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见面,自己都惊讶,我竟能以如此冷静淡然的态度对待他。
他见我心情转好,大胆的凑上前来,“你昨天在闹什么别扭啊?”
“没什么。我想事情而已。”
“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哥哥我的,快说来听听。”
我的微笑无懈可击:“没事,真的没什么。”
“哦。你不说就算了,闷在肚子里慢慢孵小鸡去吧。”他的调笑语气,却遮不断眼神中的些微受伤。
我轻笑,然后回身做自己的事。知道他心中必定不爽快,其实我心中又何尝舒坦?
是想过找他问个清楚,把我那些心事摊开来说个明白。可是,我以什么立场?尤其是在我答应和刘羽月结婚的现在。
看着赵挺依然潇洒不拘的样子,我真有冲动将订婚的消息告诉他,等着看他变色的一瞬间。我疯狂的想确认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
“周成!”熟悉的声音让整天心不在焉的我,不自觉的一抖。
“恩?”我在病房大楼外的通道中收步回望。
赵挺几个大步赶上,塞了包东西到我手上。
“这是什么?”从外形真猜不出里面的内容。
“你不是说你爸冬天有咳嗽毛病么,我认识人也这病,后来吃了一冬天中药就没再犯过。我看他那里多就帮你弄了几副,你过年回家让你爸试试看。要是有效果,我再帮你配。”
“啊,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对了,一共多少钱我给你。”
赵挺一挥手,“不用,这几副本来就是顺手问人讨来不要钱的。以后配得多,你再给钱好了。”
他说完就折去了车库。我站在原地打开了纸包——唉……什么顺手,分明是特意去配了来的。
赵挺,你这样教我如何死得了心?
这个温柔的混蛋!混蛋
***
和刘羽月订婚后,早晚要带她回去见我父母。原来说好,过年一起回我家。
不巧她一个在国外的姑姑,过年要回国,所以她不方便离家,跟我回去的计划只得作罢。
我承认,在听到这消息后卑鄙的松了口气。我们是几天前决定要结婚的,这消息直到现在我都没告诉家里。说实话,光是想想俺爹娘的反应,就能理解我的不情愿。他们保管给我来个订婚、结婚、抱孙子三级跳远。
家里就不说了,赵挺那我也一直瞒着。其实也不是故意要瞒什么,不过是没合适的机会开口。
我不知道,自己这些不寻常的小心思,赵挺究竟看出来了几分。见他面上那派不正经的腔调,实在猜不透他究竟隐藏了多少东西在底下。哪像我,心中稍微有个什么事情,赵挺总是会灵敏的觉察到,害我非常之郁闷。
眼看着年关将近,我还是决定先好好过完这个年,回来了再烦恼这些事。也许根本没什么可烦恼的,说不定赵挺知道了也就笑着恭喜我们,那样的话,我还能说什么呢?
过年我要回家,年初五回来值班。订的车票是在大年夜那天的上午,正好晚上到家。过年时这票难买,也是赵挺托熟人帮忙弄来的。我也被他照顾习惯了,没什么不好意思。
临走前一晚轮到我值班,还是照常的轻松自在,没什么大事。夜查房结束后,我一直和刘羽月互发短信息在指聊。我第二天一早值班结束就走,新年前没机会遇上她了。
我精神不好,十点多就去值班房睡了。躺下没半小时刚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却听到了开门声。
真奇怪了,就算有情况护士来喊,也只会敲门罢了。我迷着眼睛看去,睡意一下子给吓跑。
赵挺!他怎么三更半夜会跑这里来?
“你怎么来了?”我披衣坐起,知道自己肯定一脸没睡醒的懵怔样。
他拉过椅子坐床边,开口就大剌剌直接问:“你要结婚?”
“你怎么知道的?”我一惊,不由脱口反问。等话出口,才反应过来,肯定是刘羽月那传出的话,不知怎么就让赵挺听去了。
“我不能知道么?”他垂头苦笑,我看不清他眼中闪烁的是何种情绪,“干嘛不早点告诉我?”
“我们定了没几天,不想太张扬。等准备的差不多了再说。”
“哼,难道你打算到结婚前一天再告诉我么?”
我一愣,听到他的冷哼,再听到这飘着浓浓讽刺味道的问话,木头都知道赵挺在生气。
“你生气了?因为我没早点告诉你这事?”小心翼翼的试探。
“生气?我有什么资格生气?你就算结婚离婚个一百次也不关我事!”他说着别开头支着椅背愤愤然。
我有点好笑,不知道为什么他话中的酸味让我心情突然大好,我戏谑的问:“你今天没喝酒吧?”
赵挺忽得抬头盯着我:“你放心!我现在很清醒,不会随便压着你。至于你的贞洁更是无忧。”
我脑中像炸开了般,好一阵晕旋才恢复:“你……你意思是你全部记得?我送你回家那次的事?”
“哼!”他气势傲人的缓缓站起了身:“不必担心,我不会再打扰你,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他走到门口时,我才找回了声音:“你究竟什么意思!?”
他一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看着我。
“我刚打算结婚,你跑来说这么一通话,究竟你是什么意思!”
“我……”
不想听他的解释,我任由胸中爆发的激流引导,“你一直这样!你说喜欢我,隔一天却立刻叫我好好谈恋爱!上次出事你帮了我这么大忙,可回头你还和别人上床!你让我怎么想!我不懂,真不懂!”
“周成……”他不知何时已来到我面前,面上表情难辨。
我挥开他搭上我肩的手,“你既然对我毫不在意,那做什么对我这样好!”
“周成。”
我别开与他对视的视线,心中的委屈愈来愈盛,只感觉酸涩全涌上眼眶。努力将脸埋在被子中,不敢看赵挺:“你快走!不想看见你。”
“成!”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死死搂紧,“成……成……”
那一遍遍呼唤我名字的声音,压抑着无数情绪在内。赵挺埋首在我颈窝处,我浑身轻颤,任由他扣着我全身。
突觉颈窝一阵湿湿凉凉,我惊讶的低头看去,却推不开紧紧贴着我人。
“别看!”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哽咽。
我震惊的好半天才找回言语:“赵挺……唔……”
唤出他名字的下一秒,我的唇舌被封住。
然后,我闭起了眼,缓缓伸手勾住他的脖颈。
他的泪,淌到了我脸上。
这是我们之间分享的第一个吻,在彼此清醒的意识到正发生什么的情况下。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了,顺从本能回应着。
道德的界线,责任的压力——撇开这些,我才知道自己的渴望有多深。
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这一刻,只想紧紧抓住。
不同于酒醉后的狂猛,赵挺的吻,渐渐温柔的让我心疼。恰如他一片片的情谊,补缀出深情的一张网,将我困得无法逃脱。
带着淡咸滋味的液体,自唇角渗入,不知是我的泪,还是他的泪。
原来已经渴望了这么久啊,从身体内部叫嚣而起的痛苦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一个吻,可以有多么心酸。
没有将来、只有现在的绝望,将我驱迫得无处可避,只想抓住这一刻。
“不要哭。”互顶着额头,赵挺轻轻低喃道。
“你也是。”我淡淡笑着,感觉他的大掌插在我后脑发中慢慢抚弄,有种安心浮上心头。
两相对坐,静静的拥着。
“怎么会喜欢我?”
这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疑惑,在反复思索都找不到自己有何吸引人的地方后,愈发的好奇。
一片沉静,久到我忍不住回头看他,赵挺才微笑着回答:“如果说我早就认识你了呢?”
“早就认识?”这句话实在太模糊,“什么时候?”
“恩……让我想想,大概是六年前吧。”
“六年前?”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意料。细细一算,我工作三年半,医科念五年,六年前的话我才大三。怎么想我都没机会遇上他啊。
“有次晚上,在永安路,我在那吃饭,那时我第一次进修结束回国,还没和前妻离婚。和几个好朋友一起约出去吃饭,吃完饭我送一起吃饭的一个女孩子回家。她在路边等我开车过来,我远远过去时正好看见她包被飞贼抢了就跑。当时我都没反应过来,就见边上有人追了上去。”
他说到这里含笑望过来。我的一段记忆猛的被钩起,惊讶道:“原来是那次!”
见他点头,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那只是顺便,我……我短跑一向很好。”
听了我的解释,赵挺忍不住笑出声:“反正你见义勇为是事实,当时就见你跑起来像只小豹子,看得我一下子就愣了。结果你衣服被那小贼扯破了,我要给你钱,你又不肯收。我还想这小子挺有意思的,谁晓得等把小偷交给警察后,你居然一声不响偷偷跑了。害我连个找的地方都没有。”
“恩……就这样?”说实话当时的情形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更别说想起那时候的赵挺长什么样子。我口气满是置疑的道:“你别告诉我啥一见钟情哦。”
“哈!美得你!就你这副尊容还一见钟情?”吃了我一拐子,赵挺才正经说下去:“总之那次我对你有了个印象,反正蛮深刻的。后来我忙着离婚、考在职博士,也没时间胡思乱想。直到过了两年,我都没想到会这么巧,在面试会上居然见着了你。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居然会心跳加速,自己都觉得丢脸。后来,你就进了安爱。要知道我原来就动了心,然后你刚来那半年,和你一个科室日日相处,我就这么陷下去了。”
我无言,赵挺的这些心事,我一无所知。只想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却没料,我早成了他心头一道痕迹。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我不知道答案,但我可以确定,有些爱情真的不需要太多理由。正如我不再怀疑赵挺是否真的爱我,而我也坦然承认,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赵挺。
我有些明白他那些日子的感受,那种一分一秒更重视对方,想接近却不敢接近,想逃避又总是无处可逃的痛苦。三年前他选择再次出国进修时,究竟是忍着何般的心痛?
想起这两个月我的切身体会,那种痛苦煎熬,他已经品尝了三年多。无可遏止的心疼,一涌而上。
摸索着凑上他的唇角,细细的吻着。感觉他浑身一颤,眼中压抑的激动看得我更是心痛。我合眼,伸出舌尖探入他唇瓣间,缠了上去。大概是感觉到我前所未有的主动,赵挺终于从惊讶中恢复了行动力,然后我被他推抵在墙壁上,狠狠的索吻。如此激烈缠绵,是我从未经历过的。
感觉他的手向内探去,我本来就是睡到一半胡乱披衣而起,他没两下就触到了我衣内的肌肤。带着微微凉意的掌,触到原来温热的肌肤,引得我一阵颤栗。
想把一切都暂且抛开,不去那些责任、伦理,想顺从这一刻的欲望。说实话,我已经被他急切的抚弄,撩拨得受不了了。
可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在医院值班室,“赵挺……这里不行。”这几个字费了我大力才说出口。
“恩……”他气息粗重的应到,想是也顾虑到了这问题。然后抽出了手,和我交颈而拥,老半天才平复下来。
对不起啊,我在心底偷偷吐舌头。明明是我先挑拨得他忍不住,然后半路喊停,实在是有点缺德。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赵挺,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没问题,今天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算问我最喜欢哪种体位,也都告诉你。”
“去死!”给他几分好脸色就开始不正经了,我绝对认真的开口道:“你说实话,我进安爱,是不是和你有关?”
赵挺听了我的问题,毫无表示,静静的伏在我肩上不语。
气氛诡异的让我受不了,我再度出口询问:“我的意思是,我一点人脉关系都没有,成绩也一般,根本没可能进我们医院。是不是你……”
“是我!”
赵挺突然出声截断我下半句:“是我动手脚把你弄进的安爱,我告诉人事科的人,你是走我爸爸的关系来报的,还特意把你要到普外六区。因为我……好不容易再见到了你,这么难得的机会,实在不愿意眼睁睁让你就这样离开!”
我一时无语,赵挺这番表白,解开了我心头一直以来的困惑。
可是等我理解了他话中意思,顿时心头五味陈杂。事实的真相竟然是这么……讽刺。
我以为只是两个人偶遇后的相识、相知,甚乎于此刻的动情。谁料想这一切从起始就是他一手安排的。也谈不上被愚弄,可是想到我无意中受了他这么大的恩情,心头就沉甸甸的。
“周成!你不要乱想,我安排你进安爱,真没别的意思。既没想要你报答什么,也没想过让你喜欢上我。”见了我的脸色,赵挺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焦急。
虽然心头还放不下,我还是勉强挤出了笑容:“我没误会,你别急。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不择手段,强迫别人的家伙。”
“恩……”他难得的露出害羞的表情,“你这么想就好。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一个能毫不犹豫帮助陌生人的人,肯定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医生。”
“你这话……好耳熟,像电视剧台词……”
“闭嘴!”赵挺翻了我一个白眼,看来我破坏气氛的功力又有所精进。“你啊!听见我夸你难为情了,就爱说这些扫兴的话。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别扭啊!”
我顿时哑口无言。赵挺啊赵挺,你不可以这么了解我的啊,以后教我在你面前怎么混呢?
“啊……怎么办呢,这以后的日子。”赵挺把自己放倒在床上。
听到他这话,我心跟着一抽,是啊,以后怎么办呢?
我看向他,却发现他也在看着我,就这么对视良久,却始终找不出言语来打破这沉重。
刚才表白那一瞬,也许是我这辈子最勇敢的时刻吧。该说的话也都说清楚了,虽然我没直接把“喜欢”两字说出口,但想必赵挺也明白了我的心意。
可是,喜欢之后呢?
赵挺是在等我的表示,这我明白。就如他将对我的心意压抑了3年多才表露,现在,他还是不忍逼我做任何决定。
夜色溟溟,不断的将我带入深渊,只感觉压抑的无法自处。刚才的勇敢激烈,渐渐平复了下去。而剩下的,是什么?
寒意渐渐袭上了身,我却懒得去拉被子盖。恍惚间,所有的激动温柔仿佛是场云烟,留下的是寒冷彻骨。如果我选择了这个男人的温柔,那整个世界都会以冰冷来对我。
为了他,将过往的一切尽数否定抛弃?突然,我畏惧了,我没有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决心与勇气。
“赵挺,”不自觉的开了口,“我家里人不会同意我跟个男人在一起的。”
他脸色稍变,低垂的眼帘没有稍抬分毫来看我:“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心更沉了,“毕竟这里不像国外那么开放,就连我自己也一直不愿承认喜欢上了同性。我以前觉得同性恋……很恶心,谁晓得我也有这么一天,才明白事情不是这样的。”
“你就直说吧,”赵挺合起了眼睛:“早些说清楚也好。”
一时气氛冷到极点。心脏好似裂开了个大口子。
最后还是强迫自己开了口:“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有些东西我实在放不下。而且我家里……早晚有一天我必须得结婚。所以说,能回头的话,我们还是尽早回头的好。”
“回头……”他突的一笑,说不尽的哀伤凄清。
赵挺猛吸一口气,站起了身。
“我明白了。你想回头,我不会拦着你。”似乎开口想说什么,可只是掀了几下嘴唇没发出声音。
最后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离开了值班室。
陡然的满室寂静,来得突然而迅猛。
他说他明白了?他真的明白了?
愣愣的想着,心中的骚动一波强过一波,想立刻追出去找他把话说好好说清楚。
可是,追过去了我要说什么呢?还有什么话没说清楚?或者说,有些事情我自己都还没明白,教我又怎么对他说?
自我厌弃来得突然而毫无准备。
不确定他心意前,我暗自郁闷躁动;等确定了他的一往情深,我又担心起将面对的压力而选择逃避,还伤害了他;现在他刚一放手,我又陷入后悔与不甘。
我这算什么啊!这样子的我,连自己都讨厌。
明明想了断,却不想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我等着他考虑后是否有更多的表示,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这么痴痴的坐等了一晚,病区很平静,护士没来喊过。而握着的手机,也一直没有过动静。
天,就这么亮了。
是这样啊……我想笑,却挤不轻松的表情。直到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我才留恋的放下这些心思。
那时我想,不要紧,反正回来后还有机会和赵挺好好再谈。真要结束这段感情,我想是不会以这种方式的。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一晚赵挺在车中坐等了一晚,他的手机也一直没动静。
***
和前几年一样,过年我家和我大伯他们家,两家人合在一起吃年夜饭。虽然这些年流行在饭店订年夜饭,可我妈他们还是偏爱亲自动手。两家人都到齐了,我哥自然又是万年缺席。
我哥哥回来一直是挑圣诞节假期,去年他结了婚,本打算回来补办酒席。可是我妈那么一病,身体弱了许多操劳不得。我哥要是回国肯定要麻烦到我妈,所以商量过后,去年就没成行。
我这次回家一看,母亲的精神真的不错,这段日子注意了,她血压一直控制得很稳定,看起来和发病前没啥大区别了。不过毕竟有了前车之鉴,谁都不敢大意。
今年的年夜饭轮到大伯他们家准备,我妈省得操心。不过她还是闲不下来,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过年一定要有过年的气氛,从年货的购置到房间的清理。据我爸汇报,我妈整整忙碌了半个月,然后天天喊累,但我爸就没明白她“忙”了些什么。
我大伯一子一女,都已经成家。我堂姐去夫家过年,我堂哥他们一家三口带了我小侄女回来。小丫头念小学了,精怪得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饭桌上气氛热烈当然是好事,可我也有自己的困扰。每聊上个十句话,话题就要向某个特定的方向漂移,比如我大伯母开口了:“小成又有女朋友了吧,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早呢早呢。”我陪着笑挡回去,顺便赶紧将话题导回正位:“恩,这个香酥鸡真好吃。”
“是吗?我这还是在别人那学了,自己回来做的。这个诀窍就是……”
这么来来回回的过招拆招,一顿年夜饭吃得我伤筋动骨。
如果说原来我不过是没有主动把订婚的消息通知家里,那现在则是彻底的隐瞒。如果原来我该被判终生监禁,那现在是该直接打入死牢了事。
对刘羽月,我虽然心存歉意,但有些事,再自欺欺人下去,就变成一错再错了。无论怎么说,她都是我很重视的人,我绝不希望自己的犹豫不决害了她。
离开原来的环境,在家这几天我反而渐渐想明白了些,心中有了主张。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伤害所有人。我苦笑,又是老套的台词,偏偏命中核心。
这么一想,任凭我妈怎么拷问,我坚决的守口如瓶。这点心思我还是有的,万一让她知道了订婚的事,只怕明天她就要去订喜糖、喜蛋了,顺便通知所有的亲戚好友。到那时,就算我不想结,也会被逼着随便拖个雌性生物去登记。
在检讨自己何时变这么狡猾的同时,我的心情却一日低落过了一日。赵挺……一直没来过联络。
每次手机铃响,我都心情紧张的拿起来看,结果次次失望。想着过年,正好有借口打个电话去拜年,可每次选定了号码就是没勇气拨下去。
如果他真的还在乎我,应该会主动来联络吧。揣着这样的心思,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拖了过去。
一转眼,就到离家回S市的日子了。我心底,竟隐隐生出不小的期盼。
告别了父母,我又踏上了归途,年初五又回到了安爱医院。不过,我没立刻见到赵挺。
过年的假期虽然还有两天,不过我都给排上了值班,一天二十四小时班,一天夜班。不过也只能等了,等七天的假期结束了,上班时自然能见到了。
说实话,隔了这么几天,非但没冷静下来,反而更加迫切的想马上见到他。
我自信满满的这么想,总感觉只要见到了他,心中的某些不舒服就能得到抒解。其实,我这几日做梦都想着他的拥抱、他的亲吻,还有他的喃喃细语。也许我很卑鄙,只是不舍得放开他给我的这些温暖。想抓紧一点,更紧一点。
我已经微微后悔那天对他说的那些话。毕竟这些利害关系不是一早就明白了,如果真的能回头,还会发展到这般地步吗?
以后究竟该怎么办,我想和赵挺好好商量。只要再见到他就没问题了,一定是这样的!
我心中怀着这样的念头,因此当恢复上班的那天赵挺没出现,着实让我微微讶异,以及失落。
不露痕迹的打听下来,没人知情。因为这也不算大不了的事,反正上班第一天没手术,少人也没关系。
我就算心中不爽快,也没太多心。所以,才会在快下班从陶主任那听到消息的时候,彻底的不知所措。
——赵挺进了今年支援贫困山区的医疗成员名单,三天后出发,而且,这一去就要一整年。
***
“你找我什么事?”我看向面前端坐的谭一鸣。
他轻扯嘴角,笑意却没有传到眼中:“我也不绕圈子了,赵挺突然来这么一下,我都给吓到了。你们两个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直觉的想反驳,可对上谭一鸣精明的视线,感觉自己的掩饰很苍白。他可说是最清楚我和赵挺心结的人,虽然从没正式说起过这些事,但遇到了总有些心照不宣的味道在内。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直接去问他吧。”
谭一鸣冷笑:“他那里要是问得出一句真话,我还有必要找你出来喝茶聊天吗?”
我无言,原来又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赵挺那块顽石撬不动,就来动我的脑筋。
“本来就没什么事啊,我是说我和他之间根本没什么。他自愿支边,可能是想为贫困地区做点贡献也不一定。”
“哼,这种话都说得出,还真难为你不脸红。”谭一鸣哼了下,“他有这么纯洁向上,那全中国人民都能吃素了。”
赵挺同志啊,诋毁你清誉的可不是我。不过说起来你也没什么可被诋毁的,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恶名昭彰。
“他突然来这么出远走天涯的破戏码,不用想肯定又是和你闹别扭了。你们两个累不累啊,闹腾了这么久,好就好,不好就不好,现在还来这么一手。这次我真是服了姓赵这家伙!”
看着情绪激动的谭一鸣,与他往日翩翩君子的风度实在相差甚远,我都看得傻愣愣了。他叹了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谭主任,其实……我真的不是很清楚。我刚从家里回来,就听到这个消息……真的很突然,连赵挺的面也没见到。”我没说谎,只不过隐瞒了些事。
“哦?真这样?”谭一鸣摆明了不信。
两人陷入奇怪的沉默。过了一阵,他突然起身拿了椅背上的外套就要走,“算了,是我多管闲事,你们俩自便!”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见他真的火了,我着了慌:“是这样的。我对赵挺说,能回头还是尽早回头的好。然后……他也没说什么,等我回来就这样了。”
谭一鸣看了我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坐回原位,刚才那股气势一下子消弭于无形。
添了茶水,我们还是各自沉默。
我交握着双手支在桌面上,下巴搁在手上研究着面前没有动过的烟缸造型。谭一鸣是懒懒靠着椅子,似乎是在研究天花板的厚度。视线,错过着。
“回头,真要能回得了头,谁不想呢?可惜……”
对面那人,是对我说,还是对他自己说,我分不清辨不明。
喝完第二杯茶,谭一鸣起身结帐准备走了,我也打算要走。一问之下才知道,我们都是要去参加赵挺的送行宴,一路结伴而去默默无语。
快到了,谭一鸣才出声:“你别往心里去了。这事的确怪不得你,我只是看了赵挺的样子实在难受,忍不住来找你。”
“谢谢。”我真心实意的说,毕竟他是真的在为赵挺担心。
***
这顿送行宴,我们科室的人差不多都来了,见了熟人我也卸下了适才的紧张。
赵挺见我和谭一鸣一起到的,看了眼就调回了目光。几天没见,他拿这种态度对我,实在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在那食不知味着,身边小钱突然神秘兮兮的拉我说话。平时嫌他多嘴烦人,现在一听内容我立刻整颗心吊了起来。
原来今年不是轮到赵挺支边!
我们医院每年支边项目中,外科出两个人,为期一年。高年资的挨个轮过来,但赵挺不在这次的名单上,他才升上副主任刚一年,比他年资高的还有不少。但据说,原来今年轮到普外七区的黄吉亚,他妻子上个月一场大病,家里女儿念小学还不懂事,他要是一走家里就乱套了。后来赵挺主动提出和他换,他反正没家累,随时走得成。
“这事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小钱翻翻眼睛,这是他想事情时的习惯动作,不太确定的说:“应该是上上星期吧?换得挺突然的,赵主任没回科室说,我们都不知道,总之过年前肯定定下这事了。那个,他连你都没告诉?”
我笑得勉强,“应该是提起过,我正好那几天和女朋友吵架,没注意听他说话,他可能一生气就不说了。所以昨天知道,还真是吓了一大跳。”
“恩,我也是吓了一大跳。”小钱附和着。
我只是对他笑笑,不再接口。
原以为赵挺是为了避我,才突然弄出个支边的事。谁晓得在那晚之前他已经定下了出行计划。他没出口的话,竟是这个么?
我不禁心中薄怒。既然已打定注意离开,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却又在如今我心乱成一团的当口,潇洒放手。
偏偏我还像个傻瓜,在家时一心想着回来把没说清楚的话,好好解释。谁晓得,他早就做出决定,根本没有我插手的余地。
心中不知是酸涩,还是更直接的痛。
不可以!这种破烂的告别方式我领受不起,更别说那些低级的误会阻隔。
我气冲心头决意要把话问清楚。他要走,也得先给我个痛快明白。
散了席,我二话不说把赵挺单独约了出去。
***
我傻傻坐着等,回过神抬头一看钟,不禁心脏一阵猛缩。
还有五分钟——离赵挺那班火车发车的时间。
亲眼见证时间的流逝,一分一秒我心如擂鼓。终于指向那一刻时,我突感一股席卷全身的放松感,夹杂着浓浓的失落感向我袭来。
前天最后一面的情景犹在眼前,我已记不清当时在委屈气愤下究竟说了些什么。
直到赵挺搭着我肩努力将我摇醒,“周成!我不是想抛下你,而是想给大家一个好好想清楚的机会。”
我愣愣看着他,半晌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赵挺轻叹,沉重的气息让我也略略窒息。他替我轻轻理顺了额发,边将话说了下去,一字一句直达我心肺:“那天你说的没错,两个男人在一起,怎么说都是惊世骇俗的事。所以当时我虽然很生气,可回头一想就平静了。你现在的心情,我当年也是一步步自己踏过来的。那时我没抗住压力,结了婚,结果闹得所有人都不太平。可真从头再来一遍,说不定我还是走当年一样路。”
他的手,在我的发上流连不去,“你还年轻,你的人生还有太多的选择。知道你对我不是完全没感觉,我真的很高兴。可我也担心,如果你只是一时的迷恋却妄下了决定,对你这辈子却会有多大的打击。毕竟同志这条路不好走,我真不想你以后痛苦。”
我张口欲言,却找不到可说的话。赵挺字字句句在理,让我只能听他继续。
“其实我想了很久,我要仍是和你日日相对,根本没法对你断念。这是想忍也忍不住的事,就像过年前那次……我,面对你脑子就乱了。”
“因为这样你就要走?”为了将我忘去?
“周成,我已经说了,对着你我心就乱了。我想你或许尝不到我心头的滋味,但你对我不是全然无情,难保也会昏了头脑。而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你想要我头脑清醒了再做决定?”顺着他的话意,我已略略猜想出他的答案。
赵挺微笑着颌首,“没错。一年之久、千里之遥,足够的时间与距离让我们一起冷静。毕竟这份感情不同寻常,而我最不愿意的事,就是让你为难。”
“赵挺……”出乎意料的震惊答案,让我心中波澜起伏。
“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出符合自己意愿的选择。”赵挺缓缓的伸臂环住我,明明有躲避的时机,可我还是任由他温柔的将我拥入怀中。只听闻耳畔响起那一声低吟:“我爱你,所以我要离开你。”
他的气息抚过我面,唇上只是略微被擦过,还来不及感觉温度就离开了——一个算不上亲吻的亲吻。而后,是彻底的放手。
我只是木愣在原地,依稀看见他转身离去时眼中的点点水光。
就此别过。
因为爱我,所以要离开我么?
真是残忍的话。
可为什么我却有落泪的冲动?那一刻我是真的心碎了吧。
反复在心中揣摩,还是想象不出究竟是怀着何等心情,他才能以超凡平静的态度,说出那些话。
手机突然有了动静,我看见是赵挺发来的短信息,怔了下才打开看。
“我干了件很肉麻的事,还是告诉你吧。去听一下你手机内存的录音。”
很肉麻的事?他的留言让我大为好奇,立刻开始翻找手机内的录音信息。果然,发现了一条保存的录音信息。没多想,我打开了凑上耳倾听起来。
听着听着,我渐渐漾出了笑容,这个赵挺啊……
心不自觉的就向他飘去,手机中还响着那清唱的歌声——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为我唱情歌。
应该就是那一次,赵挺仗着酒胆向我表白,然后我落荒而逃时把手机忘在他那里了。没想到他居然干了这么件好事。
早就知道他歌唱得很好,没想到他的歌声也有打动我的一天,虽然因为醉酒而略略口齿不清。
心口的暖意,一波高过一波。
你希望我好好过这一年,是吗?我微勾唇角。当然了,我一定会过得很好。你是如此的珍惜我,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自己?
这一年,或许不会很长吧。那一刻我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