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既然未来你改变不了男性低等动物的愚蠢行为,你就要改变你自己,至少不要只会,哭。
不要只会哭。
当天晚上,厉撼誉回到家里冷冷地下命令要她转学时,厉姠荷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这句话。
她一向听话,非常听话,因为哥哥是她的一片天,也是全世界最为她设想周全的人,比爸爸还关心她,比远在美国已经和爸爸离婚的妈妈还替她著想,虽然他们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而且哥哥的亲生母亲讨厌她极了,哥哥却还是一肩扛起她的一切所需,甚至在前些日子还过户一间房子给她。
虽然哥哥待她这么好,她不应该违背哥哥的意思,但是……她真的很喜欢这所学校,这里没有愚蠢暴发户般的小孩,没有爱比较、爱颐指气使的女生,没有标榜身份的制服,没有制式填鸭的课程.没有过去念的贵族国中里那些讨人厌的同学。
国中那三年几乎是她的恶梦,好不容易有这样的学校,她不要转学。更何况这里有烹饪课,不会因为要考试就将烹饪课拿来上数学。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喜欢煮饭所以不想转学?”厉撼誉的口气很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是山雨欲来。
哥哥生气了,她知道.他在速食店时就已生气了,可是另一个声音浮上来。
不要只会哭。
厉姠荷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将眼泪逼回眼眶里。“不是只有煮饭……”
“做蛋糕?布丁?点心饼?料理?”
好瞧不起人的口气。
“可是那很有趣……”
“在台湾,有趣的事无法让你当饭吃。”
她知道。
所以兴趣之余她并没有影响课业,可是……
没错,纵使她知道自己有哥哥当後盾,但是在台湾,国中那三年已让她深刻了解普罗大众的价值观是什么,就是赚钱、赚很多钱、赚更多钱。
而她的难过是,她总不在普罗之间。
“不要只会哭!”厉撼誉严声警告。
这话让厉姠荷著实吓了一跳,她微微咬牙,“我没有哭。”
红通通的眼眶叫做没哭?
厉撼誉也不戳破她,面无表情地问:“要是再发生今天的事呢?”
“……”她没有办法回话,因为哥哥不会要那种意气用事的答案,若是她回答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结果却还是发生了,那後果……不是她可以承受得起。
看一向乖巧的妹妹难得这样坚持己见,厉撼誉咬咬牙。“爸呢?”他暂时将自己一肚子的不顺与火气压下,他的女人失踪,他不该迁怒到妹妹身上。
见哥哥转移话题,厉姠荷心中还是忐忑.“爸睡了。”
“你也快睡,我回去了。”他起身,脸上仍是不见松懈。
“哥……”厉姠荷看得出来他心情很不好。
他头也不回的走出客厅,回头交代,“不转学可以,但别让我看见你拿那些锅子铲子。”
“可是……”
“你想转学?”这不是问句,是头都没回的威胁。
厉姠荷没再开口,站在玄关目送哥哥走出大门,她捂住心口,眼眶热热的但没有掉泪。
这样算不算改变自已了?
她没哭,努力的忍住了……
但是哥哥说不可以拿锅拿铲,不拿锅铲没办法煮菜啊……
她要不要听话?
◎◎◎
她不听话多久了?
拎著刚从超市采买的食材与忍不住一买再买的料理用品、用具、食器,厉姠荷心满意足的走出超市,准备前往哥哥在高中时过户给她的房子。
这么多年了,哥哥自己恐怕都忘了这间房子,因为每年的房屋税、土地税都是他的助理及会计师全权处理,她想,他一定早就忘了这间小小的漏网之鱼,让她得以拥有一个超完美的厨房,这是她用零用钱特地请人装潢完工的。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研究生,不可能有本事将一间房子装潢好,她找了设计师全权负责,虽然设计师的年纪与她相当,而且同样是个女孩子,可是她每次看蒋稚青指挥工程时都觉得,老天爷给了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潜能。
像蒋稚青便是装潢设计的天生好手,没有人会小觑她那鬼灵精怪的脑袋及发起飙来骂工程人员的犀利口才。
厉姠荷没有想到她竟可以因为装潢房子而与蒋稚青变成好友,今天她买了蒋稚青爱吃的虾子准备练习一番,几日後便可请蒋稚青品一品。
在来超市之前,她去海产店检查前些日子订购的日本北海道喷火湾的牡丹虾,看著新鲜健康冷冻的虾色,她心情大好,也因此多添购了一些器具。
嗯,沉甸甸的牛肉敲鳢,敲平牛肉之後炒盘拌著牡丹虾甜味,佐料就用她前些日子去美国看妈妈时特地在大超市找到的茴香及柠檬椒盐带香人味,还有她异想天开的车头泥——新尝试,做好之後先拿去给巷口手艺一级棒的肉羹面店老板品一品,顺便谢谢他上次不吝教授她传家肉羹秘方。
厉姠荷正喜孜孜地计划著美好的假日,哪知才踏出超市一步,她便看见眼前一群人叫嚣不已,肢体挥舞著混乱,拳头交错,闷哼声此起彼落,分不清哀号的是哪一边的声音。
哥哥说的没错,男人很多时候真的如一头低等的动物,全凭感官做事。从多年前的那一次经验後,再接下来她所看过的无数次打斗行为,都让她不得不承认哥哥形容得真没错。
她皱著眉稍稍瞄一眼那群正在肉搏的团体,想找条安全的路走,但这短短一瞥却发现情况很明显,几个年轻人围著一个高瘦的男子毒打,被围殴的人看来身手不凡,可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拳脚杂沓……她看得心情微微一阵恐慌之外,实在又很看不惯。
於是她不似平常那般速速远离,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不看还好,定眼一看,那个被围殴同时又不停还手的男人,一双利眼刚好朝她这方向望过来,明明他的视线是看著前头的家伙专注的挥拳,可是,她的眼睛就是对上他了。
就像多年前的那一次四目相对,她的心脏倏地揪紧了长长一阵,男人看来是没将她放进眼里,但依然让她一声“啊,是他”直打从喉咙滚上来。
她没“啊”出声,倒是脑子很清明的喊了出来——
“邢狂?!”细嫩的声音微微拔高,在一群嘿来喝去闷哼声中很突出。
有人叫他?他有没有听错?正专心挥拳头闪拳脚的邢储书,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混乱场合听见有人娇滴滴的喊他,而且是喊出同学死党们才会用的绰号,他一个分神朝几步远的声音来源看去。
Shit!这群死高中生连他分神半秒都不放过,他只看见远处一个纤瘦的白影,然後脸上就被削了一记。
马的!是死党就该知道此时要叫人来帮忙而不是傻站在那边惹麻烦!而且到底是哪个死白目女人,邢狂是给她叫爽的吗?这辈子敢在他面前叫邢狂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连月,一个是已经失踪多年的孟琪……
马的!他为何要在这种时刻猜测那个白目女人是谁啊?这群死混混今天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邢储书心底还没埋怨完,又听到第二声来了。
“邢狂!啊……”
是怎样了?他往右边的声音望去。
“小心左边!”
砰!
他的左边吃了一拳,这是几十分钟恶斗重挨的第一拳,原因就是那个死自目女娇弱弱的胡乱叫声惹来的。
“马的!你给我滚远一点!”
对对对,滚远一点。
厉姠荷频频点头同意,真的应该叫这些混混滚远一点才对。她赶紧掏出手机打一一O。
一一O、一一O……一一0亲切又好用,不要慌,不要紧张,不可以哭,不可以哭……
她一边鼓励、催眠自己,一边力求镇定,而且还担心得不得了,她过往训练出来的不可哭自我催眠法这一次怎么没用了?还有,这些人怎么都不听话滚远一点?
“手机、手机……有了。”
拨通之後,亲切的警方告诉她,已经有人报案了,警察很快就会到。
“很快就会到、很快就会到……啊,右边!”
娇娇小手关了手机後还是忍不住喃喃自语,怎么说很快就会到却这么慢?她这厢急得不得了,咬著下唇又不敢再出声,怕害邢狂再挨一拳就不好了,可是……可是对方人这么多!
著急之下,厉姠荷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脚步已直直踏入战区。
“退後!”
“咦?”直到听见邢储书的警告声她才发现,老天!她……她就要被拳头扫到了!
虽然她一向不认为面貌十分重要,可是她怕痛,尤其被男人的拳头打中一定很痛。多年前邢狂和阿Wii在她面前打起架来的阴影犹在,事隔一年她与阿Wii在大学里相遇成为朋友之後,阿Wii也告诉过她——没错,举头打在脸上真的好痛,真的不是电影里看见的那一回事,脸上挂彩後是连呼吸、讲话都会痛。
现在那股恐惧又悄悄爬上心头,而且来源竟是多年前一别至今才又看见的主角邢狂,看来这个男人跟打架很有缘,而她这次不晓得会不会累积被打的经验值?
是不是真如连月妨当时所说的,最好离这男人远一点……
“马的!你是要缩到什么时候?拳头没挥到你,你就早早滚开,不然你是要躲到几时?”
这声音是……邢狂?
“你快给我闪远一点!”
邢储书咬牙边挥拳边替她挡拳头。这女人是皮肉痒还是怎样?竟然就这样眼睛睁大大、无意识的站在这儿给他当累赘!
厉姠荷这才将意识拉回来。呃,拳头没落下来,所以邢狂是在叫她闪远一点?
对,闪远一点才对!厉姠荷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想到,她应该躲远一点才不会成为碍手碍脚的累赘。
可是……
“堵那个女的!”操外省口音、满嘴鲜血的敌手之一,含糊不清的吐出一声叫嚣,命令同伴们下手。
女的?
厉姠荷这次反应得很快,因为只有一个女的身处战区里,这些混混摆明了是指她,她要快点逃。
“啊!”来不及了,她眼一闭、脖一缩,本能的挥动手中的东西。
“啊——”下一声惨叫,来自伸手要捉她肩头的混混。“这娘儿们打我!”
混混不死心的再次将魔手伸来,她害怕的半眯著眼,手臂一提,再次挥旋手中的环保提袋。
“噢……马的!”猪头一号哀号得不是太好听。
“靠!你连个女人都搞不定……噢!”猪头二号话未说尽就惨遭同等对待,眼角被环保袋扫过,瞬间红肿带血。
她手里的袋子这么好用?厉姠荷自己都没想到。
战场里的情势起了变化,她与邢储书背对背形成一道守护阵线,陆续挂彩的混混们则是围成一圈将他俩因在其中。
“马的!小心那死娘儿们手上那袋武器!”小混混之一眼角滴血还念念不忘那麻袋。
厉姠荷贴著男人汗湿的背,感觉热呼呼的,似要将两人都蒸发成气体。
这女人不怕?邢储书不禁要对她的表现赞赏有加。
但只有厉姠荷知道,其实她好怕也好紧张,混混们的叫嚣声及眼神让她全身发冷,她只好更贴近身後那个汗湿的发热体。
谁来救救她啊?
“把那个女的扯过来!”嘴角流血的混混头子口气很不甘愿。
“这女的吃起来一定比路口那管槟榔丽司补身,咱们一起上!”
“奶奶滴!我一定叫她喊我一声郎哥哥——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的眼球有没有掉出来?啊——痛死我了!”
猪头混混的叫嚣以惨叫收尾,因为挥舞麻布环保袋的人换成了邢储书,所以那力道不是让他小小挂彩,而是发出惊天动地的杀猪声。
厉姠荷看得两眼发直。
他几时抢走她手上的袋子,还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情况下就出手?
邢储书以身体护著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白目女,顺手抢过她手上的袋子,没想到效果竟比李小龙的双截棍还好,让他也很讶异。
怎么了,这年头的女人都有练过,随身携带干架物品?
“马的,阿弟挂彩了!”大猪头小猪头慌叫成一团。
“一起上!”
厉姠荷整个头皮发麻。血……血用喷的……她一直努力向哥哥的冷静看齐,可是与邢狂相遇两次,两次都令她的情绪失控,呜……
更令她忧心的是,这群人要是一起上还得了?邢狂一人对付他们,或许还可以抵挡一些时间,可是现在多了她这个累赘……
短短几秒内,她在心中翻出千百个想法,手无寸铁的她只想找个地洞躲,无奈眼前仅有男人汗湿的臂弯提供她屏障。
邢储书以手臂环住她,汗水黏贴著她乾净滑嫩的皮肤,还夹带淡淡的血味。
老天,警察为何还不来?
也许老天听见她的祈求,几秒後,缩著头的厉姠荷总算听见警笛声传来——
“马的!条子来了!”
“快闪!”
对,坏人就要快闪——
她正庆幸公理正义的救兵前来,没想到头都还没抬、气都还没松,已经被人扯著臂膀快跑。
“跑!”邢储书咬牙一喊,拖著身旁的累赘拔腿就跑。
她为何要跑?她只想停下来好好发抖,他们已经安全了不是吗?
厉姠荷看著自己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臂,一双腿只能极不甘愿地跟著跑,不然是要让手臂被扯断吗?可是为何邢狂要拉著她一同逃跑?警察是来救他们的不是吗?
一连串的问话根本吐不出来,她像头被驱赶奔驰的马匹,喘气吐息都来不及了,哪还有开口发问的可能?
拉著她狂奔的始作俑者还边跑边骂:“你可不可以跑快一点?”
不行!她不行!
她很想这么告诉他,可是看来他根本是在命令她而不是想要知道她的答案,她只能气喘吁吁吃力的跟上他,跑到手脚失去知觉,跑到不知闯过几个路口、弯过几条马路……
跑,她像“萝拉快跑”里的萝拉一样,当时她只觉得生命在“萝拉快跑”里转前与转後都是计算好的,跑过便可更改生命的结局,只是她没有想到今日她的体验会重新刷洗,不管结局如何,跑竟是这么累!
萝拉为何没有直接昏倒在地放弃生命算了?
她不是萝拉……她好想死……
她昏倒了。
这女人昏倒了?!
邢储书在她昏厥过去的那一秒停住脚步,将她扯进怀里,迅速转进一处大楼刚好有车驶进地下停车场而铁门还未下降完毕的斜坡道里,将一路的混杂慌乱及早就没再追来的警察全关在铁门外。
抱著怀中的女人冲到昏暗的停车场角落之後,他倚著墙,腿软的蹲坐在地上喘息不停。看来刚刚的打斗及混乱都结束了,可是,现在他手臂里挂的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她是死了还是昏了?他没空去探她的鼻息,因为他起伏的胸膛每一个动静都贴著她温软的肌肤,让人不能忽略的是,这女人也长得太不安全了。
祸水。
美到让他会想看很多眼的祸水。
马的!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想著这女人美不美!
“喂,醒醒!”他该问的是,这女人为何知道他叫邢狂。
厉姠荷在被他很不客气的对待几次之後,神智依旧不清醒,但心中的挂念却反射性的问出口,“我的虾……”
虾?他有没有听错?
“哪来的虾?”该不会……
邢储书踢了踢刚刚奔逃中一直拎在他手上但现在被扔在一边的武器,这麻袋里装的是虾不是随身武器?
“袋子……”呼呼呼,还是好喘,心脏还是好痛。
“大概烂了。”他回答得很快,完全没将这个刚刚立了大功的袋子放进眼里,他现在注意的只有女人胸前微弱的起伏,忽高忽低,可是万分吸引人。
“烂了?”噢……
“喂、喂!”又昏过去!
邢储书再次拍打她嫩红的脸颊,瞧瞧他现在是什么状况?他像抱个婴儿似的抱著一个女人坐在地上,这女人好不容易醒来,竟是问了个与事件无关的问题之後又昏了!她是被答案吓昏还是体力再度不支?
这女人也太不济了吧!
“喂!”他还是不怜香惜玉地拍打女人的脸颊,手上传来的触感一次次回给他一个讯息——这女人的皮肤也太好了。
他缓下拍打的力道,转而变成轻轻抚触,大拇指不得不再次确定他所抚上的潮红粉颊……真的很嫩。
她的五官细致、皮肤细嫩、身材轻盈而玲珑有致,刚刚露出的迷蒙眼神像是迷了路的天使。
她的翅膀藏在哪儿?若不是她刚才的白目事迹惹得他一肚子火,这女人确实比“魔戒”里的精灵还像精灵,他努力回想她张开眼时正常的模样。
想不起来。
她漫涣的神韵取代了他脑袋内该存有的理智。
而她闭著眼的宁静模样要命的让他在体力过度激动後,万分的想再干下另一种坏事。
像个精灵是吧?那么就让他唤醒她回到人间来。
邢储书邪邪一笑,挺直的鼻梁恶意地靠近她下巴与颈子之间,若他是吸血鬼,此时的姿态百分之百就要露出獠牙了。他再次警告她,声音极低极低,低到叫不醒她任何一条神经。
“喂,醒醒。”
我叫了喔,很君子的叫了喔,虽然老子一向不是君子。
邢储书简单地告诫完之後,手指穿过她凌乱的发,撑起她的後脑,然後毫不客气的吻上她的唇。
他是恶魔,一直都是。
而把精灵带到地狱里一起玩耍一直都是恶魔的专长,当然,这还必须那只精灵够入他的眼。
她够,太足够了。
“唔……”厉姠荷幽幽醒转,依然分辨不出围绕在她周身的温度是什么。只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幽暗但安全的子宫里。
“张开嘴。”他舔著她的馨香,低低命令。
精灵嗫嚅了下,便听话的微张唇齿,让恶魔长驱直入她的灵魂。
而她没有看错的是,恶魔嘴角一直带著很邪恶很邪恶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