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叶初去了奶奶家，在乡下吃好喝好地住了不少天，一眨眼春节便临近了。

奶奶果然舍不得孙女，要留她多住几天，叶初想起之前答应卫北的事，就乾脆劝奶奶和她一起回家过年，劝了几天，老人家竟然同意了。

叶建国乐坏了，他这个老母亲什麽都好，就是特别独立，快八十的人了，一直坚持独住在乡下，几个孩子三番四次地劝她到都市享福，她就是不肯，哪知道让叶初误打误撞地说动了，他这个为人子的怎麽能不高兴。

春节前一天，他特意开车去接母亲，车上的母亲忽然冒出一句，「建国，我们叶子几岁了啊？」

「过了今年就二十一了。」叶建国回答。

「二十一了啊，我二十一的时候都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奶奶念叨了一会，忽然问叶建国，「那对象有了吗？」

坐在後座的叶初被雷到了。

「妈，你干嘛忽然问这个呀？」叶建国问。

「也没什麽，我就是想隔壁老王的儿子今年好像也二十一，叶子要是没有对象，我就介绍介绍。」

叶初当时正在发简讯给卫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

我奶奶说要帮我介绍对象，她发了条简讯给卫北。

过了一会，卫北的简讯就过来了，就两个字，你敢？

这男人也太有恃无恐了些吧？於是叶初又发了条过去，有什麽不敢？

卫北自然不甘示弱，於是回家的路上，两人针对奶奶帮叶初介绍对象这个问题，发了Ｎ条简讯，不知不觉的，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就那麽过去了。

「还发简讯，还不快下车拿行李？」叶建国在一旁催促女儿。

叶初这才回过神，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下车拿行李。

看着女儿匆忙的背影，叶建国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做得未免也太明显了吧，要是让她妈知道，不知会发生多惊天动地的事情呢，想想都觉得头疼，看来有必要找机会提醒女儿一下，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

奶奶住进她家之後第三天，除夕就到了，除夕之後是正月，从初一到初七，登门拜年的客人络绎不绝。

比起叶初家，卫北家就更热闹了。

卫东海沉冤得雪之後，上头或许是觉得对不起他，不仅让他官复原职，更是委派了不少重要任务给他，上个月光去县政府开会就去了好几次，一副要把他培养成镇长接班人的样子。

昔日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如今摇身成了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前来他家逢迎拍马的人都快排成一个连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卫东海一家对这些人全都避而远之，但就是有那麽几个人越挫越勇，连续吃了几次闭门羹，还是死皮赖脸地贴上来。

这要是在以前，卫北说不定早就挥拳头打过去了，不过他现在毕竟已不是那个冲动的少年了，知道很多事拳头是没法解决的，只是实在看不惯那些恶心的嘴脸，於是就乾脆往外面躲，眼不见为净，要避难自然是得拉上叶初的。

可怜了叶初，天天找藉口陪他去避难，几次下来刘美丽都抱怨了，「林茂茂也太野了吧，怎麽天天叫你出去玩啊？」

「她就是爱玩嘛。」叶初敷衍了句，出了家门。

两人出去之後，卫北就和叶初一起去看电影。

看的是「长江七号」，那一年最卖座的贺岁片，有星爷在，影片的笑料自然不会少，只是岁月不饶人，当年还常演吴孟达儿子的周星驰，如今竟也演起了别人的老爸，就连电影的风格都开始走煽情路线了，放到後来，周星驰死的那一幕，竟然有不少人都哭了。

叶初竟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并不是因为剧情，而是因为看着昔日伴随自己长大的喜剧演员，如今忽然演起了悲情戏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总有一天她也会长大，跨出校门，工作、结婚、生子，当有一天她不再年轻，陪在她身边看电影的人还会是现在这个他吗？

「想什麽呢？」看出她的走神，卫北问。

「想以後的事情。」

「以後的什麽事？」

「比如毕业、工作、结婚什麽的……」

卫北一怔，忽然笑起来，「老婆，你在暗示要我娶你吗？」

叶初对他抓重点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既然话题已开始，不如顺其自然，於是叶初问：「那你肯娶吗？」

「废话，你不嫁给我还要嫁给谁？」

他的话说完，两人都怔住了，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不是玩笑话，承诺一旦说出口，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叶子。」卫北把叶初拥进怀里，声音忽然柔了起来，「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我也是……」叶初把头埋进他怀里轻声说：「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们忽然厌倦了对方，那怎麽办？」女人天生喜欢假设未来。

「怎麽可能。」卫北激动起来。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就算真有这麽一天……」卫北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将手伸到她面前坚定说：「我也绝不先放开你的手。」

叶初一愣，蓦地笑起来。

「我也不会。」她说完，把手放到了他的手上。

双手交握，他们彼此约定谁也不先放开，叶初觉得这已经足够了。

◎◎◎

又过了几天，全国各地的学校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开学。

警校开学的时间很早，叶初还剩一周假期的时候，卫北又要出发回学校了。

他走的那天正好遇到雨天，由於家里人开车送他，叶初没能去送行，只好站窗边目送他父亲的车子缓缓离开，雨滴零零散散地落在窗子上，更添了一分离愁。

相聚、分别、再相聚、再分别……他们的爱情好像进入了一个周而复始的回圈里，有时候充满希望，有时候又满是忧伤，更多的时候她就像现在这样无奈，只盼有一天相聚不必再分离。

「女儿，吃饭了。」刘美丽在外面喊她吃饭。

「来了。」叶初收起思绪走出房间。

今天这顿饭是这个春节奶奶在他们家吃的最後一顿晚饭，因为明天老人家就要回乡下了，她说城里空气不好，车太多、路太杂，还不如他们乡下来得单纯。

一天之内要面对两次离别，叶初的心情显然很低落。

「叶子，反正你还有一个礼拜才开学，不如再跟奶奶回去住几天？」老人家对这个孙女甚是喜爱，今天已经不只一次要孙女跟她一起回去了。

叶建国在一旁笑说：「妈，你不会是还没放弃给叶子介绍对象吧？」

老人家摇摇头，「你当我年纪大不知道啊？叶子有对象，我乱撮合什麽呀？」

叶初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筷子差一点没拿稳。

「妈，你说什麽？」刘美丽警觉起来。

叶建国一看不对劲，马上打断她们，「没什麽、没什麽，我妈肯定以为小南是叶子的男朋友呢，妈，我跟你说了多少次，那个不是叶子的对象。」

「不是来我们家那个。」老人家急了，「我说的是那天在楼下跟叶子手牵手的那个，那小夥子长得可好看了。」

叶初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前几天她确实和卫北在楼下碰过面，但是由於是白天，她怕被人看见，所以两人才碰了个头就散了，没想到竟然让奶奶看见了，怪不得这几天老人家没再提介绍对象给她的事情，怪不得老人家上午胡言乱语地说要抱曾孙。

叶初忍不住看了她妈一眼，刘美丽的脸色已经黑到了极点，忍着不发作地问：「有这件事？」

尽管因为卫北而在母亲面前扯了不少谎，但是这件事她却没法摇头否决，心里有个声音在对她说，要来的总会来的，不如就藉着这个机会承认了吧。

原本还有说有笑的餐桌陡然安静了下来。

叶初的心在狂跳，不知母亲会做何反应。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筷子甩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怎麽了？」奶奶被吓了一跳，问媳妇。

「没什麽，我手滑了一下，妈你别介意。」刘美丽笑着朝婆婆道歉，却在笑容过後狠狠瞪了叶初一眼，那眼神彷佛在说这帐有的算。

◎◎◎

叶初长这麽大，大概还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从昨晚东窗事发到今天早饭，刘美丽平静得像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可是有句话叫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叶初觉得她家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或许今早送走了奶奶，下午家里就该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腥风血雨了。

光想到她妈昨晚的表情，叶初就能感觉到事态的严重，她有些害怕，想打电话告诉卫北，又觉得他身在千里之外，知道了也只会替她担心，可是自己一个人又不敢面对，就在她思前想後，不知该如何解决的时候，忽然收到了她爸发来的一条简讯。

叶建国的简讯只有一个字，跑！

这个字立刻点醒了叶初，母亲的性格一向强硬，想要她转变态度绝非一时半会的事情，还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逃了再说。

这般一想，叶初急忙收拾行李，匆匆逃回了学校。

再说刘美丽好不容易把婆婆送回了家，本打算回来和女儿好好谈谈，却没想前脚才跨进家门，後脚就发现女儿不见了，只在桌上留了张纸条，说是学校有事先回去了。

这算什麽烂藉口？她忍了一夜的怒火终於彻底爆发了出来，把纸条往桌上一扔，指着老公骂说：「你看看，都是你宠坏的！」

叶建国一脸无辜，「这怎麽是我宠坏的了？」

「不是你还有谁？我就说叶子最近怎麽那麽怪，没事老往外面跑，是你要我别管太多的，现在好了吧，跟人跑了！」

「什麽跑了啊，叶子那是去学校。」

「少唬弄我，还没开学呢，她去学校干嘛？还不是想避开我……不对！」她想到了什麽又说：「叶子从小就很老实，玩不出这花样，不会是你教她的吧？」

叶建国当时正在倒茶，被她的话一震，差点烫到手，「这怎麽成了我教的呢？你也想太多了，女儿可能真的是学校里有事。」

「呸！你就唬弄我吧，反正这件事我一定要问清楚，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大不了我去学校找她！」刘美丽说着真要出门。

叶建国看情况不对，赶紧把老婆拦住，「你先别紧张啊。」

「我能不紧张吗？叶子在外面瞒着家里和别人交往了，她年纪那麽小，万一被人骗了怎麽办？」

「你也太夸张了，我们叶子这麽大一个女孩了，这点判断力哪能没有啊。」

刘美丽冷笑了一声，「难说，她要是自己看对眼了，会这样偷偷摸摸不敢带回家里来？依我看她就是心虚，说不定找了个什麽歪瓜裂枣呢……不对！」刘美丽又忽然想到了什麽，一下子惊叫起来，「婆婆说那男孩长得很帅，不会又是卫家那小子吧？」

刘美丽被瞒了那麽多年，一下子被点醒，好像什麽都明白了过来似的，要真是那卫北，叶初你死定了！刘美丽眼里顿时迸发出熊熊的怒火。

见自己快拦不住老婆了，叶建国急中生智说：「就算你真要去，有想好怎麽跟女儿说吗？」

这话倒是把刘美丽给问倒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光顾着生气，确实没想好该怎麽跟女儿说。

见老婆入了套，叶建国开始循循善诱起来，「你想，我们也都是从十几二十岁那麽过来的，当年我跟你交往的时候，要是你妈反对，你会有什麽反应？」

「还能有什麽反应？就你这德性，我妈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嫁给你了。」

「你确定？」叶建国笑起来，眉宇间隐隐还透着几分当年的风范。

「当然……」她嘴上虽然那麽说，心里却多少有了些动摇。

那时他们都年少，眼前这个挺着啤酒肚的糟老头子还是个眉清目秀的文艺青年，穿着一身熨得笔直的西装在树下朝她微笑，笑容在阳光的碎影里晃荡，看得人心都跟着摇曳起来。

她把目光从那个糟老头子憨憨的笑里挪开，心里有些暖暖的，说了声：「算了。」

叶建国惊喜万分，「真的算了？」

「想得美。」刘美丽瞪他一眼，「今天就算了，反正她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学校吧，等她回来，我还得找她算帐。」

叶建国在心里叹了口气，哎，做爸可真不容易啊。

◎◎◎

刘美丽很显然低估了叶初逃避问题的能力和老公通风报信的技巧。

原本一放假就往家里跑的叶初，这次竟然一个人在学校里住到了开学，这还不算，等开学後，叶初又以周末要忙活动为由，一连几周都留在了学校里不回家，如此一来，别说是叶初的那几个室友，就连远在他乡的卫北都察觉出了不对劲，几次在电话里问她缘由，都被她混了过去。

这天周末叶初又没回家，一个人躲在寝室里上网，忽然电脑卡了一下，跳出来一个即时通对话方块。

您的好友「极北」给您发送了一个抖动视窗。

宝妈：？

极北：在家？

宝妈：学校。

极北：你不会又没回家吧？

宝妈：嗯。

极北：学校里有活动？

宝妈：没。

极北：没事你干嘛不回去？

宝妈：学校里有活动。

极北：……

卫北气坏了，这个女人显然有事瞒着自己。

极北：到底怎麽回事？你是不是跟家里人吵架了？

宝妈：没。

极北：没吵架你干嘛不回家？

宝妈：嗯。

极北：嗯什麽嗯啊，到底怎麽回事？

宝妈：没事。

极北：……

极北：叶超重，我警告你，别想唬弄我。

极北：叶超重，你回个话啊。

极北：叶超重，你死定了！

您的好友「极北」给您发送了一个抖动视窗。

您的好友「极北」给您发送了一个抖动视窗。

极北：……

看着聊天视窗系统对抖动视窗太过频繁的提示，卫北从愤怒到无奈，最後终於无语了。

极北：叶子，你真打算连我都不说？

过了一会，聊天视窗上终於出现了叶初的回话。

宝妈：我妈好像知道我们俩的事情了……

卫北觉得自己快被叶初给气死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女人竟然可以瞒他瞒到现在，但同时他又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毕竟两个人要在一起，这都是必经的过程，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像做贼似地偷偷摸摸，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形势实在不够乐观。

卫北顺手拿过上铺二帅的镜子照了照，总觉得镜子里这家夥有鼻子有眼，长得挺帅，一副国家未来栋梁的模样，怎麽会招不到丈母娘喜欢呢？

「北哥别照了，已经够帅了。」二帅在一旁打趣道。

卫北擡起头认真地问：「你觉得我讨厌吗？」

二帅一愣，乾笑了两声，「干嘛说这话？我们是什麽关系……」

「说实话！」卫北瞪了他一眼。

二帅乾咳了两声，「好像有那麽一点……」

一看卫北脸色变了，二帅赶紧解释，「刚认识你那时真觉得你挺讨厌的，不过认识久了也就习惯了，我的意思是你这人其实挺好的，直爽讲义气，只是脾气有点……哎哟，我什麽都没说，我失忆了、我失忆了！」

卫北无语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开始反思，自己真有那麽凶吗？其实还好吧，也只是不太喜欢笑，偶尔瞪瞪人、说话大声了一点……好吧，他承认自己确实有点讨厌。

看来想要扭转自己在未来丈母娘心目中的形象，还真是件挺不容易的事情啊。

卫北拢了拢眉，开始在心里思考起这个棘手的问题来。

事情就这样拖着，转眼到了四月。