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细声细气的女人的声音。
“闹成这样也太过份了吧?任性也该有个程度。”
低沉的男性嗓音。
“还好大老爷现在人在国外,要是被知道了可不得了呀!”
又是前一个女人的声音。
“师孟的个性本来就很难控制,所以才请您在他回国的期间跟他一起住,为什么您当时不在场呢?不是说好了您一定要好好监督着他吗?我本来还以为他如果会出问题一定是在公司里,没想到竟然是在家中……”
“唷!你的意思是这全都是我的责任吗?就算我二十四小时都陪着,也不见得就平安,何况我能管到他床上去吗?我就老实说了吧,他终于肯忘掉那个高中老师去爱别人就已经是万幸了,我才不管结果怎么样,反正也没有弄出死人来,你还有什么好挑剔的?何况,你也知道我也有我的工作啊,如果不满意,怎么你这个作哥哥的自己不来管啊?大公子!”
“不是的,我没有责备您的意思,只是希望您不要再继续宠他了……”
“我宠他?我真的宠着他了吗?我倒是希望我是真宠他,如果不是我想放手让他好好跟那个小孩子在一起,怎么会让他搞成现在这样?我……我……”
女人的声音突然抽咽了几下,跟着消失了声息。
只有男人的嗓音叹息般地响着。
“一定不会有事的,您不要担心了,您的身子又不好,哭会伤身的,请您振作—点,师孟现在的状况哭也没办法,请您保重自己为要,母亲……”
终于连男人的声音都停止了,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一切都归为平静。
病房外的走廊上传来的低声对话让趴在床边的人更用力地闭上眼睛。
如果不闭紧,眼泪就会不可收拾地滚下来。
已经哭了好几天了,再哭下去也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可是就算不哭也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不是只有女人会这样说,自己也很想要这样问啊!
可是每次到了嘴边就只有颤抖而已。
躺在床上的人同样是紧闭着双眼,不同的是他半边脸缠着绷带。不是只有脸而已,身上也到处是触目心惊的白色缠里,露出来的肌肤上散布着挑出玻璃碎片后的细小伤口,上了药水后变成泛黄的斑点,那不像是过去自己看过的那个人,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倒霉鬼而已。
因为失血过多所以送医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因为割到了多处肌踺,虽然医学进步缝得回来,但还是很难保证以后能完全恢复。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动了太多手术,所以要几天后才能苏醒。
就算苏醒了复健成功,完全恢复,可是也没有办法真的变回原本那个完美无缺的人。
因为被玻璃割伤的左眼必定是毁坏了。
想到医生的说明,床边的人终于再次忍不住哭了出来。
害怕地想要确定床上的人还活着在呼吸,他靠过去看着他那完好的半边脸。
看着看着眼泪掉到了那个人的脸上,好象是那个人自己在哭一样。
眼里落着水滴的人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嘴唇骂了出来。
“魏师孟,你这个大笨蛋……”
玻璃纷纷碎落。映入眼帘的是冲过来的人影。自己没有尖叫。对方也没有露出惊慌的表情。
就算用力地抱住自己对方也只是一张冰冷的脸孔而已。他为什么要用那么无情的脸孔抱自己呢?一瞬间觉得好悲伤。
自己落在地板上以后,又被转过来抱在上方。那就跟初次见面的情形一样。‘对不起,你没事吧?对不起!’
那时候自己是这样说着。当时喝醉酒的对方是怎么回答的呢?
‘……你为什么要哭?你也很痛吗?我又没让你摔到……’
他是这样回答的,然后自己才发现自己在哭……张开眼睛以后红色的花朵遍地开放着,开在遍布透明碎片的地板上,也开在身下这个男人身上。
这次根本忘记了应该要哭泣了。
恐慌得不知道应该先打电话求救还是先帮他穿上衣服,然后立刻又恨起这种时候还中规中炬的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一再叫着我没事、我没事的,对方根本不肯松开抱着自己的手。
终于松开手以后,男人捣着流着红色液体的睑发出细微的哀鸣。
“好痛……”
“我知道很痛,你不要碰,拜托你,会加深伤口的,我马上去叫救护车,你不要乱动……”
救护车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心思去在意露出疑惑表情的医护人员,男人终于被抬上担架,方兰臣跟在身边,进了救护车以后被随车护士提醒说应该会要手术,你是伤患的亲人吗?方兰臣又冲下了车回到大厦。不知道要怎么联络‘亲人’,方兰臣认识的也只有那个自称叫杨富敏的苍白女人。但是说要去参加庆功宴的女人,深夜里哪里找得到她?
最后方兰臣唯一想到的也就只有打电话给拥有‘旧情人’身份的人。因为是班长又对数字有兴趣,所以高中导师的电话号码直到好几个月后的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在脑海里。
说明了状况以后对方马上就带着八年前的毕业纪念册赶到医院,他甚至比方兰臣还早抵达。
被伤患声称为‘老师很讨厌我’的其中主角的老师很快就辗转找到伤患的哥哥。
当那个和魏师孟样貌相似的男人出现时,方兰臣像是被光照到的小虫般隐蔽到旁边的走廊转角。
男人签下同意书后坐在急诊室外的椅子上,额头抵着椅似乎在祷告着。
不管他祷告的对象是谁,方兰臣都希望那个神是真的存在。
“你没事吧?”
一脸疲惫的老师走过来对方兰臣问,方兰臣连忙向着对方弯下腰。
“老师,真的很谢谢您。”
对方只是轻轻摇头。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会跟那个人……”
只刚起头他就打住了。停顿了一会儿才又说:“我不能出来太久,先回去了,他如果醒来的话请你打电话通知我一声,我至少……安心一点。”
这么说着他就走了。
苍白的女人是在过了午夜后的第二天凌晨赶来的,听到魏师孟的哥哥叫她母亲,方兰臣才知道她是魏师孟的母亲。那么年轻的女人竟然是两个大男人的母亲,简直是诈欺。之前一直以为那个女人是类似女管家之类的,后来知道是女明星又想或许是魏师孟的亲戚……没想到竟然是母亲!
女人和魏师孟的哥哥相互握着对方的手,相互问答了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他现在怎么了……以后,女人注意到了躲在饮水机台旁的方兰臣。
“嗳,你在这里啊……”
“您好。”
这种时候在工作上学到的礼仪就派上用场了,方兰臣向她点头行礼,想到自己这辈子最丑陋凄惨的模样她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顿时喉咙里好象剌进鱼刺般,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一旁的男人也将注意力转了过来。方兰臣重复一遍地向他行礼。
“您好。”
“你就是师孟的情人?”
男人并不理会方兰臣的招呼,只是板着脸孔冷冷地问。
他的问题让方兰臣不知道能不能点头。情人……
“他连这一点都不愿意承认吗?师孟他就为了这个小鬼——”
后来才知道这个男人生性沉稳冷静,但是当时根本完全不晓得,男人勃然大怒指着方兰臣,是女人冲过来阻止他。
“就是因为二公子是为了他才受伤的,所以才知道二公子是真的看重他啊!”
女人的话压下了男人的怒火,同时也让方兰臣全身发冷。
男人冷冷横了一眼方兰臣,就不再理会又回到椅子上祷告。女人哀愁地望着方兰臣,想要对他表示歉意而露出微笑,可是紧绷的肌肉只是挤出扭曲的线条。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也被玻璃碎片割到了?请到这边来接受治疗。”
忽然一个年轻护士走到方兰臣身边问。
和手术中的人相比,方兰臣身上的伤轻得可笑,那个男人挡住了从上面掉下来的碎片,又滚到下方成了肉垫。
跟着护士走进诊疗室,看着护士仔细地挑去碎片后用碘酒为自己手上的伤口消毒,方兰臣心里忽然觉得奇怪了起来。
为什么自己只受了这点伤呢?为什么不能像那个人一样流满血躺在手术台上呢?
方兰臣多希望自己也能像那样染上跟那个人相同的红色花汁啊。
那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
“你今天好象比较好了。”
“有比较好吗?好象连吃东西都会痛。明明嘴巴里又没有伤口……”
“可是你的脸色恢复很多了啊!”
温柔的口气,和初见面时指着方兰臣怒骂的样子完全不同。
口口声声要母亲不要宠坏弟弟,不过方兰臣觉得这个身为哥哥的男人才是宠得厉害。
“你有按时吃药吗?有没有对护士小姐发脾气?如果不喜欢病房或是护士的话没关系,记得先告诉我,我会马上帮你换,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把伤口养好,不要动气……”
“够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
百分之百不耐烦的口气,魏师孟别开头。一旁的男人也不生气,只是看着魏师孟的侧脸,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一样平静的声音。
“你公司那边我已经帮你请假了,你不必担心。母亲要去参加欧洲方面的影展,暂时不能在你旁边照顾你,不过她吩咐过我每天都要打电话跟她报告你的近况,父亲那边……母亲和我都认为这件事情不必跟他说,他一向劳心劳力,就不要再让他多添忧心了。”
魏师孟的回应只是冷冷地哼一声。
“……我很想陪着你,不过公司那边实在走不开……”
“我都知道!我有事会告诉你,绝不会惹麻烦,你很忙就快走吧!不用天天来医院看我!”
真麻烦。他小声地咒骂着。
男人又是静默了好一会,才站起身,他走向一直坐在墙边沙发上看书的方兰臣。方兰臣连忙将书捏在手里站起来。
“那么我弟弟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我知道,请您放心。”
男人又转回头看着床上的病人。
“师孟,那我先走了,你记住,要静下心来养伤。”
魏师孟只是不耐地扇着手掌当再见。
男人终于离开,方兰臣才敢接近床边。不管怎么说,都觉得男人那句‘那么我弟弟就麻烦你多照顾了’生满了暗刺。
床上的人在亲人一离开后马上吐出一口长气,他看向方兰臣,不耐烦的睑色稍微地减缓了。
“我的家人都很罗唆吧?”
“怎么会?他们都很关心你。”
“关心吗?哼哼!”
魏师孟不置可否地从床上坐起,刚刚他的亲人在的时候只能整个人端整地黏在床上,否则一定又会被‘关心’。
他掀开棉被,终于恢复平常的样子,任意地张腿,大剌剌的坐姿。
半个月过去了,他的伤还不完全愈合,但较轻微的部分都好了大半,较严重的是需要复健的地方,不过幸好也没有到完全不能动的地步……当然最好不要动。
穿着病人袍他也没有不习惯的样子,只有在刚醒来那阵子方兰臣听过他埋怨‘真是好丑的衣服’。他坐在床上两条腿从下摆伸出来,除了脚上贴着纱布的地方以外,左腿膝盖上却蜿蜒着一道长好的疤痕。
那不是最近被割伤的伤痕,看起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注意到方兰臣的视线,他似乎想缩回脚,可是动了一下而已又停住了,还是维持原本的姿势。
“所以我不喜欢脱衣服,那个疤很难看吧?”
方兰臣不觉得他那种近乎病态的整齐仪容的怪癖可以用这么简单的理由带过。不过或许那是个发源吧……算了,那也不重要。
魏师孟轻抚着膝盖。
“我的膝盖以前受过伤,开过好几次刀,可是还是没有办法恢复完好。”
“咦,怎么会?可是完全看不出来啊!”
方兰臣大吃一惊。的确,因为像是走路或是做其它事情,都不觉得他的脚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不自然的地方。
他惊讶的表情让魏师孟露出轻笑。
“如果看得出来,那当初花那么多钱不就没有意义了吗?不过,刚知道没有办法恢复原来的状态的时候我是真的很伤心。”
“嗯……”
“我以前的梦想是成为篮球国手呢,高二的时候还曾经打进过全国高中联赛的冠军赛,还得了最佳球员。”
“真的吗?好厉害……”
魏师孟又是笑了一下,这次是有点得意的表情,他耸耸肩。
“可惜因为受了伤,所以后来只能当无聊的律师了。”
“律师……?”
比起听起来很壮伟的篮球选手的名号,更让方兰臣吃惊的是男人的职业。魏师孟看了他的表情后,很困惑的样子。
“我不是说过了吗?之前在床上的时候……”
……好象是有这件事,但是当时方兰臣压根就没有听清楚。
“好歹我也是Y大学法学院的L.M.毕业的啊!”
魏师孟用有点炫耀的口气说着。
有名的国外大学的名称从他嘴里流出来,听不懂什么是L.M.,不过应该是很厉害的东西吧?
“好象是发犯罪通行证给杀人犯一样……”方兰臣不禁低语。
“你说什么?”
“没有……”
虽然连忙摇头,不过对方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拉住方兰臣的手指头玩弄着。
“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他低声地说着:“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看,很累,什么时候左眼的绷带才可以拆下来?大哥说要再等一阵子,医生也说要多观察几天,我知道他们都是骗我的,可是你绝对不会骗我吧?你一定知道,快告诉我。”
他说着将方兰臣的手指含进嘴里舔着,方兰臣愣愣地看着他的舌尖在自己手指上蜿蜒,忽然接触到他窥视般的视线,方兰臣倏地将手指抽了回来。
“你——你要不要喝水?身体虚弱的时候最好不要喝冷开水,我去帮你泡热茶好不好……是、是奶茶,不会伤胃的!”
对于他突兀的举动魏师孟只是自然地收回手。
“喔,好啊。”
方兰臣一走出病房就像忽然没了力气般,背沿着病房门边的墙壁滑落。
蹲在墙边他将头埋在手臂里,过了好一会儿因为怕被路过的护士发现,才赶快站起来走开。
特别病房里茶具和冷热饮水机都一应俱全,除了豪华的影音设备,也有精致的沙发组供探病者使用,要泡一杯奶茶根本不需要到病房外。
到医院外买了茶包,方兰臣怕魏师孟挑剔还连杯子都小心挑选地买了回来。在走廊的饮水机冲泡的时候,忽然想到如果是咖啡店里的奶茶一定更香醇,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半个月没有跟店里联络。
可是这小小的忧虑很快地就被方兰臣丢到脑后。方兰臣在距离特别病房还有一大步的地方停下,从门旁边斜斜看进去,只看到男人坐在床上的一点点侧面。
颤抖着肩膀的男人左手捣着脸,方兰臣看不清楚,可是知道他一定是捣着左眼的部位。
方兰臣手上端着杯子,过了好几分钟,杯子里的茶都凉了,他还是没有走进去。
又过了好几天,魏师孟终于可以下床任意走动,可以在医院里散步。大部分的纱布都拆了,唯一留下的只有半边脸上的白色覆盖,方兰臣不敢将目光停伫在那个部位。
因为他抱着方兰臣用背部去挡,所以大部分的伤口都在背后,但是严重的伤反而都不在背上。好象因为切到手臂上的某条肌腱,所以右手从下臂以下都要经过复健才能恢复机能,不习惯用左手的魏师孟没有多久就不耐烦了,自从有一次他将汤匙连同餐盘都摔到地板以后,方兰臣就负责喂他吃东西。
“你还要吃吗?你吃的好少。”
“不用了。”
“是不是伤口痛?还是太累了?你要先休息一会儿再吃吗?”
怕自己太罗唆,方兰臣停了—下。
“如果不想吃的话也没关系。”
“……是有点痛。”
“哪里痛?很痛吗?要不要叫医生来?”
方兰臣连忙站起来,把碗和汤匙放回旁边柜子的托盘上。相对于紧张不已的方兰臣,魏师孟倒是很淡然。
“背、手、脚,还有头,都痛。”
“……”
他摆明了是在找碴。不过方兰臣也有整治他的方法。
“你头发有点乱了,我帮你梳头好不好?”
果然魏师孟一听就去摸头发,他微微皱眉,但还是答应着说:“好,快点。”
他一向很重视仪容,但在医院里不可能让他还维持着潇洒的发型,他的头发老是掉下来遮住额头,看起来就像年轻的大学生,虽然这种念头有点过份,可是方兰臣在帮他梳头发的时候指尖充满了欢喜的感觉,好想他一直不要复原算了……不过真是那样就太可怜了。
他和顺地垂着头让方兰臣站在身边梳整着头发,一向高高在上的男人变得那么温驯,方兰臣摸着他的发丝好象有点紧张了起来,怕会被发现自己异样的心情,也不敢站得太靠近他。不过真是奇怪,他的头发为什么总是那么香……
“其实你不必老待在这里,你才十七岁,做这种照顾病人的事情觉得很无聊吧?”
手里拿着梳子的方兰臣一愣。
“你说什么?”
魏师孟抬起头,嘴角歪着笑了起来。
“我是自作自受,谁叫我要推你呢?你也不用有什么内疚感,反正你本来就要跟我分手。你有很多事情想做,要回咖啡店帮店长,还要准备回高中念书,那么多事情很忙吧?你是不是一边照顾我一边觉得很厌烦?说不定还在心里偷骂我呢!”
“怎么可能……”
“算了!我不用你照顾,有你在我也没办法上漂亮的护士,大哥说如果不喜欢我还可以换一个呢!我的护士呢?快点叫她来啊!”
方兰臣错愕地看着他恼怒的脸孔,不懂为什么忽然之间变天了?
“你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告诉我,是不是我太迟钝了?还是我太罗唆了?还是你……你真的想要……”
方兰臣红了脸,顿了一下,又说:“你的伤还没好,最好不要,可是如果你想……那等晚上好不好?因为等一下护士会来收餐盘,医生也可能会来看……”
他声音变得更小了。
“……否则……我可以用手帮你弄……”
终于了解他在说什么,男人蓦地涨红了睑,他破口大骂的凶势让方兰臣惊跳。
“混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明明是受伤的人,可是吼叫起来还是很可怕。
“你算什么东西!?瞧不起我吗?可怜我吗?王八蛋!滚出去!滚出去!”
他将床边柜子上的东西全砸了过来,餐具、食物、面纸盒、医疗器材……因为右手不方便,所以他不是用右手去挥撞,就是用左手丢,当他跳起来要把音响扔过来的时候方兰臣终于逃开,冲到走廊上。来收回餐具的护士刚好站在门外,正惊疑地瞪着里面,要不是之前被病人的亲属慎重吩咐过,不然早就找保全来了!
方兰臣连忙将门关上。
“请不要现在进去,他过一会儿就会好了。”
没有理由能够说这样的话,可是方兰臣就是这样觉得。
护士陪着方兰臣站在门外,过了半个小时后,里面的声音终于平息下来,如果不是特别病房位置比较僻静又隔音设备好,大概整个医院都要被吵翻了。
安静下来后方兰臣和护士面面相觑,护士尴尬地笑了一下,方兰臣回以歉意的微笑,不过不知道有没有笑成功。
方兰臣向护士点了一下头。
“请你等一下,我去看看。”
门几乎打不开,因为被地板上砸烂的东西挡住了。方兰臣打开门后看到了里头的景象就决定把门关上锁住。
不用说能移动的物品全被砸了,就连不能移动的也被敲得粉碎,嵌在墙上的平面电视已经没有所谓的萤幕可言,就连床垫也被丢到地板上。
坐在没有床垫的床板上,男人弯曲着背脊,头掉到了胸口,双手一松一紧地捉着头发……他好象变成慢动作播放的影像,手指慢慢地抓紧又慢慢地放松,胸口随着他大口的喘息而震动着。
他的动作愈来愈慢,过了好几分钟以后终于停下来,好象凝固住了一样,只剩下胸口微微的起伏证明他是活人。
方兰臣捣住嘴,怕自己会发出不合宜的噪音……怕自己会哭出来。又过了一阵子,才小心地踏着一片狼籍的地板走到男人身前。
魏师孟一点反应也没有,方兰臣小心地将他的手指从头发上拉开,然后轻轻地抚着他的发丝,把嘴唇印在他的头发上。放下手的男人抬起头来看他,他那茫然的表情让方兰臣忍不住又去吻他的脸。
魏师孟没有动,他苍白的肌肤和淡青色的病人袍让他看起来像是一樽尚未着色的露西亚玩偶。方兰臣忍不住一阵乏力地颓倒在他面前。
魏师孟垂着头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瞎了吗?”
“只是左眼……”
“瞎了一只眼睛算什么?不是瞎子也不是正常人,是独眼龙吗?像海盗电影里的人一样?”
“……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他没有生气,只是平淡地说着。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出来。
“我真的很烂,我都已经瞎了,你也不喜欢我了,可是光是看你这样跪在我面前,我就……”
方兰臣一开始还听不懂他的意思,直到他要把腿缩回。
方兰臣抬头注视着男人,男人也看着他,好象被催眠般,方兰臣伸手穿进袍子的下摆碰触他那已经膨胀的器官。
从上头传来的微微抽气声激励了方兰臣,方兰臣垂着睫毛,将脸靠过去。
“你不用做这种事情。”
魏师孟推着他的肩膀,可是不知道是刚刚消耗了太多力气还是根本自暴自弃了,那力道只是轻拍一下而已。
“我还没有可怜到要你这样服侍我。”
他抖着肩膀笑着,方兰臣觉得他那笑更像在哭……
方兰臣将头埋进他袍子里,很快地将那东西掏了出来。先是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微微酸涩的气味并不好,但还不到讨厌的地步。只短暂地犹疑了一下,方兰臣就将那东西的尖端放进嘴唇。
“唔……”
上方的男人发出了微妙的声音,仿佛在激励方兰臣再努力一点。品尝着男人的性器,方兰臣就像得了热病般沉迷了下去。这个东西好几次都进入自己的身体、粗暴地捣动……
方兰臣讨好地动着舌头,逐渐感觉到男人的变化还有愈形粗重的喘息,自己也渐渐迷乱了起来。想要让那个男人获得更大的愉悦,好象只要男人愈高兴自己也就愈心满意足……
没有多久,焦躁的声音从头上响起。
“够了,你滚开!”
这次是真的用力将他推开,方兰臣跌在地板上手心一阵痛,不知道是撞在什么碎片上。魏师孟狠狠地瞪他,忽然他别开头闭上眼睛,从他长长的睫毛底下掉下二滴水。
“原来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他突然说。
“你就是想要我这样说吧?可是现在说已经没有用了吧?你快点走吧!”
他站起来朝浴室走。方兰臣迷惘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门关上才终于惊醒。
特别病房的浴室为了病人安全,怕病人昏倒在里面,设定上本来就没有锁。打开门以后,坐在浴缸边缘的男人握着自己下肢中心喘息着,那景象太过冲击,令方兰臣呆然。
因为手指不灵活所以很辛苦的样子,过了一阵子,紧闭着眼睛的男人忽然抖了一下,从指尖吐出了混浊之物。他睁开眼睛看到站在门口的方兰臣立刻变了脸色。
“你——你到底跟我有什么怨仇啊?为什么非要找我的麻烦不可?不是叫你滚开了吗!?”
方兰臣只是看着他。好久以后才含怨开口。
“为什么我不行?……我这次真的害你受伤了,所以不行了是不是?你宁愿自己那样也不要我……我不是故意的,早知道我根本不会搭计程车去找你,也不会去看电影,说不定只要不在店里工作就不会遇到你了……”
方兰臣张着眼睛,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呢?是要我跪着磕头,还是要我把手指或是眼睛还给你?或者你要说你不会责怪我、你会记得我的心情?我不要、绝对不要这样……”
他哭泣着捣住了脸。
“……你有什么好哭的啊?想哭的人应该是我吧?”
魏师孟手扶着额头颤抖着肩膀笑。
“竟然被甩掉我的人看到在做这种事情……我真是够倒霉的了!还老是被丑八怪甩,真是莫名其妙。”
“我才没有甩掉你……”
“随你怎么说。”
男人从鼻子里喷出气地笑着。放下手看着他的方兰臣既悲伤又不甘心。
“如果你不高兴,那我……我也可以做给你看……”
方兰臣慢慢走到男人面前,慢慢把衣服脱掉。身体发抖,他的手指也在抖,他战战兢兢地摸到自己的腿间,缓缓地蠕动着。可是渐渐激动起来的情潮只是让他哭得更厉害,方兰臣没有办法再做下去,用那弄脏的手指揩着眼泪。
“我好喜欢你……”
他就一直哭着重复着我好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他哭得那样凄惨。
过了不知道多久男人才用好低的声音问:“你是说真的吗?就算我瞎了一只眼睛你也要吗?”
方兰臣只是哭着不住地点头。
魏师孟打量着他,漫长得好象在观看永远不会停止变换的风景,他讥讽的面孔渐渐缓和下来,忽然他吐出了命令的口气。
“你坐上来。”
一开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知道他的意思以后,方兰臣有好几秒的时间里都没有办法动弹,可是不可能拒绝只能听顺他意。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慢慢地贴靠过去,爬到男人的腿上后,他伸出手去小心地扶着男人的肩膀,从头到尾都不敢去看他的脸。
腰间碰到男人的尖端方兰臣不禁燥动,男人没有帮助的意思,方兰臣只好靠着自己沉下去,缓缓被充满的下半身让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垂下了头。
“动啊!”男人命令着。
方兰臣试着摇动起腰,可是只要稍微一动,窜上来的刺激感就让他手脚发软,根本没有力气。
“我没有办法……”
“没用的东西。”
魏师孟骂着,但是郁闷的口气没有愤怒的意思。他抱住方兰臣的腰摇动着,手指没有握力,就靠着手臂的蛮力将他微微地摆弄着。
“啊……”
一瞬间方兰臣抖动了起来,坐在男人的腹部上,只要男人稍微摆弄方兰臣就从喉咙深处发出吟叫。男人坐在浴缸边缘,被他正面抱着的方兰臣没有可以支撑自己的落脚处,好象只是靠着那深深刺入的木桩支撑着自己。
“啊,好可怕……”
觉得自己会掉下去,方兰臣连忙抓住他的肩膀。
“你到底有多喜欢我?你要怎么证明给我看?”
他在方兰臣耳边问,十足是戏弄的口吻。只重视性爱的男人,大概没有其它东西可以塞进他脑袋吧?
不知道要怎么证明自己心意的方兰臣,只是紧紧地将头埋在他的肩膀里,抱住他的背脊。拥抱之中忽然发现他瘦了好多,恍惚中不禁心想,等一下一定要喂他吃很多有营养的东西。
晚上十点半的咖啡厅。柜台的角落里。
高个子的工读生向矮个子的服务生靠过去。
“小臣哥哥,你到底去哪里了?不但没有进来看电影,最后还消失不见,真是太过份了!我是真的很担心呢,在松寿路上等了整整三个小时,你到底去哪里了?是不是被漂亮的姊姊钓走了啊?”
忘了有他在等的确是自己的错,方兰臣只能老实地低头。
“真是很抱歉……”
“看电影放我鸽子就算了,竟然还失踪了好几天,你知不知道我都要被店长跟那些女工读生念死了?大家都说如果你出事情都要我负责,我真的是很衰……”
“小猛,真的很对不起……我请你吃饭好不好?不管你要吃什么餐厅都可以……”
“不用那么麻烦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老实告诉我,我就原谅你!”
“因为刚好在电影院门口遇到认识的人,他突然旧疾复发,所以我陪他去医院,他的家人都没有办法来,所以后来我就留下来帮忙照顾他了。事情太突然了,我忘记打电话回店里,让你们为我担心,还给你添麻烦……我真的非常抱歉。”
因为是把向店长说过的话再覆诉一遍,所以非常流畅。不过还是因为说谎而感到些微不安……
“别人生病住院为什么要你去医院照顾?还一照顾就是一个月?难道是你的旧情人吗?”
脸上顿时一片呆滞的方兰臣让小猛也惊讶了。
“我真的猜对啦?”
小猛夸张地笑了。
“所以才会担心得忘了打电话回来?那你们复合了吗?”
“……算是吧。”
“虽然之前店长说你是失恋了,可是我真想象不出来你会喜欢人,还因为她生病就担心到忘记店里的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象不出来啊!你很像是那种会把恋爱的细节全都先计划好、演练过,可是到最后根本没有胆子实现、结果只好相亲结婚的人。”
这是什么奇怪的推论?根本没有根据吧?说得好象很没出息的样子……
小猛显然不在乎推理必须有足够的证据支持,他自顾自的说完又转栘了话题。
“对了,你的朋友是不是一直在看我们啊?现在是晚上又在店里,他为什么要戴墨镜呀?”
角落的桌子,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独自一人,桌上的咖啡一口也没喝,倒是吃了很多料理。看不出来他究竟在干什么,也不像是在享受悠闲的独处时光,他面向着柜台坐着,已经好几分钟动都没有动过。
方兰臣的耳边又响起了窃窃私语的言论。
“他这样很诡异耶,长成那样、穿成那样、坐姿又那样,还戴着墨镜……都是因为他在,才会都快打烊了店里还坐满了人,你有没有发现现在店里面全是女客人啊?”
小猛压低了声音。
“我刚刚去送餐的时候,还听到客人在讨论他是不是外地来的明星或是什么黑道杀手……他以为他在玩COSPLAY唷!你以后可不可以叫他不要来啊?每次他来我们都很累!”
“……”
老实说并不是很听得懂。不过就算听得懂也没有机会回答。方兰臣才要说以后会请他不要来,小猛又开新了话题。
“小臣哥哥,听说你要回学校去啦?那以后就看不到你喽!”
“……毕业以后不管有没有考上大学,除非到外地去,不然我都会回来这里打工,我已经跟店长说好了。”
“是吗?那你要不要考我们学校啊?这样你就是我的学弟喽!”
小猛伸手捏方兰臣的脸颊。
“果然是十七岁的学弟,皮肤真嫩唷~”
“……如果考得上就好了,T大的程度……”
如果可以调整回以往读书的节奏,或许不无可能。不过有个性难缠的情人在身边,或许没办法那么容易办到……
对,那个恶劣的家伙现在已经变成自己的情人了。只要一想到这点方兰臣就觉得胸口似乎有什么要满溢出来。虽然要读书,可是也想拥有甜蜜的情人,要怎么计划才能两者兼得呢?
不过,那个人难道真会依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吗?好象……
“谁准你随便摸他的!”
打断了方兰臣思绪的是男人的怒叫。
刹时间全间店里的人都注目过来。
吓了一跳的方兰臣瞪着那个突然冒出来,被当成‘外地来的明星或是什么黑道杀手’的男人。
稍微恢复健康就毫无自制能力,他抓着小猛的手腕,一副要把他的手当场折断的气势。
完全不觉得自己有被‘随便摸’,方兰臣只是因为男人突然的发作而不知所措。
什么叫做‘会把恋爱的细节全都先计划好、演练过’啊……
如果事先计划过,方兰臣才不会选这种人。
不过都已经喜欢上了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