贝贝努力地将自己的意思再做一次阐述。
“对喔,你是自闭症……”阿典突然想起来。“扶我起来。”
但贝贝还是不动。
“快点!”阿典又吼了声,大力地拍起矮桌子来。但不一会儿他就发觉不对劲,嘴里大喊大叫起来:“你穿了盔甲还是得了五十肩?肩膀的肌肉硬梆梆,槌也槌不动,简
直就要比我家的桌子还硬!“阿典指著矮桌子,把它当成了贝贝。
贝贝觉得阿典真的很吵,想把耳朵捂起来,但他现在只剩一只手,所以无法做到。于是他伸出另外那只手,拉了拉阿典。
这一天,肌肤与肌肤的碰触似乎已经没有那么令他反感,他在阿典身上再用力了些,努力地把阿典拉起来。
阿典站起来后,整个人又往贝贝身上倒。
“好臭!”贝贝叫了声。
“电灯开关在那里。”阿典指著左边的墙。“把我挪过去。”
贝贝吃力地将醉成一摊泥似的阿典抱著,忍耐著两人之间只隔著衣服的距离,将阿典撑到墙边。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阿典指著墙上所有电灯开关。“在我回家之前,要把所有的都按开,怎么按知不知道?就像这样!”阿典示范著,啪帕啪地,点亮了所有日光灯。
“这个、这个、这个。”贝贝点头,把阿典所教的东西记下。
“每次!”阿典叫著。“每次只要我一回来,就全部点亮。”
“点亮。”贝贝再度点头。
“好,那现在去睡觉!很晚了,明天……明天要上班……”阿典整个人瘫回贝贝身上。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贝贝撑阿典撑得太过吃力,贝贝感觉十分的累,再也无法忍耐的他就这么松开自己抱著阿典的手,接著往后退了一大步。
阿典整个人失去支撑,于是软倒在地,而阿典那颗可怜的大头也在重力加速度之下,猛力撞上瓷砖地板。
“叩——”地声,撞击力道之强,让夜里响起了回音。
“痛死了,你到底在干嘛?”剧烈的疼痛袭来,阿典捂著头,在冰凉的地板上蜷曲著。他接著不停地咒骂,将自己所有知道的字汇都讲了出来。
贝贝盖起了耳朵,声音太吵了,叫他无法承受。最后没有办法,贝贝躲进了房间里,把门关起来,直到阿典骂累、嘴巴酸了为止。
再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贝贝走到阿典身边,发觉阿典嘴巴仍动著,但已是喃喃自语。
“好冷……”冰凉的瓷砖地板带走阿典身上所有热度,他像个孩子般缩成一团。
贝贝慢慢地移动双脚,抓著阿典的手臂,将倒在地上的他缓缓往卧室拖去,然后把阿典搬放上床。
“好冷……”阿典说著。
贝贝想了想,接著模仿起巧巧以前带他上床时的动作,掀起被子的一角,盖在阿典身“晚安……”阿典瑟缩了一下,喃喃说著:“今天就到此为止……大家解散回家明天继续努力查案……”
贝贝蹲在床沿看了阿典好一会儿,发觉阿典的嘴巴不停动着,一直不断地说话。从进了门到现在,都没有停止过。
盯了一会儿,他自己也有些困了,他于是钻上阿典的双人床,把头安放在自己带过来的枕头上,闭上眼,也说了声:“晚安。”
然而就在他打算睡去之时,阿典突然翻了个身,将一只脚一只手横放在他身上,压住了他。
他转头,发现阿典的脸离他好近,阿典还是喃喃发著许多奇怪的声音。
“好重!”他又开始挣扎,想脱离阿典。阿典这样压著他,他没办法睡觉。
慢慢地,因贝贝的动作过大,被吵醒的阿典又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里?”意识朦胧的阿典看见身旁睡了个人,觉得莫名其妙而问著。
阿典继而将自己横亘在贝贝身上的手加重了力道,压制住贝贝。“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吗?”阿典缓缓爬了起来。
贝贝动弹不得,也不明白阿典说著什么。
“为什么你会在我床上?你难道不知道我很喜欢你吗?”阿典朦胧的眼眸里有者深深的疑惑。
贝贝试者挣扎,但阿典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来。而且他今天因为要等有人回来陪他一起睡,所以硬撑到了三点,现在整个人都累没有力气反抗了。
阿典呆了半晌,缓缓地,将唇凑往贝贝嘴上,撬开贝贝紧闭的牙齿,温柔而缓慢地吸吮他的舌头。
贝贝僵著没有动。
三分钟之后,阿典失去了意识,倒在贝贝身上睡着了。
“好臭!”贝贝皱著眉。
刚刚阿典把舌头伸进他嘴里时他一点也不敢移动,阿典身上的味道实在太令人难以忍受了,他只能僵著不动停止呼吸。
之后,贝贝将阿典慢慢推往旁边,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兴晃……我喜欢你……”几秒钟后,阿典又黏了上来。
贝贝皱起了眉头。
阿典的手与脚自动搜寻著身旁的温度,再度缠在贝贝身上。“臭臭臭臭臭!”贝贝觉得自已快断气了。
“喜欢你……”阿典喃喃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