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她眼前的是个圆形的花圃，种植着清一色的白玫瑰，虽然今晚夜色黯淡，亦无月亮映照，那或含苞或盛开的清美洁白，风华却更加耀眼，炫目至极。
她缓缓走近花圃，弯身轻捧一朵盛开的白玫瑰，阖眼嗅闻玫瑰的淡雅清香，唇畔漾着甜美的笑意。
当齐晔恒端着咖啡来到后院，看见的正是这幕令他无法移开视线的动人景象，眼前的人儿宛如下凡的仙子，美得令人屏息、令他心动……
汪心彤睁开眼，浅笑着正想轻触另一株含苞待放的白玫瑰时，忽地感受到两道视线，她站直身转过头，目光就这么落入两泓如潭幽深的黑眸里，芳心跟着怦跳如擂鼓。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暗做个深呼吸平缓心跳后问。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君赫泡了榛果拿铁要请你品尝，托我端来给你。”收回凝看她的目光，他将托盘放至庭院中一张别致的玻璃桌上，率性的坐入椅中，端起其中一杯啜饮，借以平定他心中的起伏。
他早已收回对她的感情，不可能仍爱着她，即使她确实人比花娇，他刚才的心动也仅是错觉。
“对喔，君赫说他经营了一间晴空咖啡馆，他负责煮咖啡，夏宁负责烘焙甜点，要我有空过去坐坐。”她浅笑的走至他对面坐下，端起另一杯氤氲热气的咖啡凑近鼻端嗅闻，那香醇诱人的味道令她迫不及待品尝一口……
她笑着由衷说道：“好好喝，比我在法国喝到的还要好喝。”
齐晔恒的视线不由自主又定在她嫣然的笑靥上。
她笑起来很美，今天无论是面对奶奶、爸妈还是仲安他们，她均笑得很自然，此时她的笑靥也是因为君赫调煮的可口咖啡，而非因为他。然而以前在他身边，她也常笑得这样甜美愉悦，到底是为什么最后她会说和他在一起不快乐？
“你……呃，夏宁说这些玫瑰是你种的，你什么时候种的？”
本来想问他为何喝好喝的咖啡喝到皱眉头，又怕这涉及情绪的问题会惹恼他，汪心彤改问脑中浮现的另一个问题。
“前两年种的，朋友给的种子，后院刚好有空地，我随便洒种子，这些玫瑰倒也很给面子，长得不错。”像要撇清什么似的，他刻意回答得无谓随便。
只有他知道，这些玫瑰是两年前他偶遇久未联系的大学好友，受邀到好友经营的花卉农场，瞧见占地极广的玫瑰园，望见其中一大片白玫瑰，脑海中突然浮现某人的身影，他恍惚间向朋友表示自己想种白玫瑰，好友大方送了许多种子给他，并详细指导他种植与照顾的方法，他细心栽种出来的。
其间他曾懊恼自己怎会种已和他离婚的妻子最喜欢的花，甚至动了砍除花的念头，无奈总在不舍的情况下留下花，直到现在。
稍早他听见两位弟妹要前妻来后院欣赏他种的玫瑰，他的心情很复杂，所以当君赫请他拿咖啡来给她，他便来后院看看她的反应。现在，刚好借机将种花与她撇清关系，免得她当他是为她种花。
“这样啊。”低应着，汪心彤胸中滑过一缕失望，她以为……那些白玫瑰是他特地种的思念花朵。
唉，她是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怎么可能思念她这个害他失婚的前妻，更记得她喜欢的花？如今能上他心的，只有他的意中人……
想到这个，她迂回的问：“你应该有女朋友吧，为何不带回家给奶奶看？只要你把她带回来，奶奶就不会要你相亲了。”
“我有无女友和你无关，要何时公开与女友的关系也是我的自由，今天我已经再次向奶奶申明过了，她不会把脑筋动到要我们复合上头，你用不着担心，也无须觉得困扰。”他忍不住粗气回答。
他知道她想和他撇清关系，但她没必要像怕他忘记似的，时时提醒他。
“我不是担心奶奶会要我们复合，只是……”
她只是想知道他为何隐瞒家人和顾巧静交往事，可他也说了，要何时公开与女友的关系是他的自由，她有何立场过问，还是跳过这个敏感问题吧。
“抱歉，算我问错话，我能问另一个问题吗？”
“如果是会让我生气的问题，你最好别问。”谁晓得她又要说什么气人话。
她捧起咖啡啜饮，小声咕哝道：“是喔，我没问问题你还不是一样在生气。”
“别偷偷嘀咕。”如黑曜石的深眸不客气的睐向她，即使没听清楚她的低哝，想也知道她在偷骂他。
“我是要问你公事啦。”心虚的放下咖啡，她赶紧岔开话题。
“什么公事？”他淡问，就见她走向花圃，轻碰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
“看到这么美丽的玫瑰，我忽然想到这次的对香可以加入玫瑰的香味，一般调有玫瑰的香水都是用一整朵盛开的花朵萃取，香气会过于浓腻，我可以利用乔伊斯研发出的独家萃取技术，瞬间凝缩、萃取玫瑰含苞待放那一刻最清新的香氛，使对香中的男香有清透不突兀的玫瑰香，与女香互相融合呼应。”她抬眼望向他，“你能出借你种的玫瑰吗？”
他该反对，让她尝尝被气的滋味，可是……
“随便你，我说过日后有关调配香水的事都随你。”
汪心彤很快由他的话想到他下午的留言，他仍将她白天的无心埋怨记在心上？
她正想向他道歉，却感觉到天空落下雨滴。
“下雨了。”她伸出手，豆大的雨滴落入掌心。
“下雨还不赶快进屋里！”齐晔恒疾步上前，拉着呆站在原地的她就要往屋里走。
“可是我还想赏花。”
“你想淋成落汤鸡啊。”
他话刚说完，零落的雨滴骤转为劈哩啪啦的滂沱大雨，他急将她揽护在怀里，带她跑进后院的廊檐下。
“天，这雨怎么一下子就变这么大。”教眨眼间降下的大雨惊住，汪心彤没注意自己仍被他揽着，小手亦下意识揪着他的衣服，傻眼的望向滂沱雨幕。
“这是初夏常有的典型骤雨，你住法国太久忘了？”齐晔恒看着又急又猛雨势的双眸里，抹上一层抑郁的阴霾，别说她忘了，他自己都忘记时序已进入会下这种折磨他的雨的季节了……
“我还真的忘记台湾的天气……”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截断。
“奶奶应该会留你今晚住这里，你可以选二楼的客房，那里可以赏看整个白玫瑰园，我还有事要处理，必须赶回我的住处。快进屋里去，在这里会被雨喷到。”
将她往廊檐下再推进几许之后，齐晔恒马上奔入雨中，由后院侧门跑往屋前停车处。这场大雨只怕没那么快停，他得赶快离开，避至他的住处独自承受背上的伤痕即将带给他的疼痛折磨……
“等一下，晔恒！”汪心彤没能喊住他，他俊顽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后院。
她不禁怔怔地望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他究竟有什么重要事要处理，走得这样匆忙？他离去前的背影，又怎会仿佛有抹浓得化不开的忧郁？
大雨持续滂沱直落，汪心彤正让管家闵叔载往齐晔恒的住处，胸中压旋着一缕不安，她直到稍早才知道，前夫三年前曾发生车祸。
“晔恒走掉了？今天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就算他真无法放下公事不管，起码也等大雨停下再回去，他曾在这种雨天出过车祸，现在冒雨离开，我有点担心哪。”得知长孙不说一声就离开时，齐家老奶奶如此说道。
“晔恒出过车祸？什么时候的事？”她心惊的问。
回答的是齐仲安，“就在你和大哥离婚的那天晚上，我接到通知赶到医院，护士说大哥陷入昏迷前曾拜托院方，要我们别通知你他出车祸，因为你们已经签字离婚了，而大哥那次车祸伤得不轻，足足休养了半个月才出院。”
她直教这过于震惊的消息惊得倒抽好几口冷气，才说得出话，“奶奶，我这就回去看晔恒是不是平安到家，改天再陪您聊。”
“回去？怎么你说得好像住在晔恒那儿？”
“我不习惯住饭店，这阵子都借住在他那里。闵叔，麻烦你载我一程。”
一心惦挂前夫，她无心在意自己泄露出目前的住处会引人遐想，也未注意齐家人瞧见她对齐晔恒明显的担忧，均噙着两人也许能复合的会心笑意。
当年晔恒会出车祸，很显然是她害的，他一定是受了离婚的刺激，在雨中开快车，以致出了车祸……
这些年她一直刻意不去想他是否会恨她这个残忍的问题，此刻她却无法不想——他，恨她吗？
她的心如同车外的大雨一样紊乱，依然无法止住对前夫的担心，直到终于到达他住的大厦前，看见他的座车停在平常停的地方，才稍微安下心来。
她向闵叔道谢，并请他回去跟齐奶奶他们报告齐晔恒平安回到他的住处，接着又向他道别后，转身进入大厦。
齐晔恒位于新颖大厦六楼的住处里，淋了一身湿的他正在卧房内的浴室沐浴。
他用冷水冲澡，并非贪图凉快，而是想借冷水冲淡背部传来的阵阵刺疼。
怎奈那由背上伤痕传透出的痛意，依旧狂妄清晰。
他背上的几处疤痕是三年前车祸留下的，那场险些致命的车祸他大难不死，唯独背部的伤势在痊愈后留下深浅不一的疤痕。
他并不在乎身上有疤，真正受伤的是他的心，背上的伤痕算什么？但他没想到的是，自从那次车祸后，每年夏天若遇与他出车祸那日相同的滂沱雨夜，他背上的伤痕便会泛起如煨似螫的痛意，时重时缓的折磨着他，大雨下多久，他背上的疼痛就持续多久。
医师表示这是心因性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因为他对导致发生那场车祸的人事物耿耿于怀，因而在某个特定的时间，产生心理的疼痛症状。
他再清楚不过自己对前妻、对她当年提出离婚耿耿于怀，当年他会出车祸也是因为承受不住与她离婚的痛苦，在雨夜驾车高速急驰，以致失控撞上电线杆。
结果，他身上的伤痕像烙印，残忍又清晰的提醒他留不住妻子的可笑纪录。
“可恶，心彤是我的第六感感应出来、并且深爱着的命中妻，要我如何对她释怀！”
齐晔恒恍如要宣泄情绪般爆出低吼，话音方落，他先是意识到自己吼了什么而愣住，随后用力握拳捶打墙壁，胸中激荡着直到这一刻才愿意承认的事实——
该死的他依然爱着前妻！
因为始终爱着她，对她当年的离婚求去耿耿于怀，他背上的伤痕才会出现年复一年折磨他的痛意。
这有道理吗？被迫失婚、遭受情伤的是他，为何他还得忍受这样的折腾？
再让冷水冲淋全身片刻，他关掉莲蓬头，摇头甩去湿漉漉的水珠，同时要自己甩开与前妻有关的思绪，这样，他背上的疼痛或许会慢慢消减。
擦干身体，他套了件宽松长裤、裸着上身，边擦头发边走出浴室，在想这场大雨不知要下多久，他今晚不知要承受多久的背痛折磨。
下一瞬间，他整个人猛地因抬头拨弄湿发的动作停格住，双眸愣然的直望着出现他卧房门口的清丽人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等确定眼前所见并非幻影，齐晔恒惊诧的问。这时候她应该在齐家，且应该会在齐家过夜，怎会回来这里，更站在他的房门口？
“我不放心，回来看看。”暗吸口气平定怦乱的心神，汪心彤腼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